第二十五章 風(fēng)云際會，三子同堂

　　嬴曦面對齊王的疑惑，一時有些踟躕。姬成倒也不急，慢悠悠地飲酒，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姬康見狀，便出來打趣道：“王兄并非那等大舌頭的人，他只是好奇而已，昱之但說無妨，心里的苦悶，還是說出來好一點(diǎn)。”

　　嬴曦頷首，卻又看了看清河公主，只見她連忙搖著小腦袋，俏聲道：“我左耳聽右耳出，絕對不會記住！”

　　說著，她還頗為俏皮地朝嬴曦吐了吐舌頭，引得在場三人不禁失笑。

　　嬴曦嘆息了一聲，將他與霓裳的過往簡單告訴了幾人。

　　姬康早已聽獨(dú)孤信大概提到過，故也只是手提酒爵，慢慢地啜著。齊王也面無表情，靜靜地聆聽。反倒是清河，聽至最后，竟是鼻頭一酸，留下淚來。

　　姬成舉杯道：“嬴曦，一定要記住，大丈夫患功業(yè)不立，何患無妻！似你這般大好男兒，正是建功立業(yè)，彪炳青史的人物，切不可沉溺于小小的兒女私情中去！”

　　嬴曦連忙舉杯回應(yīng)道：“謝大王勉勵，事已至此，嬴曦絕不再作念想，唯以身許國，肅清天下！”

　　“好！好一個以身許國，肅清天下！來，干！”

　　“干！”

　　三個男人已然消匿了所謂身份的隔閡，相視一眼，仰天大笑。

　　清河卻紅著眼睛，帶著哭腔說道：“你們男人，一盞酒便能把一切忘了，可是霓裳姐姐呢？她該怎么辦？”

　　嬴曦的臉因醉意而變得通紅，他看著清河，淡淡地笑道：“無論如何，成為皇后，應(yīng)當(dāng)也是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了，那天子若是能善待她，便一切都好，若是對她不好，待我嬴曦掌握關(guān)中后，第一件事便要踏平洛陽！”

　　“哈哈哈，好！”

　　姬成與姬康顯然也是醉了，絲毫不在乎嬴曦所言是否大逆不道。

　　姬成這時忽然說道：“嬴曦，不如這樣，你也休要再回關(guān)中受那腌臜氣，不如就隨寡人回齊國，寡人許你上卿之位，待踏平洛陽，寡人即位為天子后，定會將獨(dú)孤霓裳予你為妻！”

　　此言一出，堂上氛圍卻一下子靜默了些許，姬康低著頭，余光卻瞥向嬴曦，就連清河也有些愣神，呆呆地看著齊王。

　　嬴曦所言，他們可能會當(dāng)作是一時醉話，不會較真。但是這句話從齊王口中說出來，那可就大不一樣了。畢竟，就在不久前，他還在歷城，用一招“火牛陣”打退了天子王師。

　　嬴曦也有些愣了，他看著齊王，忽然大笑道：“大王醉了！”

　　姬成聞言，卻也是哈哈大笑，說道：“本王疲也，就連這嘴也不聽腦袋使喚了！”

　　場上的氛圍一下子便緩和了下來，嬴曦舉著杯子，高聲唱道：“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p>　　姬成放下酒杯，正色道：“敢問昱之生平志向?yàn)楹?？?p>　　嬴曦聞言，正襟危坐，回答道：“曦以為，世間男子，皆必有同一個志向，那便是‘生領(lǐng)尚書事，死謚宣成侯’，唯大將軍霍光，方為真男兒！”

　　“好！”

　　姬成與姬康同時叫好，姬成道：“那便祝昱之，將來榮拜大將軍錄尚書事，死后謚秦宣成侯！”

　　“哈哈哈，多謝大王！”

　　姬康看著豪情萬丈的兩人，不知為何，卻忽然悲從中來，說道：“只是不知，千百年后，后人將如何記述我等……”

　　姬成笑罵道：“連這幾十年都活不好，你小子還想什么千百年后？”

　　嬴曦大笑，吟誦道：“生年不過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姬康聞言，卻是眼睛一亮。

　　“哈哈哈，好！好一個‘何不秉燭游’，來，正所謂‘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來，干！”

　　“干！”

　　三個男人豪邁大笑，醉意滔天。清河卻是手捧著下巴，一雙靈動的眼睛始終停留在嬴曦身上。

　　姬成與姬康都是她的兄長，自小便生活在一起，他們對她而言實(shí)在是太熟悉了。不知為何，嬴曦這個外人，夾在他們兄妹三人之間，竟然沒有一點(diǎn)兒違和感。反倒讓她覺得很有趣，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呢？聽王兄說，他是個將軍，殺過無數(shù)胡人。但看他模樣，卻絲毫不像個將軍該有的樣子。

　　在清河心目中，將軍應(yīng)該都是象禁衛(wèi)軍中的那些統(tǒng)率一樣，個個胡子翹起，身形五大三粗的。哪有做將軍的像嬴曦這樣子，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跟姬康一樣瘦的？而且看他的模樣，倒是和獨(dú)孤信有點(diǎn)像，臉上白得跟抹了粉一樣，清河想不出，這樣的人怎么能去打仗。

　　而且，他一點(diǎn)兒也不像個粗人，與兩位兄長唱和詩篇時竟然也有模有樣，沒有絲毫的窘迫與尷尬。

　　“這個人，可真有趣……”

　　清河歪著腦袋，如是想道。

　　……

　　一大早，獨(dú)孤信便帶著杜佑、范燁殺到了譙王府。

　　姬康絲毫不注意形象，蓬頭垢面的就出來迎客，一邊走還一邊打著哈欠。

　　獨(dú)孤信拱手道：“聽聞我兄長在殿下府上？”

　　姬康大概是有起床氣，沒好氣地說道：“又沒做成你妹夫，你急什么？”

　　“你……”

　　獨(dú)孤信大怒，剛要發(fā)作，便聽到姬康悠然道：“他病了，快死了，現(xiàn)在去看他還來得及?！?p>　　“什么？”獨(dú)孤信一驚，拽著姬康的胳膊，問道：“他怎么了？”

　　姬康無比嫌棄地掙脫他，一邊拍著袖子一邊說道：“好你個獨(dú)孤如愿，我說你怎么對襄城一番情意視而不見，原來是有這癖好，不行，孤這便要去太學(xué)，把你這丑惡的愛好刻在石碑上！”

　　獨(dú)孤信的臉忽然一紅，不管身后已經(jīng)笑成一團(tuán)的杜佑兩人，一把拉住姬康，急切道：“你可別胡說，襄城公主她……”

　　“她什么？”

　　姬康睨他一眼，攏了攏被他扯歪的衣襟，說道：“趕緊去看看你那位兄長，昨日他害了相思病，光吐血就吐了五大斗！”

　　獨(dú)孤信不由得驚慌失措，顧不得理會姬康究竟是否是在胡說八道，帶著杜佑和范燁便沖向譙王府的客房。

　　姬康嘴角冷笑，瞥了一眼三人的背影。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穿著木屐便追了上去，邊跑邊喊道：“獨(dú)孤信，你為何會對我府上這么熟悉，是不是常常來偷丫鬟！”

　　對于主人這番模樣，譙王府上的人早已是見怪不怪，路上的幾位侍女也掩著嘴輕笑。她們也絲毫不怕，這位譙王殿下平日里對那些太學(xué)博士和朝中官員向來都是冷著臉，但是對她們這些身份低下的奴婢卻始終笑臉以待，絲毫沒有架子。即使犯了錯也不會受他責(zé)罵，最多被罰著抄書而已。

　　獨(dú)孤信不理會姬康的胡攪蠻纏，一路尋找到嬴曦所在，見他面色發(fā)白，躺在榻上。連忙上前問道：“怎么了？”

　　見來者是獨(dú)孤信三人，嬴曦笑著擺擺手，說道：“無妨，只是昨日喝多了酒，偶感風(fēng)寒，不礙事的。”

　　聞言，獨(dú)孤信這才放下心來，狠狠地瞪了姬康一眼。

　　姬康說道：“獨(dú)孤信，哦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獨(dú)孤校尉才是，你說你堂堂‘三獨(dú)坐’之一，一大早不上朝，跑到孤的府上大鬧一場，這是想干什么？”

　　獨(dú)孤信冷哼一聲，說道：“我兄長就在你這兒休養(yǎng)。”

　　姬康冷笑，伸手道：“給錢，一日十萬錢，孤王保證把他養(yǎng)的白白胖胖，連馬都騎不上。”

　　獨(dú)孤信沒有理會他的信口開河，與嬴曦說道：“兄長就先不要急著回關(guān)中，在此休養(yǎng)身體便是，阿晟會把櫟陽發(fā)生的事情用信鴿傳來，若是有要事的話，我會立刻通知你?！?p>　　嬴曦頷首道：“你去吧，不必?fù)?dān)心我?！?p>　　獨(dú)孤信點(diǎn)點(diǎn)頭，杜佑與范燁囑咐了嬴曦幾句，三人便拱手告辭。

　　姬康追到庭院，不依不饒：“獨(dú)孤信，錢呢？”

　　獨(dú)孤信怒道：“什么錢？你平日里不是最討厭這些阿堵物的嗎？”

　　“那可不一樣，你獨(dú)孤國舅的錢還是必須要賺的?！?p>　　獨(dú)孤信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他看著姬康，說道：“再敢提‘國舅’二字，老子撕了你的嘴！”

　　“哎喲……嚇?biāo)拦铝?！?p>　　姬康拍著胸口，做西子捧心狀。

　　獨(dú)孤信拿他沒有一點(diǎn)兒辦法，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姬康大喊道：“你若是不給錢，那孤就把那珍藏多年的寒食散拿出來給你兄長提提神！”

　　已經(jīng)快要走遠(yuǎn)的獨(dú)孤信忽然轉(zhuǎn)過身，撂下狠話：“你若是敢拿那壯陽的物事去禍害我兄長，老子就敢把你妹妹拉給他瀉火！”

　　說罷，便不再理會姬康，大步離去。

　　姬康愣在原地，冷笑道：“好你個混賬！”

　　……

　　盡管嘴上與獨(dú)孤信較勁，姬康仍是對嬴曦悉心照料，他頗通醫(yī)理，所以倒也不必費(fèi)那功夫去宮里請御醫(yī)。

　　嬴曦的身體日漸好轉(zhuǎn)，本來他便是武人，這點(diǎn)小病倒也影響不了什么。

　　這日他閑來無事，正在姬康府中散步，一名俏麗的侍女小跑著過來，向嬴曦見禮道：“見過公子！”

　　“哦？何事？”

　　嬴曦向她還禮，問道。

　　“殿下請公子書房一敘。”

　　侍女的臉紅撲撲的，如胭脂一般可人。

　　嬴曦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她道了聲謝，便向姬康的書房走去。

　　一進(jìn)門，嬴曦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香味，這股味道非常奇怪，稍微聞一下，竟有些沁人心脾的感覺。

　　姬康穿著寬衣，斜臥在榻上，身前放著幾盤奇怪的粉末，方才嬴曦聞見的味道想必就是由此而來?？匆娰?，姬康從榻上起身，臉上帶著賊兮兮的笑，看起來不懷好意。

　　嬴曦問道：“殿下找我有事？”

　　“有，而且是大好事！”

　　姬康拉著他坐下，指著面前的幾盤粉末。

　　嬴曦有些奇怪，問道：“這是什么？”

　　姬康取來一個小碟，將幾個盤中的粉末各取一點(diǎn)放在其中，輕輕調(diào)勻。說道：“此物名喚寒食散，乃是一名醫(yī)術(shù)大家所研制，服之可神清氣爽，益壽延年。”

　　“寒食散？”嬴曦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有些好奇地看著碟子中混合好的粉末。

　　姬康說道：“此物乃是取上好的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研磨混合而成，我這里面還加了許多名貴的藥材，其效果比他人的要強(qiáng)上許多，來，快嘗嘗！”

　　嬴曦看著他的笑臉，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聽他把這寒食散吹得神乎其神，便信了他的話，取過小碟便要服下，姬康卻忽然說道：“且慢！”

　　嬴曦一愣，看向姬康。只見他從旁邊案幾上取過一只酒壺，說道：“此物性烈，需以溫酒沖服，服后當(dāng)吃冷食，如此方能抵消它的熱氣?！?p>　　嬴曦信了他的話，以溫酒將寒食散沖服飲下，放下酒爵與小碟后，他看著姬康，只覺得他的笑容越來越不對勁。

　　他剛要說話，忽然覺得身上一股熱流襲來，不由驚訝無比。這股熱流并非來自外面，而是自他身體之中傳來。這種感覺，就像是五臟六腑都著了火一般。

　　嬴曦驚訝異常，說道：“難怪服后要吃寒食，怎么如此燥熱！”

　　姬康大笑，嬴曦這時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穿著的衣服，似是明白了什么，說道：“原來如此，說著，便將身上大氅脫下，以為散熱?！?p>　　姬康笑道：“這服散一次，想必你的風(fēng)寒也就能痊愈了！”

　　嬴曦只覺得燥熱難當(dāng)，恨不得把全身的衣服都給脫下來，他說道：“怎么這藥力如此之大？叔夜兄，我現(xiàn)在該如何？”

　　姬康臉上帶著壞笑，說道：“服下此物，要么出城走走，以作‘行散’，要么嘛……我府上的這些侍女皆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要不你取挑選一個，泄泄火。”

　　“什么！”

　　嬴曦大驚，怒罵道：“你混賬！”

　　姬康捧腹大笑，說道：“你不是還糾結(jié)于情傷嗎？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嬴曦指著姬康，罵道：“好你個道貌岸然的禽獸，原來每日都在府里做這等勾當(dāng)！”

　　姬康瞪著他，怒道：“胡說八道，老子自有妻妾，哪用得著她們？”

　　嬴曦此時已經(jīng)管不著他說什么了，他只覺得渾身燥熱，似乎要從口中噴出火來。姬康見他的狼狽模樣，調(diào)笑道：“別裝了，快去吧，就當(dāng)孤贈你個侍妾了，不要客氣！”

　　看著他笑吟吟的模樣，嬴曦只覺得追悔莫及，他怒道：“不是能行散嗎？我走便是！”

　　說著，抬腳便走出姬康書房，姬康愣神片刻，大笑著穿上木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