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五）
鹿正康跑到一個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站在炫光屏上，極速閃爍的霓光照亮他破碎的頭顱。皸裂的紋路遍布如干涸的大地，破口內(nèi)有細(xì)小的齒輪和電路隱現(xiàn)，而銀白色的觸須粘合了整個頭腔，使之不至于垮塌。觸須光滑而半透明，反射霓光，沁出一層暈彩，好似有世界倒映其中。
而追本溯源，這些觸須鏈接的，是一顆鮮活的大腦。
鹿正康本人對此一無所覺，撒手撇下斯凱瑞，一手還死死攥著分江劍，另一手伸入刺客服的衣襟，從內(nèi)襯袋子里摸到一塊硬質(zhì)物體。
取出來一看，正是一個刺客印章。
他與斯凱瑞一橫一豎，人潮從他們身邊穿過，這些奇裝異服的人臉上帶著懶散的神態(tài)，好似觀光客，對一連串的爆炸充耳不聞。
鹿正康感覺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動態(tài)的他們給他的感覺與靜態(tài)的欄桿、路牌沒有區(qū)別，或者說更像是隔著屏幕，里面的景象迷幻而俊奇，但與現(xiàn)實(shí)的感受脫節(jié)。
遠(yuǎn)處，黑袍刺客飄飄忽忽飛來，他背后的脈沖推進(jìn)裝置少了許多，所以行動更加吃力，就像一只體重過高的肥鳥在努力滑翔。
方才地下追殺時，他將大部分飛行器捆在某具不知死活的軀體上，使其快速移動吸引火力，而他自己就老老實(shí)實(shí)縮在角落裝死。
事實(shí)證明，他的方案很成功。
地面上，鹿正康再次揮劍，劍光如一泓清泉，巧妙地映入安提諾的眼簾。
“黑爾斯！我的朋友，還有斯凱瑞，看到你們真高興！”由于距離太遠(yuǎn)，他的聲音完全模糊，鹿正康一點(diǎn)也沒聽到，但至少對方潔白燦爛的大門牙還是很吸引眼球的。
安提諾姿態(tài)囂張而自在，城市的寬闊天空任他翱翔，而充當(dāng)他秀場的背景板，是外太空的巨大空間城，在云霧間顯露偉岸姿體。
這黑云般壓迫而充滿科技的精密感的空間城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在復(fù)雜的充斥線條與平面組合的背景中，漸漸有一個黑點(diǎn)不斷擴(kuò)大，顯露出真正的輪廓來，正是一頭蝠鲼飛行器，它在憤怒地俯沖，毯子般的身軀卷曲成梭子，利劍般下墜，而垂直地站在其頭頂?shù)臄囝^臺，弓步，舉著他的激光射槍，已經(jīng)聚焦完成，蓄勢待發(fā)。
鍘刀下落，剃刀閉合，以斷頭臺之名，無人能逃過一死。
安提諾已經(jīng)接近地面，他看到斯凱瑞毛絨絨的笑臉，心情舒暢，于是更加放松，像是晚飯后在田園散步。
背后的襲殺一如夕陽墜地黑暗吞噬一切之前，情與景都混沌不明。
冷酷與松暢對比。
場面好似重裝騎兵對手無寸鐵的平民發(fā)起致命的沖鋒。
在這風(fēng)雨瀟凄的街，目睹這一刻的斯凱瑞二人臉色迅速蒼白，而其余的觀眾停下散漫的腳步，好整以暇，仿佛在參加一場藝術(shù)展，最盛大的演出即將開始。
“嘿！身后！”斯凱瑞大吼，鹿正康瘋狂揮手。
安提諾一回頭，下意識一擰身。
時間近乎停滯的世界里，熾熱的激光慢吞吞前行。
沖破雨簾，劃過黑帽，劃過紅發(fā)，溫柔但不可抗拒地扇過半片臉龐。
顱腔裸露。
復(fù)雜的金屬結(jié)構(gòu)內(nèi)，安提諾的左腦已經(jīng)徹底消失，連帶著一部分的小腦和腦干一起。
接下來，斷頭臺只需要輕輕晃動一下手腕，這個刺客就會永遠(yuǎn)消失。
鹿正康看著這一幕，還來不及有任何想法。
雨似乎變大了。
碧藍(lán)的水光無聲無息地占據(jù)城市。
世界一片波光瀲滟，好似正午的淺海大陸架。
陡然有一個模糊的虛影出現(xiàn)在安提諾身上。
一張不羈爽朗的臉龐，大笑著。
“寒鴉號，起航?。?！”
一聲雷鳴般的炸響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時間流動起來。
斷頭臺渾身一哆嗦，激光射槍險些脫手。
下一瞬，人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奇景。
一艘老式木制戰(zhàn)艦卷著獵獵的幽冥海風(fēng)，憑空出現(xiàn)，那壯闊雄渾的身影覆壓半個都市的天空，穿透的黑色海盜旗迎風(fēng)抖展，狂然桀驁。
轟?。?！
戰(zhàn)艦陡然撞上了那不可一世的蝠鲼，就像車輪碾過螃蟹。
“不！“斷頭臺不甘怒吼，可聲音很快淹沒在朗朗船歌與濤濤波浪中。
Weigh-hay and up she rises（轉(zhuǎn)動絞盤，升起船錨）……
一群海盜哈哈大笑著，唱著爽快的歌，在那位傳奇的刺客帶領(lǐng)下，漸漸將船開遠(yuǎn)。
那位把著輪舵的刺客回頭看了鹿正康一眼，那眼中似乎藏了一整片的深海。
斯凱瑞大叫：“黑爾斯，快去接住安提諾！”
這一發(fā)喊算是把鹿正康的魂叫回來了，他看到那黑袍刺客背后的推進(jìn)器斷斷續(xù)續(xù)的噴著脈沖，本身已經(jīng)徹底失去意識，軌跡混亂地朝地上墜落。
此刻，那些圣殿公司的士兵們已經(jīng)封鎖了這個十字路口。
他們開始朝刺客們包圍。
鹿正康拖著斯凱瑞，一路撞開人群，殺穿包圍圈，看準(zhǔn)了安提諾的落點(diǎn)，手上刺客印章往地上一拍。
嗡！
一個湛藍(lán)的通道打開，如一面鏡子，露出背后的另一個世界。
安提諾墜入，鹿正康與斯凱瑞也躍入其中。
傳送門關(guān)閉，子彈空空地射在炫光屏上，徒勞無功。
……
夕陽在地平線懸垂。
金鴻色的燦爛世界，一座座高聳的鋼鐵長柱聳立。
密密田田的黃澄澄草原上一條寬闊的公路延伸向了那些高樓。
幾艘空艇飛在空中。
鹿正康透過安全屋的玻璃窗望著外面的風(fēng)景。
一個戴眼鏡穿白褂的瘦小女人走了過來。
“黑爾斯，你們在伊甸園的訪問記錄我已經(jīng)抹除掉了，聽說這次你們玩得很開心啊?！?p> “安提諾怎么樣了?！?p> “他還好，就是海馬體被激光燒碎了，得去檔案室下載記憶備份?！?p> 鹿正康回想起那半顆裸露的大腦，沉默著。
透過玻璃窗的反光，他能看清自己的臉龐。
被觸須包裹著的，宛如一顆血管密布的瘤子般的頭顱。
他的倒影看著他，就像他看著自己的倒影。
隱約的，似乎那倒影問了一句：“你是誰？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