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洞

　　秦雪鷗到茶館的時候，父親秦東遠已經(jīng)在包廂的一側(cè)坐下了。父親的臉色有些凝重。一向疼愛女兒的秦東遠深知女兒晚上約自己出來見面，又一再強調(diào)先不要告訴媽媽，一定的出了什么事。但是老成持重的他在看到女兒后，馬上微笑著招呼女兒坐下，還問女兒喝不喝水果茶。

　　秦雪鷗一落座就掏出包里打印的資料——李旭發(fā)給她的圖片和下午剛剛達成的離婚協(xié)議。

　　秦東遠仔仔細細將手中的一疊資料看了一遍。然后，他輕輕地把那疊資料放下，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輕描淡寫地說：“雪鷗，我看明白了。王啟這是偷情?！?p>　　秦雪鷗震驚地抬起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她沒想到父親面對這疊幾乎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資料居然是這樣一種態(tài)度。她以為一向護著自己的父親會暴怒地拉起她找王啟理論。

　　面對女兒質(zhì)疑的眼神，秦東遠清了清嗓子，仍然平靜地說：“這件事是王啟不對，但是還沒到離婚的份上?！?p>　　“爸，你怎么這么說？這明明就是王啟的背叛，在您看來，您女兒的尊嚴可以這么輕易被踐踏嗎？”秦雪鷗抑制不住心中的驚訝和憤怒，聲音大了一些。

　　秦東遠擺了擺手，示意女兒先不要激動，再一次打開資料緩緩地說“雪鷗，事情沒你想的那么嚴重。你不要一開始就上升到背叛和尊嚴這么嚴重的概念。你想過嗎？王啟為什么會這樣？”

　　“好，我可以認可您用的那個詞‘偷情’。您的意思是，偷情不算背叛，不算出軌？不算對我尊嚴的踐踏？”秦雪鷗眼圈通紅盯著面前的父親。六十五歲的秦東遠性格開朗，從小就對這個唯一的女兒疼愛有加。秦雪鷗實在是找不出理由去理解父親，在看到王啟犯下這個原則性錯誤的證據(jù)之后，居然站到了王啟那一邊。難道僅僅是因為父親也是男人？難道父親年輕的時候也犯過相同的錯誤？

　　心思單純的秦雪鷗在父親面前就像個透明人，秦東遠一看女兒的表情就知道女兒在想些什么。他連忙解釋：“雪鷗，你想過小溪怎么辦嗎？她還那么小，你忍心讓她接下來就在沒有爸爸的家庭里成長嗎？”

　　真是隔代親??！那時候的秦雪鷗心里居然有些嫉妒自己的女兒，感覺父親的愛完整地被那個小家伙奪走了。她馬上反駁：“爸，這個時候你第一反應(yīng)想到的是小溪，我很傷心。你就不心疼我碼？”

　　聽到女兒這句話，秦東遠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心疼。他又喝了口茶，目光再次落在了面前的資料上，然后開口：“雪鷗，爸爸怎么會不心疼你呢？正是因為心疼你，才覺得你不能這么草率的離婚。你先說說這個女的什么情況吧?！?p>　　秦雪鷗聽父親這么一說，情緒才緩和了一些，把自己和李旭了解到的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父親。

　　秦東遠聽了喬南的情況，眼神更加堅定了，他認真看著女兒，說：“雪鷗，你聽爸爸的，爸爸不會害你，事情真沒你想的那么嚴重。根據(jù)你了解到的情況，這個叫喬南的女人不會為了王啟離婚，所以他們兩個也許真的就像王啟跟你說的那樣‘沒想過破壞彼此家庭’，其實我理解這句話就是玩玩而已的意思。再說，你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雖然還是很漂亮，但是畢竟年齡在這里，還帶著個孩子。你離了婚以后的生活會非常艱難，再找個男人也會很困難。你明白嗎？而王啟離了婚再去找個女人結(jié)婚就容易得多，這就是現(xiàn)實。離婚犧牲得更多的是女人的利益和孩子的幸福！你不能也不必為了王啟的錯誤用離婚懲罰他，也懲罰自己?！?p>　　秦東遠說到最后，語氣凝重了一些。他看向女兒的眼睛，眼神里寫滿了疼愛。

　　“爸爸正是因為疼你，才讓你不要這么草率地做決定。你好好想想爸爸的話有沒有道理。如果王啟只是玩玩，犯了錯。這次我們好好教育他一下，他如果悔改了能回歸家庭，這個孩子其實還是不錯的。雪鷗，你覺得呢？”

　　秦雪鷗聽著爸爸語重心長的話，心里有了一些搖擺。難道，自己的離婚協(xié)議書真簽的太草率了？

　　秦東遠明明白白看到了女兒眼中的搖擺，忙趁熱打鐵：“你聽爸爸的，不能因為你傷了自尊心，受了委屈就意氣用事做下這個害了自己和女兒的決定。你給一次機會給王啟回頭，其實也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爸爸讓你反思王啟為什么會這樣，相信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你也反思了一些。冷靜下來，人啊，有時候真的是需要忍辱負重的。爸爸理解你的委屈，你的憤怒。但是勸你思考周全以后再做決定?！?p>　　父親的這席話說得有理有據(jù)，苦口婆心。秦雪鷗只得點點頭，表示自己同意再想想，好好考慮父親的建議。而秦東遠也答應(yīng)第二天找王樂好好談?wù)?，看看怎么勸勸王啟回頭。

　　開車回去的路上，秦雪鷗怎么也沒想通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樣。自己的父親完全不像自己想象的，堅定地站在自己身后，護著自己。父親的話雖然很有道理，聽上去也句句在理，但是讓她總覺得心里很不舒服。她撥通了肖玲的電話，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肖玲家走去。

　　肖玲聽到秦雪鷗哭訴自己父親的態(tài)度，她沉默了。這個陪伴在秦雪鷗身邊十幾年的好友覺得自己有些左右為難。如果僅憑義氣，自己現(xiàn)在殺到雪鷗家里，打王啟一頓都不為過。但是打了王啟又有什么用呢？支持好友離婚？她覺得自己也負不起這個責任。秦家爸爸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他其實還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不知道女兒究竟需要什么。

　　肖玲抱住身邊的秦雪鷗，讓她在自己懷里渾身顫抖哭個痛快。她知道，現(xiàn)在的秦雪鷗，也只有在自己這里才能完全卸下偽裝把壓抑在心頭的情緒好好發(fā)泄出來。

　　等秦雪鷗漸漸恢復(fù)平靜，肖玲才開口：“雪人，你聽我說。我還是那句話，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但是現(xiàn)在你必須冷靜下來，要離婚也不急在這兩天，我們好好冷靜下來想清楚。我覺得你不必想王啟，就想你自己要什么。你想不想給他一個機會，還是想徹底把他趕出家門？”

　　肖玲平靜的陪伴和中立的表態(tài)讓秦雪鷗冷靜了下來，她覺得肖玲的建議讓事情變得簡單了。是的，不想王啟。不想他為什么要背叛自己，不想他想要怎么樣，只想自己想要什么。

　　秦雪鷗回到家的時候，王啟在沙發(fā)上抽著煙。他不知道自己忐忑了一晚等待的結(jié)果是什么，他也不敢問剛剛進門的妻子，只是抬眼真誠地看著秦雪鷗。他希望自己從心里到眼里的真誠能讓妻子有一絲惻隱，對他、對小溪，也對雪鷗自己，還有他們這個家。

　　王啟的眼神讓秦雪鷗有些于心不忍，她淡淡地對王啟說：“我答應(yīng)了我爸，再好好想想。我給你鋪床，這幾天你就先睡在飄窗上吧，不要打擾我。讓我好好想想?！?p>　　秦雪鷗的話讓王啟燃起了一絲希望，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說：“是的，這個決定很重要，是該好好想想。雪鷗，如果你愿意原諒我的話，我一定……”

　　秦雪鷗揮手制止了丈夫快要脫口而出的莊嚴承諾，這個男人——在結(jié)婚喜宴上，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面鄭重承諾要守護她一輩子的男人，不過十幾年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那么他現(xiàn)在只在自己面前說的這些話，又有幾分可信度呢？

　　秦雪鷗苦笑著說：“王啟，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說，給我三天時間，我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不管怎么樣，三天后我再跟你談?！?p>　　就這樣，王啟安靜地等待了三天。有了小溪的參與，這三天才讓他不至于這么難熬。小溪也好像感覺到了家里的氣氛不太對，這個原本就聰明伶俐的小女生趁媽媽洗澡的時候，終于怯怯地開口了：“爸爸，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嚴重的錯誤，惹媽媽不高興了。她這幾天都不理你？”

　　王啟被女兒的敏感驚到了，同時又為這么聰明的孩子感到心疼，他故作淡定，伸出食指點了點小溪的額頭，說：“你這個鬼靈精，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啊？是啊，爸爸這次錯誤犯得有點嚴重，你能不能幫爸爸跟媽媽求個情？”

　　于是，走出浴室的秦雪鷗看到的是右手舉著拖鞋，一臉傲氣站在客廳里擺出“打人”狀的小溪和裝模作樣跪坐在地毯上低著頭等著“挨打”的王啟。她想配合女兒的表演笑一笑，但是一想到被踐踏的自尊心，這個女人又怎么都笑不出來。

　　她滿臉嚴肅地吼道：“王小溪，幾點了，還在這演小品。趕緊睡覺！”

　　王小溪瞬間渾身僵硬了，她忘了放下舉著拖鞋的右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秦雪鷗看著被嚇壞了的女兒，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一把抱起小溪，輕聲說：“小溪你別哭，媽媽錯了。媽媽不該對你大吼。但是你看啊，時間都這么晚了，你該睡覺了是嗎？媽媽是看到你還在玩有些生氣，你原諒媽媽吧，好嗎？”

　　王小溪抬起臉，看著滿臉淚痕的媽媽。她慌忙把拖鞋扔掉，用袖子幫媽媽擦眼淚，抽泣著說：“媽媽，你別生氣。我和爸爸看你不開心想逗你一下。你告訴小溪，爸爸犯什么錯誤了，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guī)湍闩u爸爸好不好。媽媽你別哭！”

　　母女倆抱頭痛哭的樣子深深地刺痛了一旁呆著的王啟。他心里恨死了自己，恨死了那個糊涂的自己。如果自己沒有犯下那個不可饒恕的錯誤，該有多好？可是沒有如果，大錯已經(jīng)鑄成，他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妻子和女兒，等待妻子給他的審判。他只希望這樣的陪伴能長一些，能更長一些。

　　小溪這一頓沒來由的哭鬧和哭鬧中對自己的體貼關(guān)愛讓秦雪鷗心軟得一塌糊涂。她的耳邊再次響起父親說的話：“你想過小溪怎么辦嗎？她還那么小，你忍心讓她接下來就在沒有爸爸的家庭里成長嗎？”

　　是啊，小溪還那么小，她怎么能理解爸爸和媽媽為什么要離婚，怎么能接受從此家里就只剩下媽媽這個現(xiàn)實呢？女兒小溪的一個表演，一場痛哭讓三天都在選擇中搖擺的秦雪鷗心疼地閉上眼睛，而當她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這個女人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