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在沙發(fā)旁的凳子上坐下，抬手將秦雪鷗額前的亂發(fā)抹平。窗外的天氣有些陰郁，屋內(nèi)的氣壓也相當(dāng)?shù)?，讓兩個人都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
半晌，王啟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小溪怎么辦？”秦雪鷗在短暫的沉默后開口了。
“我沒想不要你們，沒想離開這個家，雪鷗，你聽我說……”王啟的話被秦雪鷗打斷了。
“王啟，我求你不要再騙我，不要再騙自己！你和喬南這樣的關(guān)系維持了五年，這是真愛??！既然是真愛，我給你們讓路，我不愿意也不屑于做你們感情中的第三者?！弊詈笠痪湓挘匮t是激動地喊出來的。
“雪鷗，你聽我說。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打算破壞彼此的家庭?！?p> “那算怎么回事？如果是因為真愛，我雖然傷心，但是在心里我會尊重你們的感情，尊重你。算了，你什么都不要說了。你這樣說只會讓我更加鄙視你?！蹦菚r候的秦雪鷗完全不能理解王啟口中“沒打算破壞彼此的家庭”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因為王啟口中自然而然的把自己和喬南稱之為“我們”更加憤怒。
過了一會，王啟又開口了：“雪鷗，我真的沒想離開這個家，而且這件事之所以會發(fā)生，是因為我以為你早就已經(jīng)出軌了。心早就沒在這個家了?！?p> 聽到這句話，秦雪鷗猛地坐了起來。長久的哭泣和憤怒再加上這個猛然的動作，讓她的頭重重地暈了一下，幾乎要再次倒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坐起來，怒目圓睜看著王啟。
“你真行！這個時候了，你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我心不在這個家了，我還天天帶著小溪上學(xué)放學(xué)，時?；丶易鲲埥o你們吃？算了，我發(fā)現(xiàn)真沒法跟你談了。我們就這樣，離婚吧。”
當(dāng)“離婚”脫口而出的時候，秦雪鷗感覺自己的心鈍痛了一下，同時又感覺渾身松快了。既然心已經(jīng)不在了，分開也許可以給大家留一些體面。
“我只要小溪，其他的我們商量著辦吧。我明天一早去公司處理點(diǎn)事情，然后就回來起草離婚協(xié)議。如果可以，你也回來吧，很多事情當(dāng)面說清楚比較好。”說完這句話，秦雪鷗再也不理沙發(fā)邊上頭深深埋進(jìn)雙腿之間的丈夫，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第二天中午，秦雪鷗回到家的時候，王啟正在整理家務(wù)，他洗衣服、曬衣服，拖地……這個男人繼續(xù)踐行著他的思想——我用行動證明我愛這個家，也許妻子會感動，會不計前嫌。他不知道，其實秦雪鷗想要的，不是他愿意履行對這個家的責(zé)任，而是證明他仍然愛著自己。
秦雪鷗知道，王啟不愿意離開這個家是真的，愛這個家也是真的。她不能接受的是，枕邊人已經(jīng)愛上了那個叫喬南的女人，不再愛自己。這樣的“火星與金星”的思維讓秦雪鷗對王啟做的事情視而不見，坐到書房開始起草他們的離婚協(xié)議書。
她在網(wǎng)上找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范本，開始填寫他們的基本資料。王啟拿著抹布擦妻子身后的書柜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這個男人有些驚慌，又有些無奈地瞟著電腦屏幕中雙方信息越來越完整。他不知道怎樣去挽回，才能讓有些偏執(zhí)的妻子停止手中的動作?？諝庠絹碓侥?，氣壓越來越低。
終于，秦雪鷗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著王啟說：“你坐吧，別忙了，我們商量一下家里的財產(chǎn)怎么分配?！?p> 王啟平視前方，目光有些空洞，如果仔細(xì)觀察，也許會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的眼神中有些慌亂。他明顯感覺到這次妻子動了真格，妻子眼神中的絕望和堅定讓他無可奈何。這個冷靜的妻子讓他感覺很陌生，又有些害怕。他感覺面前的秦雪鷗已經(jīng)不是那個陪伴在他身邊的女人，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秦雪鷗相信自己對家庭的愛。
“雪鷗，我們能不能再談?wù)?？”許久之后，這個男人低沉的聲音終于響起，打破了空氣中的沉悶。
秦雪鷗再次抬起頭，冷靜地說：“可以，我想聽聽你們故事?！彼矠樽约捍藭r的心態(tài)感到奇怪，仿佛他們討論的事情與自己無關(guān)，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這也許就是水瓶座的獨(dú)特之處。一旦被逼到懸崖邊上——所有的猜測和懷疑成為事實的時候，他們所有的理性和客觀都會回來。用自己的冷靜和理智觀察身邊的這個世界。
當(dāng)時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想知道王啟和喬南之間的故事。很多年以后，當(dāng)她再一次翻閱這十幾年家庭的相冊，把王啟完全清理出自己的世界的時候，她才知道，當(dāng)時自己想要了解王啟和喬南之間的故事有兩個目的：1.讓王啟正視自己背叛的事實，剝掉他身上謙謙君子的外衣，逼他看到自己道德的陰暗面，從而反思對自己的傷害。2.了解他們的故事，沖淡自己和王啟這些年生活的點(diǎn)滴美好。因為對于認(rèn)真地想要放棄感情的女人來說，真正讓她們傷痛的不是往往不是爭吵甚至不是背叛，而是滲透在生活點(diǎn)滴中的美好回憶。因為這些往日的美好會讓她們好不容易堅硬起來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涂，甚至讓她們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我和喬南是同事，工作中難免會有交集，就成了好朋友。她經(jīng)常會跟我說一些他們家蝴蝶的事情，因為蝴蝶和小溪一樣大，所以在教育問題上也有了一些交流。再加上有一段時間感覺和你之間距離很遠(yuǎn)，感覺你的注意力沒有在我身上，就和她聊得比較多。然后……就自然而然走近了?！蓖鯁⒄f出這段話的時候刻意讓故事輕描淡寫，不知道是正視背叛讓這個男人太痛苦，還是他不愿意說得太具體對自己的妻子造成二次傷害，可能兩者都有吧。
秦雪鷗喝了口茶，陳年的普洱茶泡得太久，入口的苦澀讓這個女人皺了皺眉。
王啟也看了看秦雪鷗手里的茶杯，他幽幽地接著說：“雪鷗，這些年我感覺自己越來越難以了解你的內(nèi)心。你的思想突然成熟了很多，就連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喝茶，喝這種濃茶我都一無所知。這樣的你讓我覺得距離很遠(yuǎn)，很難捉摸?！?p> 秦雪鷗嘆了口氣，他知道王啟愿意打開心扉再次了解自己了。她覺得欣慰，同時又感覺悲哀。如果沒有喬南的介入，自己和王啟能坐下來聊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該有多好。也許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吧。只可惜，人生真的就是一張單程票，發(fā)生了的事情，就沒有了如果。
“王啟，謝謝你原意跟我說這些。讓我知道了你們之間的大概，也知道了我和你之間問題在哪里。但是這些，既然是你心里早已存在的，你為什么不跟我說呢？你可以問我，為什么思想突然成熟了，為什么開始喝茶？為什么你不問呢？”秦雪鷗目光真誠地看著王啟，她看著眼前這個被自己的幾個問題問得頭埋下去的男人，突然感覺有些于心不忍，語氣也緩和了一些。這個36歲的成熟女人，很清楚地知道兩個人之間發(fā)生的問題，甚至一方的背叛絕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柴米油鹽日積月累。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我現(xiàn)在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這些年一直在看書。所以思想上會有些變化，這些就算你看不到，想不到，你為什么不問呢？”秦雪鷗拿起書桌旁和筆記本擱在一起的那本《靈魂有香氣的女子》，輕輕地摩挲著封面。這是一本26個女性故事構(gòu)成的隨筆集，也是這些年秦雪鷗最愛看的一類書。她感覺能從中學(xué)到很多人生哲理，也讓自己的靈魂越來越豐盈。也許正是這些書，讓秦雪鷗漸漸脫去稚氣，終于呈現(xiàn)了王啟口中的“成熟”。
王啟終于抬起頭，與自己的妻子目光對視，他的語氣有些無奈：“我不是沒問過，每次你的情緒都很激烈，說我懷疑你??！”
王啟這么一說，讓冷靜下來的秦雪鷗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和王啟的互動：
“老婆，你在哪??？吃飯？跟誰吃飯??？都有哪些人??？”
秦雪鷗驀然想起當(dāng)時的自己真的對王啟這樣的幾連問很反感。對于王啟在飯桌讓讓自己對著電話“點(diǎn)名”的行為非常厭惡。每次都會在王啟這樣問的時候跟他爆發(fā)激烈的爭吵。原來，禍根就是這樣埋下的。當(dāng)時的自己沒有思考這些問題的背后是一個男人缺乏安全感的疑惑，而是直接理解成對自己的不信任。
秦雪鷗突然覺得有些悲哀，她想起自己跟同學(xué)泡吧時，丈夫總是等在辦公室，不管多晚都接上她一起回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一次次生氣地掛斷王啟的電話；想起自己一次次說要“整一整”王啟的這種疑神疑鬼……
秦雪鷗第一次當(dāng)著王啟的面點(diǎn)燃了一根煙，她真誠地對面前的丈夫投去一個“不好意思”表情。她從承認(rèn)很早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任性了，總是抱怨丈夫不信任自己，而這種“正視”讓這個女人感覺前所未有的壓力。
王啟沒有反應(yīng)，他默認(rèn)了妻子點(diǎn)煙的行為，等著妻子進(jìn)一步的溝通。
“王啟，我承認(rèn)之前是我自己太任性，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也沒有好好呵護(hù)我們之間的感情。這些是我錯了。但是我覺得，這也不能是你跟喬南發(fā)生婚外情，甚至是發(fā)生關(guān)系的理由對嗎？”秦雪鷗說到這里，眼角有了一絲濕潤。她真的有些傷心，她不敢相信王啟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男人，真的會做出“身心出軌”的背叛行為。
王啟再一次低下了頭，緩緩地說：“雪鷗，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些會讓你難過。我不是在為我的行為找借口，我只是想表達(dá)我真實的感受。我真的不想離開這個家，你可以不拋棄我嗎？”
“哪里是我拋棄你啊，王啟？從你跟喬南開始曖昧，你就已經(jīng)一只腳邁出了這個家。從你們發(fā)生關(guān)系的那一天，你就已經(jīng)拋棄我了??！王啟，你了解我，也應(yīng)該知道我的底線。你讓我怎么相信你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家？”淚水終于再次從這個女人眼中滂沱而出。
王啟站起來，打算抱抱自己情緒崩潰的妻子。而秦雪鷗揮了揮手，阻止了王啟進(jìn)一步的動作。他頹然地再次坐了下去。
“王啟，你跟我說了這些之后，我真的可以理解你的行為，但是抱歉，我不能原諒你。我們還是好好談?wù)勥@個家散了之后，我們怎么配合把小溪撫養(yǎng)成人吧。談?wù)劶依锏臇|西怎么處置吧?！鼻匮t擦干眼淚，再一次回歸理性。
十幾年，兩個人共同經(jīng)營，一點(diǎn)一滴的心血凝聚，越來越舒適的一個家，就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兩個人的交談中變成了一件一件“身外之物”——房產(chǎn)、車，存款……而不能用這些來衡量的最為可貴的愛情、親情卻怎樣也無法掰扯清楚。
秦雪鷗至今還記得兩個人在那間十來個平方的書房里討論這些身外之物如何分配的情景，她至今也為當(dāng)時的兩人感到悲哀：直到現(xiàn)在，秦雪鷗仍然認(rèn)為如果忽略情感，這些東西真的一文不值。
離婚協(xié)議書起草完畢，接下來就應(yīng)該通知雙方父母了。兩個人草草吃完晚飯，秦雪鷗拿起包出門的時候，王啟坐在餐桌旁一再挽留。他希望妻子再冷靜一些，暫時不要讓雙方父母知道，兩個人再坐下來談?wù)?。秦雪鷗沒有答應(yīng)，當(dāng)著王啟的面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父親，約在了父母家門口的茶館包廂里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