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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深

第一百五十章 長恨此身

天深 森千樹 4484 2022-07-27 12:09:21

  沈鶴鳴錦衣散亂地坐在牢房中,臉上沾染了血跡,他垂眼看著地面,有腳步聲傳來。

  一個華服夫人站在鐵牢外看著他,聲音不辨悲喜:“驚才絕艷的鶴鳴公子在牢里作甚?”

  他沒有說話。

  華服夫人低笑了一聲,將手中的食盒放到了腳下。

  沈鶴鳴低聲說:“拿走吧,我不吃。”

  錢嫵冷笑地看著他,清高如他,竟會與自己的義妹暗生情愫,被天下人恥笑!

  難怪昔年沈梅林支支吾吾,不愿替她傳信給他!沈梅林這個賤人!

  她冷淡地說:“鶴鳴公子入獄竟無人探視,真真是人情冷漠?!?p>  沈鶴鳴抬起了頭,靜靜地看著她說:“鶴鳴是觸犯禮法的下賤罪人,人人避之不及,李夫人何苦沾染罪人氣息。”

  錢嫵狠狠地說:“沈鶴鳴,你為何要如此作踐自己?沈梅林那個淫女躲到哪去了?”

  “住口!此事與梅林無關(guān)。”

  沈鶴鳴騰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她說:“大牢骯臟,李夫人請回吧?!?p>  錢嫵氣得一腳踢翻了食盒,連聲說:“好,好,沈鶴鳴你不識好歹!”

  她怒氣沖沖地走了。

  一旁的大理寺少卿扇著扇子說:“李夫人倒是有情有義?!?p>  沈鶴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坐下了。

  大理寺少卿笑瞇瞇地說:“沈翰林就不怕禁軍搜出沈小姐?不若盡早招出沈國公一案,也好早些回府,我也好回去乘涼?!?p>  他看了一眼外頭的大太陽,今年的七月炎熱得似火爐烘烤。

  沈鶴鳴枕著雙臂躺在竹席上不說話。

  大理寺少卿暗嘆,這小公爺是頭倔驢,打死不說沈小姐的藏身之處,將淫賤惑人的沈小姐推出去不就完了?

  沈家是京中尊貴世族,皇上已經(jīng)交代過,大理寺押下小公爺不過是做做樣子。

  處死卑賤的沈小姐便能平息眾怒,風頭一過小公爺照樣過他的尊貴日子。

  這道理小公爺怎么就不明白?連累他大熱天也得守在牢里。

  大理寺少卿恨恨地磨了磨牙,等他抓住沈小姐定要將她大卸八塊。

  長夜悶熱,沈鶴鳴心慌難眠,坐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一張符紙在他手中燃起,看守很快陷入了昏睡。

  他走出了牢門,若不是他束手就擒,區(qū)區(qū)幾個禁軍能奈他何?

  他很快飛身進了沈國公府,朝菩提樹奔去,驀地看見陣法被破了,他驚慌地喊:“梅林?”

  沒有人應(yīng)。

  他縱身躍入樹洞,洞中一片雜亂,空曠的大殿里只有桑丘的尸體橫在榻上。

  梅林,梅林!

  他發(fā)瘋似地翻找,絹紗被扔得到處都是。

  突然,他看見了地上的血跡,冷著臉搓起干涸的血跡聞了聞,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砰!”他一掌擊碎了明珠,碎粒劃傷了他的手,他頹然地坐在地上,是誰把梅林帶走了?

  獻光坐在菩提樹上,看著失魂落魄的沈鶴鳴走出來。

  沈鶴鳴茫然地看著院子,繁茂的花枝纏繞在墻角,卻讓他覺得無比凄涼,偌大的沈國公府只剩下他。

  獻光垂下了頭。

  七月的太陽將土地曬裂了,鋒利的豁口泛著塵光,一個人提著長劍走進了錢府,地上留下了干枯的劍痕。

  錢府被滅門了,錢御史直直地跪倒在正屋中。

  血案震驚了盛都,大理寺中的沈鶴鳴已經(jīng)不見蹤影,成豐帝怒不可遏,命大將軍全城搜捕沈鶴鳴,沈鶴鳴的畫像貼了滿城。

  又有幾家大臣被滅門,禁軍層層把守著宮門。

  昔日驚才絕艷的小公爺成了人人驚懼的屠門瘋子,盛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成豐帝嘆了口氣,沈鶴鳴在找梅林。他原以為殺了梅林能將沈鶴鳴拉回正道,不想將他推進了深淵中,幾位大臣也受牽連成了替死鬼。

  他招了招手,一個太監(jiān)走了上來。

  “沈鶴鳴已經(jīng)陷入瘋魔,無法回頭了。傳朕旨意,全力誅殺沈鶴鳴!”

  太監(jiān)急步走了出去。

  禁軍抓了沈家族人,將沈家基業(yè)全數(shù)封押,沈家人怨聲載道,紛紛咒罵起沈鶴鳴來。

  沈鶴鳴冷冷地立在高墻后,不過是些攀附沈國公府而活的無恥之徒,竟如此惡毒地咒罵他與梅林,連已故的沈國公也不放過!

  成豐帝與鐘國寺高僧正在御花園對弈,面有急色的侍衛(wèi)總管在園外朝兩人張望。

  成豐帝笑著放下了黑子說:“進來吧?!?p>  侍衛(wèi)走進園行禮說:“皇上,沈家族人死了?!?p>  成豐帝沉下了臉,沈鶴鳴這是六親不認了。

  他朝高僧合十說:“讓高僧見笑了,京中出了沈鶴鳴這種忤逆不孝、性情暴虐之人,實在是我元朝之禍?!?p>  高僧溫和地說:“小公爺年輕氣盛,行事荒唐殘暴,皇上不妨將他交給鐘國寺?!?p>  成豐帝行禮說:“朕正有此意,懇請鐘國寺出手教導(dǎo)沈鶴鳴。”

  高僧笑著出了宮。

  海外被暴風雨席卷,上陽峰上電閃雷鳴,風雨凄厲地拍打著窗門,獻光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紫色的電光在窗外閃過。

  “嘩啦!”院門被拍飛,一個渾身濕透的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了院子。

  獻光嚇了一跳,飛快地拉開了房門,有些遲疑地說:“鶴鳴師弟?”

  沈鶴鳴身上淌著水,艱難地抬起了臉,電光照亮了他瘦削憔悴的臉,他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了檐下。

  獻光欲言又止,看著他身上的道道血痕皺眉,兩月不見他怎么成了這幅模樣?

  沈鶴鳴聲音低啞:“師尊呢?”

  獻光皺著眉說:“師尊已經(jīng)歇下,倒是你怎會冒雨深夜回來?還弄得這般模樣?”

  沈鶴鳴冷冷地說:“不關(guān)你的事,我要見師尊,你讓開!”

  獻光肅起了臉低聲說:“鶴鳴,不得胡鬧,莫要擾了師尊,你等天亮再來吧?!?p>  “讓開!”

  沈鶴鳴痛苦地咆哮了一聲,一把推開獻光就想過去,被獻光抓住了手臂。

  “嘭!”沈鶴鳴被拉倒在地,地面?zhèn)鞒隽溯p微的骨裂聲。

  獻光有些手足無措,鶴鳴師弟怎么變得如此虛弱?

  驀地瞥見正堂中的人影,他連忙行禮說:“師尊?!?p>  凈染仙尊披著白袍坐在正堂里,看著奄奄一息的沈鶴鳴說:“鶴鳴,你怎么了?”

  清淡的聲音傳進沈鶴鳴耳中,他抬頭朝正堂望去,看見了一抹白色,他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口齒不清地喊:“師尊……”

  獻光難受地低下了頭,是誰將鶴鳴師弟傷成了這般模樣?

  沈鶴鳴掙扎著爬到了凈染腳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袍說:“師尊……求您幫我,我要救梅林……”

  凈染微嘆了一聲,神色靜然地說:“鶴鳴,天道有常,勿再執(zhí)迷,靜下心修行吧。”

  沈鶴鳴固執(zhí)地搖頭說:“不,若世間沒了梅林……”

  凈染靜靜看著門外的風雨,良久無奈地說:“便是入了我念道,亦無法渡你命中之劫?!?p>  他微微擺手,獻光立即上前扶起了沈鶴鳴。

  沈鶴鳴搖搖晃晃地倚在獻光身上朝從前的屋子走去。

  兩人已走遠,凈染走到了檐下,黑夜中暴雨沖刷著庭院,院角堆積起一堆殘葉。

  沈鶴鳴在上陽峰休養(yǎng)了半年,每日拼命地修習仙術(shù),修為得以大增。

  獻光遠遠地看著樹下劍光包裹的人,心里有一絲擔憂。

  鶴鳴師弟本就天賦極高,加之復(fù)仇心切,短短半年便學會了許多高階術(shù)法。以他之勢,不出一年便會出峰回到盛都。

  鶴鳴師弟在盛都肆意屠殺,才會被鐘國寺追殺。

  依鶴鳴師弟的性子,此番出峰盛都又將陷入腥風血雨之中。

  獻光十分疑惑,師尊一向悲天憫人,為何會放任鶴鳴師弟亂來?

  沈鶴鳴收了劍,冷著臉朝他走來,他連忙笑著說:“師弟,你的劍術(shù)越發(fā)出神入化了?!?p>  沈鶴鳴徑直從他身旁走過,他無奈地笑了笑。

  除夕前夜,崇丘仙山下了罕見的大雪,大雪密密麻麻地將上陽峰封住,刺骨的冰寒讓內(nèi)室里結(jié)起了一層厚厚的冰。

  凈染睜開了眼睛,冰層將他圍在了中間,窗外是刺眼的雪色。

  他靜靜地開口:“遠居冰域的寒族巫女,也會來這偏僻之地。”

  白茫茫的雪地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女子一身紅色紗裙,貼著雪地走上前來。

  肌膚勝雪,烏發(fā)紅唇,眼中卻似千年寒冰,冰寒的眼光釘在他身上說:“崇丘上陽峰若是荒僻之地,我冰域豈不是一片死地?!?p>  凈染唇邊地露出了極淡的笑意,輕聲說:“鶴鳴,你有事找我?!?p>  沈鶴鳴慢慢從窗后走了出來,臉色冷肅。

  “師尊,今日我便要出峰,想借圣劍一用?!?p>  凈染靜靜地看著他。

  沈鶴鳴眼里閃過決絕,冷聲說:“鐘國寺欺我,卻不能阻我,我要回盛都找梅林?!?p>  凈染看著窗外沒有說話。

  寒族巫女冰冷地說:“圣劍熾陽,若要強行帶出必須借我寒族之力?!?p>  一個冰盒出現(xiàn)在了她手上,千年冰寒的氣息將窗外的冷氣嗖嗖地吸聚在一起,形成了極大的漩渦。

  凈染站起了身走到窗旁,看著雪地問:“獻光呢?”

  沈鶴鳴微愣,指了指下方說:“為免吵嚷,我暫時將他困在房中?!?p>  凈染嘆了口氣說:“鶴鳴,你自幼入我門下,你當知道圣劍的意義。我本欲日后傳之于你,奈何你一心孤行……”

  沈鶴鳴低下頭說:“我無意仙尊之位,圣劍應(yīng)傳于獻光師兄?!?p>  凈染微微用力,一柄金色長劍從他身上浮出,緩緩飄落在沈鶴鳴身前。

  “你拿去吧,日后不必還我,交于獻光吧?!?p>  沈鶴鳴有一絲錯愕,師尊就這么把圣劍給他了?

  他看了一眼巫女,他本做好強奪的打算,還千里迢迢請來巫女幫忙。

  巫女冰冷的臉上也有一絲訝然,不由得瞇眼打量著凈染的背影。

  凈染重新打坐,巫女戒備地倚在窗旁守著。

  沈鶴鳴深深跪倒在凈染跟前,哽咽地說:“師尊……”

  成豐九年春,叛逃的沈國公府小公爺殺回盛都,所到之處尸橫遍野,血水橫流,盛都淪為人間地獄。

  鐘國寺僧人開始出手,與沈鶴鳴連日交戰(zhàn)。沈鶴鳴修為高深,鐘國寺?lián)p傷慘重。

  成豐九年夏,成豐帝命十萬大軍于城外林原阻殺沈鶴鳴,誓將他誅殺在皇城外。

  沈鶴鳴看著氣勢如虹的大軍和僧人,慢慢從胸口吸出了一把金色長劍,龍吟聲響徹云霄,他飛身于金龍之上,金色的威壓夾雜著絕望的怒氣一掌拍向了林原。

  “轟?。 被腥艟蘩自蚁蛄衷?,劇烈的天搖地動中林原猛地陷落,直直下墜,落入了黑暗的深淵中。

  沈鶴鳴大口喘著氣,御劍飛進了皇宮。

  成豐帝面色冷峻地看著他說:“沈鶴鳴,你這個瘋子?!?p>  沈鶴鳴殘暴地扯著嘴角說:“都是你們逼的,梅林在哪里?”

  成豐帝輕蔑地看著他說:“你毀了我元朝,還妄想再見到她?”

  “說,在哪?”

  沈鶴鳴心智大亂,殘暴地盯著成豐帝。

  獻光趕到時,成豐帝癱在王座上,早已被千刀萬剮。

  跪坐在王座前的沈鶴鳴早已瘋魔,仍在一刀刀劃著肉堆,口中喃喃不休:“說……梅林在哪!”

  獻光痛苦地捂著耳朵說:“不……”

  他癱軟在地上,大殿上暗紅的血水浸濕了他的僧衣,他大哭著逃出殿去,跌跌撞撞地朝鐘國寺跑去。

  一路上尸橫遍野,百姓的慘叫哀嚎充斥于耳,他渾渾噩噩地跑到了城外,看見了生生被打下深淵的林原。

  他絕望地大叫了一聲,他從上陽峰一路趕來想要阻止鶴鳴,更想將心底的秘密說出來,讓鶴鳴回頭是岸。卻晚了一步,鐘國寺的僧人們死傷無數(shù),他急忙趕到宮中,卻看見了鶴鳴發(fā)瘋。

  他絕望地爬進了鐘國寺,住持大師已經(jīng)死了,后山修行的高僧正在收拾殘局。

  他走到了地藏殿前,地藏菩薩肅穆地注視著他,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是他,是他將沈梅林封進了冥淵,是他眼看著鶴鳴一步步墮入深淵。他明明有許多次機會告訴鶴鳴真相,卻固執(zhí)地想要鶴鳴放下,重回念道。

  明明鶴鳴早就墮入了深淵,他卻視而不見,固執(zhí)地要將他強拉回來,最終使得元朝覆滅,鐘國寺毀了大半,他與鶴鳴再也無法回頭。

  此時再說出梅林的下落已沒有意義了,萬民不能復(fù)生。

  他側(cè)身遙望著皇宮方向,鶴鳴,都怨我,是我將你推進了深淵,犯下滔天殺孽。

  他閉上了眼,金色的光芒從身上冒出。

  長恨此身如輕塵。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愿以獻光生生世世,度死在鶴鳴手中的冤魂。

  愿以獻光生生世世,度鶴鳴放下執(zhí)念,去往與梅林的來世。

  獻光的身影猛地變淡,金色的光芒鉆入了地藏殿,地藏菩薩發(fā)出了耀眼的金光。

  上陽峰上一株仙草發(fā)出了悲鳴,隨即碎裂成灰,被風吹散。

  凈染抬頭望著烏沉的天空,大雪沒過他的僧衣。

  獻光……

  他垂下了眼,向來寡淡的眼中有了一絲痛楚和困惑。

  世間情為何物。

  他的兩個弟子,自幼跟在他身邊,他于兩人亦師亦父。

  鶴鳴為情所困,不得所愛。獻光以身祭地藏,生生世世贖罪。

  獻光,鶴鳴……

  凈染閉上了眼,盤腿坐在雪地上,氣息逐漸消失。

  寒族巫女似有所感,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寒風吹動僧袍,凌駕仙域的崇丘仙尊已經(jīng)坐化了。

  她忍不住湊近看,發(fā)現(xiàn)崇丘仙尊竟長得眉目如畫。

  天象正在轉(zhuǎn)動,翻涌的漩渦像極了深不可測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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