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書生身子單薄,看似柔弱無力,其殺傷力卻獨步世間,在修道者中獨辟畦徑,一手畫筆斷山河,一口浩然正氣,修至臻者更能一語成讖,步步生蓮,萬惡不沾染,不是金剛,卻勝似金剛。
哮天犬呼呼的喘著氣,陰霾森森,口吐人言:“文曲真君,你可知道他是何人?你敢壞了天庭諭旨?”
“我已不是文曲星,又何必依循天庭規(guī)矩?”書生搖著白扇,依舊風(fēng)度翩翩,淡然道,“我念你修行不易,倘若再不退去,便要斬殺你于此地!”
書生的話,擲地有聲。
哮天犬步步后退,終于,它不甘的嚎叫一聲,遠(yuǎn)遁而去。
“待我主人殺來之日,就是抹殺文曲之時!”
及至遠(yuǎn)處,哮天犬才用妖語不甘的咆哮道:“究竟是誰,敢與我主人為敵!九天玄女,是不是你?太白金星?是不是你?”
哮天犬既然已經(jīng)走了,陶婉嫣也就收了遠(yuǎn)遁符,她跪伏于地,懇求道:“求文曲真君施恩,救林浩一命?!?p> 書生搖動白扇,走到陶婉嫣身前,雙手扶起了陶婉嫣,淡然說道:“小生一屆書生,并非什么文曲真君,公子之傷,小生也是愛莫能助?!?p> 陶婉嫣倔強的平視著書生,噘嘴道:“不,我不信,你若不是真君下凡,又豈能與哮天犬相斗?”
書生搖動白扇,儒雅風(fēng)流,緩緩道:“不瞞姑娘,我與這位公子,頗有淵源,不,是我儒家圣人,與這位公子頗有淵源,這是我不得不冒死攔下哮天犬原因所在,也是這位公子為何生機綿長,能夠在最后關(guān)頭再次醒來的所在。”
林浩再次想到了天機樓那位夫子。
陶婉嫣疑惑道:“是何淵源?”
書生答道:“公子體內(nèi)有一道浩氣長存,我書生見此浩氣,如見圣人,如今公子遇難,小生安敢獨善其身?”
陶婉嫣又問道:“何為圣人浩氣?”
“佛家有明悟,立地成佛,坐化后會得舍利子。”書生驅(qū)走了附近迷霧,折上了紙扇,笑道,“我儒家也有明悟,立地成圣,書生成圣之時,口爍成金,成就浩然正氣,圣人坐化后,遺留浩氣,可長存于世?!?p> “這跟林浩有什么關(guān)系?”
“林浩公子體內(nèi),恰好有這么一道圣人浩氣?!?p> 林浩點了點頭,并不否認(rèn),料想是那天機樓夫子,在身死之際,立地成圣,或許是自己那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讓他有了明悟?
第二次啟動天機樓,夫子坐化,把浩氣留給了自己,保自己氣機不滅。
如此說來,自己倒是欠了儒家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陶婉嫣不知道林浩所想,她現(xiàn)在一心想救林浩,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希望,再問道:“你真的不是文曲真君?”
“是也非也!”書生笑道,“小生乃文曲星轉(zhuǎn)世,但跟位列仙班的文曲真君,卻并不是一回事?!?p> 陶婉嫣失望道:“師父曾跟我說過,這百年來,天上百星下凡,紛紛轉(zhuǎn)世人間,想必是仙界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書生抱拳道:“你師父所說不假,百星下凡,實屬無奈,人界不穩(wěn),無法支持更多仙人真身下凡,只能以轉(zhuǎn)世的方式,下凡重修,像小生這般,及早覺醒的卻極少,許多星矢現(xiàn)如今還無法明悟,泯然眾人矣?!?p> “你可知道天上發(fā)生了何事?可否告知?”
“我雖然已經(jīng)覺醒,明悟真身前生,卻修為低微,天上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妄加斷論?!睍鷵u頭道,“但有一點,卻可告知姑娘,以還這結(jié)識之緣?!?p> “請!”
“人界本是女媧娘娘成圣之道基,卻是萬仙完殺劫的關(guān)鍵,殺劫至,萬仙滅,即使強如玉帝,也難逃身死道消?!?p> “何為殺劫?”
“劫難千千萬,殺劫最難度,圣人之下皆螞蟻,無人能度殺劫,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殺劫至,人族亡,而生機,就在這人族之中,到時候幾人能度,一看天意,二看仙緣?!?p> “文曲的意思,是百星下凡,俱是為尋這一絲仙緣而來?”
“可以這么說。”書生點點頭,搖頭苦笑道,“但這一縷仙緣,究竟是不是在人界,還是在別界,卻無人能算,甚至,有沒有這一縷仙緣存在,都是未知數(shù)?!?p> 從文曲星與陶婉嫣的對話中,林浩聽到了一些消息,比如百星下凡,天庭變動。
也許這些變化,跟自己有關(guān)?又或許,冥冥之中萬物自有牽連?
林浩自然想不通這么復(fù)雜的問題,他也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龍河圖已經(jīng)泯滅了生機,想要依靠龍河推演,已經(jīng)不可能了。
但有一點,林浩可以確定,正是因為百星下凡,自己的天火降生,才沒有那么震世駭俗,得以掩蓋。
還有一點,那一場天庭變動,從天帝到玉帝,從巫妖大戰(zhàn),到逐鹿之戰(zhàn),再到封神之戰(zhàn),他隱隱感覺到了一絲聯(lián)系,在這些大戰(zhàn)中,似乎都有自己的影子。
只不過,他從一開始的勝利者,變成了最后的失敗者,乃至受到了后羿、二郎神和整個天庭的無窮追殺。
覺醒了自身的文曲星都無法全知前世,何況是如今的林浩,林浩連自己的真身究竟是誰都還不知道。
蜀山說自己是魔神降生,而他也確實穿上了蚩尤戰(zhàn)甲;
龍河說他是伏羲轉(zhuǎn)世,而龍河也甘愿用最后一絲仙氣延保自己,這就是死忠,是毋庸置疑的忠誠,它應(yīng)該不會對自己說假。
現(xiàn)如今哮天犬又說自己是帝俊,而識海之中的黑鳥也現(xiàn)身承認(rèn)了。
林浩與黑鳥意識相通,只是黑鳥也未覺醒,所以他根本無從分辨黑鳥本能的意識,究竟是不是真相。
誰能揭開自己身上的謎團?是及冠之日,顯像的真武大帝?還是九幽之下的冥界之主?
如今出現(xiàn)的大能,前有九天玄女,后有哮天犬,如今又有文曲轉(zhuǎn)世。
從哮天犬口中可以隱約聽出,二郎神只怕也已經(jīng)下凡,同時下凡的,還有太白金星。
這種下凡,和轉(zhuǎn)世,是兩個概念。
金身下凡,自身修為不會有絲毫損失,馳騁人界,幾乎就是所向披靡的存在,而轉(zhuǎn)世,不過是一屆凡人,即使覺醒了前世,修為還是得從凡人一步步修煉上去。
所以文曲星沒辦法救林浩,這也是原因所在。
若是文曲星下凡,一顆仙丹下去,別說林浩還有一口氣在,就是沒氣了,走到奈何橋頭,也可以重新拉回來吧。
三仙下凡,百星轉(zhuǎn)世,人間熱鬧了。
而這,僅僅是仙界的布局,靈山那邊?妖族巫祖還有什么后手?甚至鬼族冥界,又怎么會甘于寂寞?誰又知道呢?
下凡只為了講法?鬼才會相信。
除了已經(jīng)現(xiàn)世的九天玄女,還有那尚未現(xiàn)身的二郎真君、太白金星,越是沉默,越是所圖極大。
不為仙緣,難道來旅游不成?
林浩喚出了三壇綠蟻,笑道:“一人一壇,人生快意,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苦惱?!?p> 書生接過一壇,笑道:“妙哉,有酒有友,人生幾何,公子果然不愧是我儒道有緣之人,心無掛礙,視死如歸,這一壇,我敬公子!”
“你說的沒錯!”林浩抿了一口酒,灑脫的笑道,“上一次身死,天機樓里圣人夫子相送,這一次身死,又有文曲與仙子相伴,我林浩有此榮幸,值了?!?p> 陶婉嫣也接過了酒壇,雙眼汪汪,已然眉目含春,她貝齒輕啟,顫抖著問道:“你……真的是他?”
林浩終究還是選擇了搖頭。
如果他說是,然后再慷慨赴死,該留給她怎樣的心結(jié)啊,兩次結(jié)下的心結(jié),她還能打開嗎?
種下了這心結(jié),自己走后,只怕陶婉嫣的仙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不能認(rèn),也不敢認(rèn)。
書生笑道:“是也非也,本無打緊,就像我,前世是誰,后世又是誰,真身又是誰,又有何礙,我只是我?!?p> 書生本意,是想要點化陶婉嫣,莫要執(zhí)迷不悟,然夢中人,又怎會聽得見畫外音?
“對,無妨我們吃酒!”林浩舉起了酒壇,笑道,“這綠蟻,真是好東西,倘若有來生,我定要做個酒鬼,天天爛醉如泥,那才是人生快意?。 ?p> 陶婉嫣破涕為笑,道:“你不做浪子了?你不是喜歡游歷江湖,最后還要占一個山頭,搶一個美嬌娘,做一方惡霸嗎?”
陶婉嫣笑得很愜意,仿佛這迷霧森林,已然是人間最美的仙境。
林浩望著笑顏如花的陶婉嫣,笑道:“對,先游歷,再做山大王,最后酒鬼至死,這才圓滿?!?p> 一壇酒喝完,書生皺了皺眉,抱拳道:“那孽畜又在傷人,待我前去阻攔,再來與二位吃酒?!?p> 在書生臨走之際,林浩問道:“文曲在這迷霧森林中縱橫,可有見到被困的凡人?”
“凡人被困爾爾,死者眾多,有被救出者,亦有仍舊被困者,還有被引入他界者,只是不知你要找的人,如今身處何方了。”
書生已經(jīng)走了。
陶婉嫣笑道:“為何書生不殺哮天犬呢?”
林浩搖了搖頭,笑道:“若果能殺,只怕他早就殺了?!?p> 書生和哮天犬,無疑是這迷霧森林的兩道異數(shù)。
手中的酒壇被碰了碰,林浩望向碰自己酒壇的陶婉嫣,她一臉?gòu)尚?,好似桃花盛放,敢與百花爭艷,可使萬芳失色。
林浩看癡了。
此刻眾華盡凋零,唯有一朵在眼前,這凡眾一,再無它。
到了這時候,陶婉嫣也不再布置什么陣法了,只想陪著林浩喝酒。
“師姐……”
“叫我婉嫣?!碧胀矜绦邼牡拖铝祟^,低聲道,“能再見到你,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她想到自己曾當(dāng)著林浩的面,說過的那些仰慕蕩魔王的話,頓時羞澀難當(dāng),但又甜蜜酥麻。
“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你是!”陶婉嫣篤定道,“你放心,你這一去,不會影響我的道心,因為……”
陶婉嫣突然抬頭,凝視著林浩,羞澀退去,唯留一臉堅定:“你要在奈何橋頭等我,不要喝那碗孟婆湯,等我修成真仙,定要去接你回來!”
我要修成真仙去接你,莫要忘了我。
世間癡情,莫過于此。
陶婉嫣說完,一朵紅暈浮上臉龐,她微微閉目,呵氣如蘭,她在等他一吻定情。
林浩卻已經(jīng)走了,沒有留下一句念想。
此去修羅,過不過奈何橋,誰又能說了算?
他不得不走,因為他偶然一瞥,竟看到了一塊玉牌,東林王的隨身玉牌,這是他此行迷霧森林的最終目的。
“蕩魔王,等著我!”
風(fēng)中留下了他走后的余味,陶婉嫣只道是他不想給自己留下心魔。
她唇角微俏,喃喃細(xì)語后,也消失在了迷霧森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