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酒吧地窖里的庫存，埃茲會想到需求量最大的麥克斯蜜酒，或者四葉領(lǐng)當?shù)刈钬撌⒚摹鞍５聹丶冡劇?。前者不必再提，后者則是專門招待公爵及其家臣貴族的名貴玩意兒。說口感倒也不算特別，總之絕大多數(shù)對酒沒有了解的人品嘗不出來。
反而是麥克斯蜜酒，它價格親民，口感上佳，據(jù)說還歷史悠久，其名來自某位國王。至于具體是哪一位，恐怕埃茲·海恩斯說不上來。
畢竟，說實在的，他壓根不靠諾克斯酒吧營生。神秘生物分布在各行各業(yè)，但高塔的駐守者肯定不會給人端盤子。諾克斯存在的意義很大概率是為了方便其他人。
但這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要是你哪天半路遇上了埃茲·海恩斯，這位希瑟女神的德魯伊、神秘支點克洛伊塔的駐守者，并有幸記得提出這個問題，他肯定會坦白自己只是靈光一現(xiàn)，就像他寫過冒險傳記、當過草藥商人、加入過當?shù)貍虮鴪F一樣。倘若問及更深層次的理由，此人便會擺出一副匆忙模樣，告訴你長話沒法短說，他沒空講，你沒耐心聽。
最后這活兒還是得落到我頭上。
……
我們的酒吧老板不是要出遠門。他的活動范圍限制在四葉城之內(nèi)，但就是忙得停不下腳。在天剛亮的時候，埃茲先拜訪了偵測站，給負責人報備高塔使者的到來。
按道理說，駐守者的地位自然遠高于當?shù)貍蓽y站，但要是偷懶置之不理，監(jiān)控城內(nèi)神秘生物的占星師會嚇得拉警報。這算駐守者的職責所在，他只好最先處理。
然后是霜葉堡。四葉城的主人乃是南國公爵特蕾西·威金斯，也只有她會同意駐守者先去偵測站處理緊急事務(wù)，隨后再到領(lǐng)主城堡稟報使者的到訪，而不至于被當做不敬。此人是埃茲見過最負責的公爵，唯一的遺憾是經(jīng)常失蹤。這也有情可原，特蕾西大公事務(wù)繁忙，足有兩個領(lǐng)地、一個公國、半個國家需要管理。
因此，當埃茲穿過大半個城市，出了城門，沿小徑來到郊外的城堡，卻只得到了威金斯家族總管和公爵的小兒子加文·威金斯的接待時，他算不上有多失望。
“實在是不巧?！笨偣芨嬖V他，“王國議會正在召開。公爵大人必須親自到鐵爪城去，沒法分身接待尊貴的使者?！?p> “不，不用費心。接待統(tǒng)領(lǐng)是我的任務(wù)，我只是來通知諸位，以免搞出誤會來。”德魯伊回答，“實際上，我很高興聽聞特蕾西女士不在城內(nèi)。”離白之使遠點大有好處?！拔医ㄗh你們也這么辦。軍團長呢？”
結(jié)果他只能見到總管和公爵之子。當然，軍團長塞萬提斯不可能比駐守者更清閑，他也有事要忙?？偣芟虻卖斠帘硎厩敢?，并保證會把話帶到。
但加文·威金斯沒明白他的意思，這孩子竟然還打算邀請埃茲留下來吃午餐?！安挥昧?，加文爵士?！瘪v守者禮貌地拒絕，“我馬上就要拜訪一位朋友?！?p> “我可不是爵士，或許我妹妹會是。”加文說。他就外貌而言，與其母極為相似?！暗抑啦辉搹娏粲屑笔碌目腿耍嬲木羰縿t未必了解。感謝你的通知，海恩斯先生，祝你好運?！?p> 接下來是拉森的請求。
“標記”不可能在今天修復(fù)，埃茲非得去一趟鐵爪城不可。想必到達后，他還得像去霜葉堡一樣，到王宮內(nèi)再去走一遭。但愿弗萊維婭女王有空接見，不像她的姐姐特蕾西一樣忙其他的，否則我就又得和勞倫斯·諾曼打交道……說心里話，埃茲很不想通知他。就讓白之使在鐵爪城內(nèi)自由行動好了，那幫各懷心思的家伙早該受點驚嚇，正好也方便重新設(shè)立標記。
還不到要考慮這些東西的時候，埃茲走進另一條街。他的老朋友拉森·加拉赫十分寬容，決心用另一樁麻煩事報答他的友情援助。而在解決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后，埃茲還要去神秘商店里購買三色堇的種子。
再沒有駐守者會像他一樣這么勞心勞力了。德魯伊是個森林職業(yè)，與高塔的占星類職業(yè)格格不入，一切都得靠自己打點。而莫里斯山脈以北幾乎見不到魔力植株，連補充口袋都成問題。要是我點燃火種前就知道祖輩有森林血脈，大概我就會重新考慮。為時已晚啊。進入高塔后，想脫離可不容易。
……話雖如此，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想過了。
在諾克斯酒吧，埃茲能把門踢開，但現(xiàn)在他只好先敲門。結(jié)果這禮貌的行為換來一鼻子掉下來的灰塵?！扒兴固兀≡撍赖模∧氵@老蜥蜴?？扉_門。”
店鋪落著鎖，門窗緊閉，從里面上了鎖。埃茲皺眉打量門前的風燈，一串蜘蛛網(wǎng)修補了燈罩的缺口。屋子仿佛幾星期沒人在了。單論外表，它足以和尤利爾沒來前的諾克斯相媲美。“喂？”
無人回應(yīng)。似乎真沒人在家。這不是埃茲今天第一次白費功夫，但還是第一次吃閉門羹。也唯有切斯特的出門讓他意外，在出遠門時鎖死店鋪的藥草商大有人在，但切斯特不在其列。此人是四葉城唯一的自然派煉金術(shù)士，上門的唯一客人就是埃茲。這當然不是巧合。切斯特和駐守者同樣來自高塔，是大占星師拉森的舊識之一，除了采購，埃茲正是來把拉森的邀請傳遞給他。
不過，眼下情況不同以往，他確實有理由躲著埃茲。德魯伊是因外交部的職責來到伊士曼，而切斯特卻在高塔不受歡迎。曾有占星師被指認背叛秩序而獲罪，導(dǎo)致與其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都受到牽連，切斯特的煉金術(shù)職業(yè)導(dǎo)師就是其中之一。
沒人預(yù)料到這場意外，拉森的占星術(shù)當年還算不上熟練，好在他有辦法打點事務(wù)司和外交部放人。埃茲則申請成為駐守者，一同把這倒霉鬼送出了浮云之都。
白之使到達四葉城，這消息算不上隱秘。倘若換成外交部的其他人，切斯特還不至于逃走。問題在于，使者本人乃是惡魔獵手，他甚至天天把標志戴在身上。尋常獵人會小心翼翼，生怕無名者伺機報復(fù)，但報復(fù)到白之使頭上，那惡魔可真是找死。埃茲懷疑煉金術(shù)士已經(jīng)逃到其他城市去了。
千萬別是這樣?！鞍验T打開。切斯特！統(tǒng)領(lǐng)把你嚇跑了嗎？”攤上這檔子事真是活見鬼。“我沒告訴他你的事。媽的，你又不是惡魔！就算面對面，他也不會把你怎樣。”
仍無人回應(yīng)。
埃茲等不下去了。他握住把手，翠綠的細莖從他的袖子里探出來，鉆進了鎖孔。片刻后機括彈響，只一擰握把，門就打開了。
房子里黑黢黢的，有股霉味。埃茲抽抽鼻子，繞過柜臺。其上擺放的蠟燭業(yè)已燃盡。他試圖點亮電能燈，但這只伊士曼王國特產(chǎn)的玻璃球也早已失去作用。
“切斯特？”黑暗帶來不祥的預(yù)感。但埃茲不是占星師，他的預(yù)感或許沒什么用。德魯伊打開箱子上的一小片玻璃開口，一大片螢火蟲嗡嗡飛了出來。短暫的幾個呼吸后，小蟲子已落在天花板上，它們伸展著翅膀，讓微光鋪滿了整個屋頂。
他發(fā)現(xiàn)窗戶被布簾遮擋得很嚴實。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有什么變化，架子滿滿當當，家具也很整潔。要是煉金術(shù)士忽然從內(nèi)室鉆出來問他買什么，埃茲也不會意外。起碼他這么期望。
貓兒臉的種子擺在最外側(cè)，畢竟人們對它的需求量最大。埃茲只好自己動手，倒了一小口袋。他裝好材料，決定再自己去里面找人。隨著腳步，微光從箱子里不斷涌出來，輕盈飛上頭頂，灑下一路熒火。
直到埃茲進入地下室。
和諾克斯酒吧類似，藥草商的地下室里也堆滿了瓶瓶罐罐。這些罐子體積更小巧，形狀更古怪——尤其是細長的瓶口，便于使用者一手抓握。地下室沒有天光，然而蠟燭的火焰呈銀白色，燒了半天也沒有蠟油滴落，仿佛燃料和燭臺只是做個樣子。它的光線也穩(wěn)定而持久，不受氣流干擾。
在一把靜止的流蘇搖椅后，埃茲熟悉的煉金術(shù)士仰躺在地板上。他瞪大眼睛，臉色蒼灰，白袍子底下墊滿綠色粉末。他手中緊握著一只燒瓶，里面說不上名字的血紅液體還在翻滾，不停冒出氣泡；無數(shù)翠綠的槲寄生從他的皮膚下鉆出來，枝蔓搖墜，長勢異常旺盛。這無疑就是他沒法接待老朋友的原因。
“希瑟啊?！卑Ｆ澿驼Z。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撞上一只瓷罐。德魯伊低下頭，瞧見里面裝滿了銀光閃閃的凈水，一大簇紫紅的女貞葉萎靡地漂在水上。身為森林女神希瑟的信徒，埃茲一眼就認出了這罐水景盆栽的表意。
銀溪。他心想，森林種族的圣地。但這家伙請求女神賜福干什么？埃茲遲鈍地環(huán)顧，結(jié)果不慎踩在一團粉末上。剎那間，火種一陣搖曳，魔力也猛然膨脹，嚇得螢火蟲四處亂飛。誰讓它們都是神秘造物。
什么東西？埃茲踢開粉末，瞧見一滴凝固的金色液體。神秘生物通過火種牽引魔力。而火種由靈魂凝聚，是神秘匯聚的中心?，F(xiàn)在他的靈魂竟然認定自己能攀升到更高的神秘度！他感覺頭暈?zāi)垦！?p> 在實驗臺旁，德魯伊找到了一頁羊皮紙，上面記錄了復(fù)雜的公式和符號，筆畫潦草，但好歹是線索。他緊接著發(fā)現(xiàn)一支密封的木質(zhì)試劑瓶。根據(jù)記錄，煉金術(shù)士把它命名為“索維羅”，含義取魔文中“意識的變遷”。
埃茲吹開灰塵，伸手拔掉木塞——魔力的涌動猶如一陣暴風，德魯伊立即把它重新扣緊。
果然這名字很合適。即便只有一秒，埃茲也看清了里面那殘余的些許粘稠的液體，熔金般的色澤刺痛了他的眼睛。難怪切斯特決定舉行儀式，換作埃茲，他也會毫不猶豫。這東西無疑是更高境界的門票，能夠大大提升成功的概率……然而概率畢竟只是概率。
“希瑟啊?！卑俑薪患拢Ｆ澱f不出其他話來，也想不到該做什么。我回來得太晚，做什么都沒法挽回。
當教堂的鐘聲響起時，埃茲才回過神?？倸w得有人把消息傳出去。然而除了埃茲，煉金術(shù)士在四葉城幾乎沒有朋友。若非上門拜訪，恐怕這些槲寄生會長滿地下室。
他一邊考慮，一邊慢慢挪到搖椅前坐下，木頭發(fā)出呻吟，沒法再動起來。德魯伊沒注意這些，他摸出三色堇的種子，努力組織語言，好讓拉森盡可能接受這個壞消息。
但要怎么開口？‘切斯特忽然舉行了晉升儀式，但失敗了’？不?？隙ú荒苓@么直白。埃茲知道拉森有多珍視僅剩的幾個朋友，畢竟，大占星師的壽命遠比尋常神秘生物要長得多。你最好委婉一些?！畬嵲诓粶惽?，希瑟的議會正在召開，切斯特決定親自到祂的神國去，沒法再回來接受你的邀請’。這樣有可能把拉森逗笑嗎？埃茲不得而知。
說到底，幾乎每天都有人死于儀式，神秘生物必須跨過門坎，希瑟信徒要么獲得新生，要么燒盡靈魂后，把生命力反哺給自然。后一種下場才是尋常事，也許他自己也將成為其中一個。切斯特只不過搶先走了這步，他有什么不能接受？
他委實無法接受。
“都是你的錯，老伙計?！钡卖斠寥嘀碱^，朝槲寄生碧綠的葉子開口抱怨?！岸脊帜?，該死的大天才！”他咳嗽一聲?！安徽f別的，現(xiàn)在我找誰采購種子呢？”
葉子當然沒法回應(yīng)。橡木德魯伊也辦不到這種事。
埃茲用羊皮紙卷起剩下的索維羅魔藥，丟進綠茸茸的根莖間。接著，他捏起燃燒銀白火焰的蠟燭。
“兩個人?！泵土疑v的焰光中，駐守者喃喃低語。
寒月紀元
修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