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添府上,結(jié)彩卻不熱鬧。
終于坐上了這個位置,李鴻添望著在下位端坐的易恕言簡直是心里一陣陣刺痛。
他比自己年輕,有建樹,家道上等。自己不過是一個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平民。若不是遇上洪臺閣伯樂,他或許會困死在一個禮部低位官職再爬不上來。
他本是在底下的,不奢望什么。如今他爬上來了,卻越來越嫉妒身邊遇到的一切。
初來乍到,他發(fā)現(xiàn)就連隨宴的稚子孩童都做的行云流水的事情他幾乎是一竅不通。
頭一回往洪臺閣家中去宴飲,即使是同階的官員也穿著大氣莊重,飲酒之時行令、和曲、舞步樣樣精通,而他……他只能陪著笑一杯一杯罰酒。
整個宴會唯有他醉酒當(dāng)場神志不清酒后亂了行狀——也只有他不會自己逼酒,家中也沒有經(jīng)驗豐富的老媽子提前備好醒酒丸湯,更不用說自己養(yǎng)的醫(yī)護(hù)第一時間為他調(diào)理身體。待他夫人急匆匆請來大夫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床邊嘔血了——十天咽不下食飯的滋味,真真是驗證了那句酒肉穿腸。
他再上朝堂,唯有洪臺閣替他說話,說他出身清白,本質(zhì)純真,是為治國良才。陛下恩準(zhǔn)他繼續(xù)工作,甚至許諾在夏沐大典安排賜他禮部侍員官位以示安撫勉勵。
他感激涕零,唯有重重扣頭謝恩。
五年前,禮部右臺侍辭朝歸家,這個終于空出來的位置,他原以為于情于理都會是他的。
雖然他一直沒什么特別大的功績,可畢竟洪臺閣賞識他,幾乎事事都交由他去打點安排。再加上陛下對他也一向關(guān)注,而他自認(rèn)為也是所有侍員中最勤勉的一個。
那日朝上沒有宣書,他在家中坐了一整天——從滿懷期待到漸漸懷疑再到心如死灰,他最后幾乎溺斃在絕望之中。
易恕言,字章平,易太傅之子,年四十二,今日起到任禮部臺侍。
為什么?就因為他是易太傅之子嗎?就因為他有他天生沒有的東西就可以將他的努力和隱忍踩在腳下?
他想在陛下問諸位可有異議的時候站出去大呼“臣有異議!”可他不敢——洪臺閣在前面深深看了他的一眼,他顫抖了,也安靜了。
再兩年過去,言臺也出了空位。他得到了洪臺閣的推薦順利上位。
此時他已經(jīng)年有五十,本是官場上最好的年歲,他卻越發(fā)需要活得前所未有的小心。
終于,熬到今日,他把他在五年前失去的那份奪回來了。殿下眼明,不光將他調(diào)回禮臺,還讓他擔(dān)任臺閣!他居然有一天可以把易恕言踩在腳下了!
“易臺侍,今日你我舒心飲酒。那官階的高低勞什子莫要多放在心上?!?p> 此言一出連易夫人都忍不住蹙眉。易恕言安慰地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復(fù)抬頭含笑對李鴻添拱拱手:“我家夫人一向不理這些政事,在這兒聽著多有不便。李臺閣夫人可愿不棄作伴?”
李鴻添這下真的是氣煞白了臉。他夫人——哪里有半點達(dá)官夫人的樣子!若不是因為他出身低微之時她未嫌棄一直幫扶,這樣的女子怎會如今配得上他的身份?再看她易夫人,容顏姣好,衣著得體高貴,舉手投足之間均是大家風(fēng)范。這易恕言是故意氣他家門不幸么!
“夫人身體抱恙不便見客,易夫人應(yīng)當(dāng)是能體恤的?!崩铠櫶砗莺莸闪艘谎鄯讲糯蛩銘?yīng)答的小丫鬟。這婆娘可真以為自己是塊寶,他這個當(dāng)家的還沒說話,一個下人就敢出聲。
“如此當(dāng)真可惜。夫人便再多忍耐一些,想來李臺閣也是心懷下屬之人,斷斷不會讓夫人多為難?!?p> 這么多年李鴻添小心慣了,這些話里有話的技術(shù)他是真不敢學(xué)也學(xué)不來的。當(dāng)年洪臺閣既然說他是本質(zhì)純真,那他就是到死也只能守著這本質(zhì)純真。
易恕言心下哼笑,這位感覺良好的便宜上司似乎還沒看清楚自己的狀況。
十多年了,能被人一直當(dāng)笑話看自己還不自覺,不是裝傻,那就只能是真傻。
誰看不出來這次的調(diào)動不過是殿下的掣肘之計。洪臺閣想一次打壓三家,陛下表面是讓了一步,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李鴻添在這個位置根本坐不住。
他只怕是一動都不敢動,生怕淪落成他們這些人的笑柄。
“老爺,易公子在門外候著,說是天晚了,易夫人體質(zhì)虛弱,需要定時服藥早些歇息。誒誒誒,易公子?這是李臺閣的府??!你不可擅闖!易公子!”
進(jìn)來的下人話還沒說完,易子羨已經(jīng)闖進(jìn)來了。
“李臺閣多有得罪,子羨思母心切,闖進(jìn)來了。母親實在需要服藥歇息,家中醫(yī)護(hù)催著子羨過來,子羨不敢耽擱。外頭的護(hù)院一直阻攔,既然說不通,子羨別無他法?!?p> “哦?易公子是擔(dān)心在我這府里會虧待了易夫人么?”
“不敢。多聞李臺閣在外從不提及自己夫人只說臥病。子羨擔(dān)心臺閣不諳此道,若是家母有為難,做兒子的不得安心。”
“無知小兒!胡言亂語什么!易恕言,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孫?”
膨脹之后又被揭了短板,這位小心臺閣再能忍也失了脾氣。
“難道不是?”
易子羨冷笑幾聲,指著大門方向字字?jǐn)S地。
“洪臺閣今日出門不便,讓子羨來接父母時同攜臺閣孫女瑾淳前來賀禮拜會。子羨被攔無話可說,但是瑾淳——”易子羨瞧著李鴻添漸漸慌亂起來的神態(tài),“洪臺閣寵愛孫女那是人盡皆知的,何況她馬上就要成親趙家了。李臺閣莫不是想上任頭一晚就一舉得罪洪易趙三家?”
就算洪家再放消息說瑾淳與家中不合,她只要還姓洪,這位顫顫巍巍性子的新臺閣就沒膽子動她。
“李臺閣是打算讓這么個小姑娘在外頭繼續(xù)等?晚風(fēng)還寒瑟,看來外頭傳言李臺閣不憐香惜玉居然是真話么?”
“還不請進(jìn)來!”
“是,是……”
易恕言看著自家兒子,突然捂著嘴輕輕笑出聲來。
“相公!你還笑。子羨可是把我嚇破膽了。”
“怕什么,就對這樣的井底之蛙,子羨隨便說兩句就能唬得他說不出話。咱們兒子那是大將風(fēng)范處變不驚。你瞧瞧給他帥的,嘖嘖嘖,難得他敢想這樣的法子來解圍,不愧是我家小子,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