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李霜看著來人,方才隔得遠,不曾細瞧,只見一襲素色衣衫,步履從容,走動之間裙角微漾起伏,帶著山水的毓秀靈氣,一瞬間像是淮揚籠著水汽的抽條嫩柳,可又糅雜著北地胡楊的堅韌和壯闊,自成風骨。
靠近后,所見卻是一張不施粉黛,溫軟細糯的臉頰,一雙鳳眼風韻天成,分明眼梢凌銳,可生在這張臉上,卻像鋒刃斂于匣,奇石泊于水,少了一些凌厲,添了幾分率性。
一身氣度,模糊了年歲……
李霜暗暗心驚,不愧是先生一手教導長大的小姐,想來十方居的那副字差不多也是出自這位之手了,難怪,難怪……
“李姑娘?!?p> 從走進院門起,阿元便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想來這位李姑娘也已經(jīng)觀察她許久了。
李霜回神:“大小姐?!?p> 神思語氣之間沒有任何疑問,眼前人便是先生信上所言之人了,還真是不負那句“一見便知”。李霜一早知曉了自己來此地的目的,因此也沒有多余的話,只朝著阿元輕點頭示意。
阿元走到桌前,拂衣而坐,示意廖飛和阿菂退下。李霜坐在了阿元對面,也吩咐了臨畫暫時回避。
“大小姐!”一道顫抖著的聲音,像是壓著奔騰洪水的大堤,在潰敗的邊緣……
李霜沒有防備,被突然撲通跪下叩頭的姑娘驚了一把,轉(zhuǎn)眼便看見那姑娘抬起頭,通紅的眼眶里篆刻著像是達成某種承諾的堅定,像極了那時候的她自己……破釜沉舟,也許就是這種明知絕路,也要向死求生的決然,莫名勾起她的惻隱之心。
這姑娘,又是為了什么,將自己置于深淵呢……
“阿碧,這是作何?”阿元起身。
是了,這便是先前無端端燒死在宋府柴房里的阿碧,那個一心想要公道,不自量力,蚍蜉撼樹的小丫鬟。
從那晚阿碧看著身后火苗撲騰而起,肆意吞噬暗夜的那一刻起,她便在等著,等著今日……
“大小姐,來世,阿碧結草銜環(huán)!”阿碧彎腰,卻不想手臂卻在半路被截住,在一股大力之中站直了身子。
來不及詫異大小姐一個女兒家為何力氣這般大,此刻對阿碧來說最要緊的事,是揣摩大小姐這是何意……
拒不受恩,是覺得自己無用,幫不上忙嗎?這位李姑娘又是什么人呢?阿菂今日接她來此,難不成是見大小姐最后一面?
不行,不行,還沒做完要做的事,她還不能離開,還不能……
阿元明顯感覺到來自手下骨骼的顫動,以及骨骼之上緊繃的皮肉。
“阿碧,我于你的恩情,很快……你便會還給我的。”阿元沉聲緩緩說道。略一停頓,又無奈嘆了一句,“這輩子的事情,就用這輩子的時間,來給自己一個了結,萬不可,也委實沒必要牽扯到下輩子……”
是不是有下輩子,她不知道,即便有,下輩子的自己也已然不是此時的自己,又憑什么能替不是自己的人作出決定呢?
“大小姐……”
阿碧喉頭哽咽,淚目婆娑。
阿元拉過阿碧,與李霜相對,介紹道:“這便是先前說的那個丫頭,叫阿碧?!迸ゎ^看向阿碧,道:“這位是李霜,李姑娘,并州人。從今日起,便是你的新主子?!?p> 李霜微微頷首,“阿碧姑娘?!?p> 心中的擔憂已是打消,阿碧回頭朝阿元感激一笑,轉(zhuǎn)頭上前一步朝李霜屈膝,“姑娘?!?p> 后山的紅楓林。
長峰看向眼前的人,低頭遮住眸中星河,未行皇家禮,卻是行軍禮。
定南王……是提前回京?還是前世此時,他已經(jīng)回京,而自己并不知曉呢?今日他行至此處不過是為了阿元,那眼前的人又是為了什么?
“我要娶她!”
那人的聲音,許多年來都徘徊在午夜時分他最深的夢靨里。此后數(shù)年,阿元出嫁時的場景,滿城的彩燈火、琉璃光,都在嘲諷著他自以為是的愛情觀。退一步有時并不是雙全法,也可能讓自己成為將她推入烈火烹油之境的劊子手。
那個人與眼前之人私交甚篤,那和阿元的死是不是也有什么關系?
思緒翻涌,時光卻不過轉(zhuǎn)瞬……
長峰面色無異,聲音也平靜如常:“王爺。”
“哦?”高翷雙眸熠熠,語調(diào)上揚。
看樣子是認得自己?行軍禮,卻喊王爺?有意思……看這面容棱角,倒是些許熟悉……寧原?
“長寧原是你何人?”高翷問道。
“乃家父。”
看著眼前修竹一般的青年,凜然一身氣度,許是同上過戰(zhàn)場,高翷莫名滿腔惺惺相惜之感,“浩然襟懷,有乃父之風?!?p> 長峰不動聲色:“謝王爺夸贊?!?p> “來此訪友?”
“景色宜人,隨性而至。”
那么你呢,無詔回京,難不成,只為來此訪友?
“久別京城,讓本王頗為想念的,這南向山的紅楓盛景便是其一,還是忍不住獨身來此看看……”
若真是頗為想念,又豈會不知南向山上紅楓林最盛絕之景,并不在此處,而是白山寺后安然隱于盛名之下的,西林寺……何況,此時談盛景,為時尚早了些。
此處紅楓景色不過爾爾,但卻是唯一可將拾燼苑納于眼底的絕佳之處,無論如何,也實在難以讓他將此歸結為偶遇。那么,是沖著阿元?目的又是什么呢……
長峰落于身側(cè)的拳頭,緩緩收緊。
穆青婉看著不遠處素銀玄墨的兩道身影,微微疑惑,王爺與人相約?她不過走開片刻,幾時來的人?不過看樣子,倒是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許是偶遇吧,還是不要過去打擾為好……
而此時相對坐在石階上的魏楊和成大力,也是一番沉默,看著手上的東西,輪轉(zhuǎn)的黑眸中,別有意味。
“你是說,這么個玩意兒,將軍親手做的?”成大力嘴角一扯,惡寒似的抖了一抖,站起身,揚眉吐氣般低頭鄙夷了魏楊一眼:“你當俺是豬嗎?”說著伸手指了指腦袋,“多用用這地兒,好使!”
魏楊一陣無言低聲說了句:“我還真沒當你是豬,不過看來倒是高估了你……”說著起身,伸出微微變白的手,將手中剩下的一個面人猛力推到了成大力懷中,“多吃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