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日光仿佛被卸去了灼熱惱人的溫度，時有風(fēng)送清涼，連頭頂?shù)难籽滋柖甲兊糜行┛蓯邸１娙穗S著引路的小沙彌到達(dá)齋堂，一一就座。
齋堂里人不少，卻靜得恨，一別山下之景。
餐桌上，宋晴暗中打量桌上之人的儀態(tài)，從容靜默，連封媞也不過只是眉頭微皺一下又松開，握著筷子的手指有些泛白，夾菜的動作也越來越僵硬。食不言，寢不語……
即便平日里在儀容上甚是苛刻自己，即便她也清楚所交之人眼里偶然流露的鄙夷，可真正第一次直面門第之間所隔的鴻溝，卻是在此時……從未有過的體會，她就像個城門口的乞兒，洗凈臉面，套上華服，興高采烈來到貴人圈，那些人甚至沒有言語，她卻被那刻入骨子的門第教養(yǎng)、氣度打擊到，甚至連抬頭挺胸都覺得底氣不足……
枉她處處和宋元較勁，卻不想不過是人家眼里的小丑一個，呵，這還不過只是一頓齋飯而已……
宋晴咬牙壓下鼻頭的酸澀，心頭卻刺上了一根名叫門第的刺……
用完膳食，眾人絡(luò)繹而出。
阿元抬手遮了遮日光，從齋堂里霎出來，這日光倒是晃眼得很，手臂落下，停在了胃部，“舅母，阿元方才碗里的飯有些多了，現(xiàn)下有些撐，想著我遛個彎兒再去找您，順道兒也能瞧瞧寺里的美景……”阿元挽住秦夫人的胳膊微微一晃，鳳眼微彎。
難得見她小女兒姿態(tài)，秦氏伸手拂過阿元眉間，一聲嘆息幾不可聞，藏得再好，這點(diǎn)子憔悴，她也還是看得出來的，笑道：“去吧，帶著丫頭，別走太遠(yuǎn)了?！?p> 阿元笑著應(yīng)聲，卻聽得宋晴軟軟的一句：“姐姐，晴兒陪著你去吧，山上不熟悉，多個人，也能多個照應(yīng)。”宋晴笑得明媚。
別人許是沒看到，只阿元還記得方才桌上她微紅的眼角，雖不知為何，不過片刻，倒是粉飾得太平……
阿元看向秦氏，見對方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拉起宋晴袖下的手，明顯感覺到宋晴一瞬間的僵硬，笑意緩緩滲達(dá)眼底：“既如此，你我同道便是?！?p> 宋晴含羞低頭，微微抽手，卻沒抽動。心弦一抖，下一刻握著她的手卻驀然松開了，有些怔楞。
抬頭卻只見那人回眸輕笑，發(fā)梢微揚(yáng)，山里的日光剔透如晶，照在那人臉上，明明有種模糊又清亮的美感，宋晴卻感覺涼風(fēng)吹過一般，莫名手腳發(fā)冷。
“晴兒？”
赫然回神，忙扯動嘴角，“方才太陽晃了下眼睛，這就來?！彼吻缁氐馈?p> 封媞冷眼看著兩人離開，目光漸遠(yuǎn)，卻剎那雙眸圓睜，身形前傾，那個身影，那個身影，她不會看錯的……
轉(zhuǎn)頭急道：“娘！畢竟還在山里，兩個姑娘家還是不讓人放心，我也隨她們一道，人多也熱鬧些！”
“可，阿元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你還追得到？”秦氏疑慮，目光追問著封媞。
“娘，前些日子說了些惹元表妹傷心的話，女兒過意不去，趁著這個時候人少，和元表妹道個歉……娘您就允了我吧！”封媞拉著秦氏的雙手，滿臉真誠，連秦氏都隱約覺得該是如此。
“允了倒沒什么……只是……”
不待秦氏一句話說完，封媞腳步一旋，已然匆忙離去，“娘您既允了，女兒這便去！”
只是，你既有此心，前些日子那般惱怒又是為何，何況今日一路也沒見你有任何致歉的心思啊……這般突然，不讓人懷疑都難……秦氏皺著眉，一顆心被提起，久久不曾落下，媞兒還是太過孩子氣了，若是這般，只怕，將來過的會難得很，苦得很了……
為娘的終究不忍，秦氏看著遠(yuǎn)處青蔥掩映的石欄拐角，輕微泛白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
“母親，三人同行，又在寺里，想來也算得安全……”封沁看著秦氏，輕聲說道。
秦氏把著封沁的手，輕拍兩下，嗯了一聲，只牽起的嘴角，沒有絲毫放心的意味，反倒顯得有些刻意，有些敷衍……
自石欄拐角阿元兩人身影消失，不過百米，宋晴便說道：“長姐，晴兒……”
低著頭，似有為難。
“可是累了？想來那一千多級臺階，還是夠磨人的……”阿元看著宋晴的發(fā)頂，回道。
“不欲拖了長姐腳步，晴兒去側(cè)邊涼亭歇歇腳，這山寺景色奇雅，看看此處的美景，也是值得，長姐先行，晴兒在那亭里等你?！闭f著，素手一指斜側(cè)的攬翠亭。
阿元順眼一瞧，“也好，若是遇著相熟的好友，隨處走走也不錯，畢竟……你比我招人稀罕。”
宋晴心里一緊，莫名覺得最后四個字，意味深長，難不成，她知道了……正想著怎么圓過去，又聽到阿元一句。
“我再走走，片刻便回頭來接你?！卑⒃χf道，轉(zhuǎn)身邁步之際，嘴角的笑意便了無痕跡。
封媞一直追著那抹墨色身影，快步走過拐角，遠(yuǎn)近脧巡，可哪里有那人半絲蹤跡……明明就是拐到了這條路啊，青石板鋪得路平整古樸，又沒有岔道，古樹雖茂盛，可樹干清明，岔枝極少，不至于遮擋，那又能去哪兒呢？
左右尋視，封媞急步往前，突然腳下一頓。
宋晴？她怎么在涼亭里？封媞朝亭子里看去，眉頭一皺，宋元呢？她們不是一道？怎么就她自己？難不成，不過是個幌子？
封媞左手大拇指摳著食指指腹，疼痛絲毫不覺，腦海里都是明前街上兩人對視的一幕，來回翻轉(zhuǎn)，最后剩下的只有長峰看著宋元，眸間滿溢的柔情……
封媞極力克制著起伏的胸膛，閉緊雙目，又緩緩睜開，不顧紅腫的左手食指，抬步朝著攬翠亭走去……
宋晴見來人是封媞，臉上閃過一絲拘謹(jǐn)不安，卻又瞬間一臉溫婉，腰背挺直，交疊的長袖掩住了緊握的雙手：“封媞表姐。”
“怎么就你自己，你長姐呢？”
“長姐……”
封媞直直地盯著宋晴的眼睛，等著自己想要的答案，指腹已然透著紅血絲……
“長姐說，她想接著走走，便往前去了……我，我不曾問……不過，看著像是往后山那個方向去了……”說著伸手一指，“就是拐的那條路……”
后山？恬不知恥！
不知封媞想到了什么，臉色驟變，宋晴不明就里，是以，并不知曉封媞轉(zhuǎn)身暗藏怒氣的一眼，究竟是為何……只覺得是瞧不上自己的出身。
宋晴沉了神色。
后山，一處名叫拾燼苑的小院里。
李霜看著桌子對面的姑娘，眼里難得滿是詫異，和一抹隱隱約約的無奈心疼……
院外，阿元身影緩緩走進(jìn)，李霜起身，卻見那姑娘見到來人，比自己更是激動，一雙手竟微微發(fā)顫，啞聲道：“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