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姓衙差聞言,又扭轉(zhuǎn)頭望向鴻福號的眾伙計,問道:“如此說來,是你們尋釁滋事?”
石永年笑笑,答道:“我們有生意照顧這位王鐵匠,他不肯做,也就罷了。還沿街追打我們的伙計,反說是我們鬧事。差官大哥,你說說,哪有這樣的道理?!?p> 這市井糾紛,衙差們既然沒有親歷,此刻聽雙方各說各的道理,如何能分出個是非曲直。這樣的事情,那差官也見得多了。一貫的做法,便是拘捕回衙門去,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不過這次有一方是王鐵手,沖著府尹大人的面子,這王鐵手恐怕不便緝拿。差官心下計較已定,當下指著鴻福號的眾伙計喝道:“將這夥尋釁的歹人押回衙門,嚴加懲戒?!?p> 又扭轉(zhuǎn)頭對圍觀的眾人道:“散了,散了,官差拿人,有甚么好看?!?p> 圍觀人眾見官差大拉偏架,看來此事塵埃已定,鴻福號再厲害,終于還是折在了王鐵手的身上。本來正欲散去,卻見石永年從鴻福號眾人中邁步而出,手拉著宋衙役道:“兄臺借一步說話?!?p> 石永年拉著那宋衙役,背過人群走到墻角,也不知從懷里掏出了個什么物事一晃,對宋衙役耳語了幾句,便轉(zhuǎn)身回了鴻福號眾人當中。
宋衙役愣了一會,隨即轉(zhuǎn)身對眾差官道:“收手,收手?!?p> 眾差官本來得了宋衙役的號令,正待拿人,見掌管教自己收手,都是一楞,眼望著宋衙役。
宋衙役跟著道:“百姓商賈有些許紛爭,咱們做差官的本不該插手。你們……自行解決罷?!?p> 王鐵手本來見差官要幫自己出氣,氣定神閑地看著。忽然見這宋大哥態(tài)度急轉(zhuǎn),趕忙道:“宋大哥,這……這些歹人當街鬧事,如何不管?”
宋衙役看著王鐵手,厲聲道:“鴻福號個個奉公守法,如何是歹人。你沿街一路追到人家店鋪,還誣陷人家鬧事?怎地如此不要臉皮?”
王鐵手漲紅了臉,爭辯道:“我勢單力薄,如何敢與鴻福號這許多人尋事?宋大哥,你若不管,我……我恐怕要被這些人打煞了。”
宋衙役道:“你還要強辯,是想跟我進衙門挨板子?”又走近王鐵手身邊,低聲道:“這鴻福號手眼通天,不是你我招惹得的。識相的快認個慫,不然性命難保。”
王鐵手聞言,一時驚得呆了。懵懵懂懂間,只聽到宋衙役招呼眾差官遠遠躲在一旁。顯然,差官明知這里即將便是一場火并,卻毫無插手之意。
宋衙役的這幾句話,倒說得圍觀人眾炸了鍋。最后對王鐵手小聲說的那句,雖然極力壓低聲音,但畢竟還是被附近的圍觀之人聽了去。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眾人都在議論鴻福號究竟有什么通天本事,連衙差都避而遠之。
石永年見狀,對王鐵手笑笑,道:“王師傅,日前你在京郊辱罵我東家老爺,今日又當街追打我家伙計。這筆賬,咱們現(xiàn)在好好算算?!?p> 王鐵手情知,對方人數(shù)多過自己數(shù)倍,真動起手來,必然要吃大虧。今日之事,若是衙差們當真不管,恐怕半條命要喪在這三山街上。更無顧忌,對遠處的差役們大喊道:“你們……你們連當街斗毆都不管,算得什么衙差?”
王鐵手想了想,又喊道:“今日我若被人欺侮了,你們?nèi)绾文軐n大人交代?”
眾人眼見宋衙役不知跟差官們說了什么,眾差官只是遠遠地看著,再無一人上前,宋衙役也不再答王鐵手一句話。
王鐵手見衙役們不答話,只得硬起頭皮,向石永年問道:“你待要怎樣?”
石永年存心當眾折辱王鐵手,以立鴻福號在京中的威名,當下答道:“我鴻福號中人人皆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能拿你怎樣。你有心賠罪,便對著我鴻福號這塊牌匾,恭恭敬敬地磕上三個響頭便是了。”
鴻福號三個鎏金大字,是朱允炆御筆親題,只是礙于身份,不便落款。不過朱允炆使慣了后世的鋼筆,對這大字書法卻毫無研究,三個大字寫得筆力全無,結構混亂。京中商賈行人雖然日日都路過這家牌匾,知道商人大都不習文墨,也都不以為意。
但王鐵手哪里知道這字的來歷。眼望三個歪歪扭扭的破字,要自己當眾下跪,無論如何也不肯,鬧將起來,雖然少不得吃點虧,對方總不能當真在大街上把自己打死。硬著頭皮言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有本事,便把老子打死在這三山街上?!?p> 石永年更不答話,一揮手,便有十幾個伙計越眾而出。三兩下便拿住了王鐵手。沖著膝蓋狠踹一腳,王鐵手站立不住,撲通便跪倒。眾伙計又按著王鐵手的腦袋,狠狠往地面砸去。額頭搶地,砰砰作響。
王鐵手身為鐵匠,日日打鐵,也頗有蠻力。此刻卻覺給幾個伙計拿住,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這鴻福號中的伙計,皆是昔日的錦衣衛(wèi),緝拿追捕,最實在行。人身上何處關節(jié)緊要,何處受制便難以脫身,可謂一清二楚。王鐵手的十幾個學徒在一旁看得呆了,竟也無一人敢出手相助。
三個響頭磕過,王鐵手只覺得頭暈眼花,耳鳴不止,便如天旋地轉(zhuǎn)一般。雖然伙計們早放開了他,自己卻久久不能起身?;靵y中只聽石永年道:“王師傅既然誠心悔過,今后咱們還是好朋友。鴻福號有什么生意,還是會照顧王師傅的?!?p> 圍觀人眾見這平日囂張跋扈的王鐵手被人當街如此羞辱,有的便欲叫起好來。只是怕王鐵手日后尋仇,終于強行忍住。況且應天府衙差就在一旁,又有誰敢高聲叫嚷。只是紛紛竊竊私語,說著關于鴻福號的各路傳言。
宋衙差眼見事畢,這才領著眾差役又復回。招呼道:“兩家能和好,是再好不過。大家都散了罷。”
石永年見宋衙差回來,笑道:“差官大哥,有空來小號喝茶?!?p> 宋衙差卻拱了拱手,應道:“不敢叨擾貴號?!币娙巳荷⑷?,領著眾差官也自去了,竟是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王鐵手一眼。
鴻福號的眾人回到店中,都感覺說不出地淋漓暢快。眾人都是錦衣衛(wèi)出身,頤指氣使慣了,自先皇解散錦衣衛(wèi)以來至今十余年,皆在軍中做些中下武官。今日這番當街揚威,頗有當年錦衣衛(wèi)隊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