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西楚王府盡管是威嚴輝煌、雄偉不凡,在一片白雪之中也難免顯得缺少了點勃勃生機。
在王府西側(cè)有一座畫境十足,修建巧奪天工,外觀優(yōu)雅宜居的攬月苑。
攬月苑依小山而建,背靠山而面朝湖,每個夜空潔凈,月光明亮的夜晚,倚坐在護苑水榭的圍欄長椅上,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著半彎皓月,水面陣陣蕩漾,就感覺月亮在隨著水波慢慢地向自己靠近,伸手便能攬月,故取名攬月苑。
如今的苑前湖面,不斷沉積的白雪漸漸形成了薄薄,脆脆的一層冰,冰面下,耐不住寂寞的魚兒來回遨游的同時,還不停地撞擊冰面,試圖躍出冰固的牢房。
飛雪之夜,皓月依舊躲了起來,攬月苑也失去了往日的趣澤。
水榭湖亭中,林筱琳怔怔地望著湖面,這位從小無憂無慮的可人兒第一次嘗到了相思的滋味:苦中帶甜,澀中有酸。
失神片刻過后,林筱琳輕輕撫摸手中的弓,這把粗壯的藤樹弓是楚立留在府內(nèi)的唯一一件東西。
弓柄黑黝油滑的觸感給林筱琳一種仿佛能接觸到楚立的錯覺。
她把弓抱在懷里,想要給冰冷的弓一絲溫暖。
風(fēng)輕輕吹起她厚絨斗篷的邊擺,也吹亂了她的思緒。
“郡主”。
突然一把低沉厚重的聲音響起。
林筱琳側(cè)過身子一看,年伯提著燈籠,正微笑地看著她。
她心中不禁暗自感慨:若不是笑容中帶有的一絲溫暖,歲月在年伯臉上留下的痕跡已經(jīng)完全讓他失去了生氣活力。
“年伯?”。林筱琳微微點頭,對年伯心存尊敬。
“老奴聽聞郡主與楚公子的遭遇,心中甚是掛念,得知郡主回府,前來看望一二”。
“年伯放心吧,我沒事”。對于年伯的關(guān)心,林筱琳感到真切的溫暖。
“不知楚公子他......”。年伯枯黃的臉上,眉頭微皺,卻很難看出有任何明顯的表情變化。
“楚大哥也安好”。林筱琳答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聽到楚立無恙,這一次,年伯臉上的笑容顯而易見。
年伯對楚立的關(guān)心似乎有些不同尋常,林筱琳疑惑片刻后,權(quán)當(dāng)是這位慈祥老人的善良淳樸,沒做過多的猜測。
但是年伯特地前來詢問關(guān)心,倒讓林筱琳覺得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中,年伯是個踏實沉穩(wěn),多做事,少說話的忠厚仆人,此時的表現(xiàn)倒顯得有些唐突。
“老奴已經(jīng)跟王爺請辭,明日便打算回鄉(xiāng)下去了,還望郡主往后多多保重”。年伯平靜地說道。
林筱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向自己辭行來了。
鄉(xiāng)下?
在林筱琳的記憶中,年伯自從來到王府后就沒有離開過,突然他說要回鄉(xiāng)下,讓林筱琳變得有些好奇。
可能小時候因為葉朔的原因,對于這個慈祥的老仆人,林筱琳一直都倍感親切。
“您要離開王府了嗎?”。
這次年伯輕輕地笑出了聲來。
“家里面有親人等著老奴回去呢!”。
親人?
年邁至此,十幾年沒有回去過,還會有親人在等待?林筱琳不太相信這一說辭。
但是她似乎也沒有深究這背后的隱藏著什么的理由。
“那您保重”。林筱琳禮貌地笑了笑。
年伯嘴唇微蠕,像是要說些什么,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緩步離去。
天氣越來越冷,但是此時的年伯,身體似乎變得更加健壯,常年的咳嗽聲也沒蹤跡。
來到王妃的房中,屋子暖得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
“年伯,您要走了?”。
猜到年伯來辭別,王妃先問出聲來。
年伯點了點頭,模糊了的雙眼試圖睜得大大的,想要看清王妃的容貌,他心里清楚,或許通過王妃的樣貌,他依稀能記起當(dāng)年自家小姐的模樣,還有自家府中人的樣貌。
“那孩子的身份,夫人可發(fā)現(xiàn)了?”。年伯問道。
“是”。
提到楚立,王妃臉上立即閃過一縷憂色。
“是我和王爺對不住他,也對不起他母親”。
“不怪夫人,當(dāng)年我就在他身邊,他的失蹤說起來我的責(zé)任更大”。年伯悠悠說道。
“您要回到那兒去嗎?您不打算跟那孩子相認?”。王妃問道。
“不必了”。
年伯嘆息一聲,覺得也找不到話題再與王妃繼續(xù)聊下去,于是準備退下。
正當(dāng)要出門之際,他轉(zhuǎn)頭對王妃請求道:“如果那孩子再回到這兒,還望夫人盡力護他周全”。
“您放心,這個自然”。
年伯滿意地離去。
對于王府需要告別的人,年伯似乎再也找不出一個,對于不能與楚立道別,他心中或許存有一絲遺憾。
第二日,在康莊雪道上,一位枯槁老人披上一身破舊的戎裝,獨自牽馬前行,軍裝的款式舊得有些新穎,仿佛誰也沒見過。
呼嘯的寒風(fēng)好像要將他那瘦削的身軀吹飛到空中,但是看一眼他身后留下的足印,卻發(fā)現(xiàn)他的腳步是那么的堅定。
他曾經(jīng)也是一位在戰(zhàn)場驍勇廝殺的戰(zhàn)士,瘦枯如柴的雙手也曾揮動過長戟,曾經(jīng)手中刀上的斑斑血跡在無情的歲月消磨下,逐漸風(fēng)干逝去。
萬世功名也好,滿手鮮血也罷,終究敵不過歲月的摧殘。
一輩子的風(fēng)雨飄搖,起起伏伏,仿佛就在轉(zhuǎn)瞬間,年伯已經(jīng)放下內(nèi)心所執(zhí)著的一切。
眼前的風(fēng)雪倒像是他墓碑上的葬禮花。
......
惡劣天氣下,長途跋涉過后,年伯來到了他內(nèi)心感到溫暖的地方。
這是一處十分荒涼的宅子,高大府門上的牌匾已經(jīng)不知所蹤,曾經(jīng)威嚴肅立的紅墻有些泛黑,從高高綿長的圍墻可以看出,這里曾經(jīng)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
府邸坐落在一條街道的中間位置,街道上除了一條還算整齊平坦的石板路之外,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完全失去了人煙的氣息。
一望無際散落的破舊房屋顯示這里曾經(jīng)是一座無比繁華的邊城,無數(shù)被烈火吞噬過的痕跡漸漸從一片黑炭轉(zhuǎn)變成木灰土色。
在一些被大火燒得不徹底的地方,也冒出了無數(shù)新的綠芽枝葉,只是如今又一次被大雪掩蓋住了生機活力。
在這片殘城廢墟之中,只能看見一位老者瘦弱枯槁的身影。
這座城已經(jīng)徹底被人們所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