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小貞,我們上車?!背爻毋雭G給尹氏自己一塊灰不留丟的手絹。姑娘家家的帕子肯定是要用來擦脂粉與香汗的,灰塵泥土什么的就用我這大抹布來吧。
待尹氏委屈至極地瞪了赤橫紋一眼,兩眼含淚地擦完自己的雙手,撲干凈衣服上的塵,搭著他的手重新登上了車之后,池澄汶又朝著前面駕車的忍水喊道:“小子!掉頭去城里!”
“好嘞大哥!”忍水從來不問為什么,震天動地一聲吆喝,馬車便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又戧啷啷地朝著城中駛回去了。
“你這是……”尹氏與淚眼朦朧之中望著池澄汶。
“我這不是……”雖然相識許久,又成婚兩年,但池澄汶被小貞這么盯著還是不免有點兒害臊,“你不想去咱就不去了,反正你爹那一屋子鶯鶯燕燕也沒啥好看的,不如去城里轉轉首飾鋪子啊胭脂鋪子啥的,完了你還能開心點?!?p> 尹氏被他的傻樣逗樂了:“什么這個鋪子那個鋪子的,現(xiàn)在可是大年初二,有幾家鋪子開門?。俊?p> “笑起來好看多了,不哭,嗷?!背爻毋胫笓]尹氏身邊的丫鬟給她好好擦一擦眼淚,“那我們就去酒樓里吃飯聽戲,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末了還要緊地補充道,“當然,咱家現(xiàn)在是回不得的?!?p> “我知道啦!就你想得多?!币弦讶黄铺闉樾?,接著回頭朝丫頭笑著,“快把我那脂粉盒子拿出來,我要收拾收拾,可不能花著臉進城了?!闭f罷便是眉黛與唇脂齊飛,頭油共水粉一色。
“小貞啊,呃,呃咳,阿嚏!”池澄汶還沒來得及驚訝那兩個丫鬟到底是如何從那么小的隨身小包袋里變出這么一大票東西的,就被一車廂子的香粉與香膏熏得直打噴嚏,話都說不齊整了,“咱們什么時候、咳!去看看丈母娘吧!”
“恩……”尹氏暫時地停了下來,給了池澄汶的呼吸道一點喊個救命的機會,“正月十三吧!”
“這是為啥呢?”池澄汶用勁兒地擤著鼻子,不明所以。
“我也不知道,隨口一說!”尹氏又開始在香霧里奮斗,“到時候再議吧!”
“阿嚏!也行!”這可是糟了大心了,難道就沒有沒有味兒的脂粉嗎。池·鼻子和眼睛都即將犧牲·澄汶同志在一大片迷蒙嗆人的霧氣里這樣想到。
時至傍晚,各家各院都已探親歸來。
當然只有池澄汶與尹氏兩口子是逛街吃飯歸來。
雖說尹氏還是努力地做出了一副委屈巴巴、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她回門之后也總是這個表情,但還是被陶氏看出了實際上她并沒有回娘家的這個事實。
當陶氏趁只有他們一家在的時候揭露這個事實,池澄汶一臉驚恐,以為自己的母親什么時候有了不可言說的奇技,能透過層層包布看出他的提袋里實際上是胭脂水粉和打包的糕點而不是其它的東西。
只有尹氏表示釋懷,畢竟還是女人最懂女人。哪次池澄汶去完岳丈家不是一臉的義憤填膺,并著頭上放大加粗還帶著下劃線的“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幾個大字。
而這次回來他只有一臉的滄桑疲憊,和過度等待的雙眼無神。
這種表情最常出現(xiàn)的群體,除了老年癡呆患者,就是陪老婆逛了一下午街的男人。
雖然池澄汶還在無盡的迷惑里徜徉,但是陶氏很快就對他們今天的行為表示了理解。
陶氏也曾經(jīng)想過,如果自己有一個尹氏那樣的原生家庭,自己會怎么樣呢?
八成已經(jīng)雇人把自己家房瓦都扒了。
由此可見尹氏已經(jīng)算得上是頂好的脾氣了,如此一來也無妨,反正又沒有哪條律法規(guī)定嫁婦不回娘家就要被問斬的。
如此一家五口閑話半晌,在四個人美好溫馨與一個人極度迷惑的混合氣氛下?lián)]手告別,各回各院歇下了,畢竟各人一天來不是在車輪子上轱轆轆地顛簸,就是在沒完沒了地與人絮話,池澄汶更是還拎了一大通的包,想必也是累了。
大年初三的池何央終于是難得一見地閑了下來。
自從年這樁事兒開始準備上,池何央就不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在不斷地奔波勞頓,即便她容形上還是個小孩子,卻是沒有一時得空的,畢竟是家中還有這么些個不讓人省心的事情,硬是要叫池何央放下,怕是做不到。
但池何央還是有些迷惑。她最近的精神頭短得厲害,時常晨起還不到兩個時辰,就已經(jīng)又感覺昏昏欲睡。若說這是春困,是不是還早著點?說是冬眠吧,自己又不是蛇蟲,何來冬眠呢?
“小姐。”秋桑撩了簾子,一臉緊張兮兮地探到池何央身邊。
“怎么?”池何央正困著,一見是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還是強打精神應著。
“鳴森來信兒了?!鼻锷Wミ^池何央的手,朝里頭塞了一張汗津津皺巴巴的紙條,“她說,自己被任嬤嬤帶走了,這才有空與小姐來信,勸您快看,再不看就晚了?!鼻锷R活^汗水,眉毛擰成一團,“還說請您莫要怪罪,都是迫不得已。”
池何央略點了點頭。展開紙條,頂上使用劣膠墨書上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已經(jīng)被汗水略略暈開,此時正在熱氣蒸騰下散發(fā)著難聞的味道。
池何央屏息,定睛一看,上書:安神清心。
“小姐……這是……?”秋桑并非大字不識一個,但也無甚文化,并不知道這幾個字所指,只好輕輕發(fā)問。
“無妨。”池何央的面色冷得像鐵,“這些天送進我房里的藥只管收著,但不用端給我吃,一律包好了藏著,再讓桃紅抓緊時間去城里找個不是咱們家的藥鋪子,包一大包土茯苓來?!背睾窝氩蛔〉匕粗碱^,一眼瞟見秋桑還揪著袖子愣在原地,“還等什么?快去吧!”被小姐這么拿眼一瞪,秋桑這才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顛簸和氣喘中,秋桑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敏銳的嗅覺瘋狂地提示她,大事不好。
池何央一直目送著秋?;艁y的背影匆匆消失,忽地感到心底一陣陣由衷地發(fā)寒,不由得連打了幾個冷顫。
是誰!當真是蛇蝎在世,羅剎顯身!
鳴森托人捎來的那張紙條上,上書的正是池何央與池老爺子常吃的兩副藥。
池何央自打復生歸來,時常夢回自己被囚于順親王府的那些年,往往半夜驚醒,而后夜不能寐。雖說池何央并不在意,但長此以往必定對十幾歲尚在發(fā)育的少年身體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于是還是去藥房領了安神丸來,時不時地服用。
而池老爺子則是被家中過多的亂事擾得急火攻心,為保他身體康健,也是在家中一眾人的督促下緊著吃上了清心丸,也好下一下他的心火。
而這兩種藥中,正巧都有一味朱砂。
而池何央近日里時常精神不振,頭暈萎靡,就正是朱砂中毒的征兆。
祖父那頭還沒有什么他身子不適的消息傳來,不過按著鳴森的通報,他的藥也八成逃不開了。
是誰?大房的人嗎?盧氏還是池何澹?又到底是在哪一步做的手腳?在藥房?還是在自己與祖父身邊?鳴森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情的?她也參與其中了嗎?祖父年事已高,亂服有毒藥物會不會愈發(fā)嚴重?老年人本就易困嗜睡,如此病癥會不會被當成是正常反應?這可如何是好!
池何央越想越亂,越想越雜,嵌頭百緒涌上心頭,卻又理不出個所以然來,亂糟糟地叫人心煩。池何央心一橫,乏力地站起身來,她一門心思地,說什么都要去主院里通報一聲。不能讓祖父遭了賊人的手了!
然而此時她已是頭暈目眩,體虛氣短,撐著氣火起身過急,當時就眼前一黑。奈何身邊又無人服侍,秋桑已經(jīng)跑遠,春芝或許也在忙其他的事情。池何央兩眼直飛金星,一步都還沒邁出去,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
朦朧中仿佛有光。
……
漆黑一片,只有一點光亮從遠處傳來。
……小姐……
有什么人在呼喚著。
央央……
什么?是我的名字嗎?
央央!
熟悉的聲音!
意識驟然回歸,一切都加載完畢,立即起身向那朦朧的光點飛去——
嚯地睜開眼!
“小姐!小姐醒了!”迎面是一個稚嫩的帶淚面龐,池何央想起那是自己的丫鬟春芝,“小姐,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應該不守在小姐身邊……”
“不礙事……也不怪你……”池何央說著就要起身,“我現(xiàn)在就得去告訴……”然而還沒等她屁股離開床面,就驟地又是一暈,失了力氣倒回了床上。
“我的姑奶奶喲!”門外尹氏端著一大盆水沖了進來,“你且躺著吧,可別起身了!”說罷從盆里撈出一塊絹子擰干,換下了池何央現(xiàn)在腦袋上的這塊。
“嘶!”額角狠狠一痛,池何央齜牙咧嘴地抽起氣來。
“現(xiàn)在知道疼了?還要起身嗎?”池何央這才發(fā)覺母親陶氏也在。
“娘……我這是?”池何央還是有些不明所以。不過是暈了一下,怎么一醒過來就這么多人都在眼前了呢?
“莫不是摔傻了?我的兒?”陶氏一臉擔憂,伸手輕撫著池何央的心口,“你的小丫鬟來跟我說,她一回屋就發(fā)現(xiàn)你昏倒在屋子里,腦袋還撞上了小幾,磕了好大一個包?!?p> 池何央瞇著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屋外明晃晃的,顯然是一個上午。她道:“我這不也沒昏多長時間……”
“妥了,娘,這果然是摔傻了?!币习咽掷锏呐杷徒婚T口候著的蘭青,讓她端了出去再換一盆涼的,“你可是昏睡了整整一天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年初四啦!”
池何央無助地眨著眼睛。這么久嗎?
“本應為你尋一個大夫的。”陶氏整一整池何央腦袋上的絹子,“但過著大年的,有事兒沒事兒的都回家去了,老爺子昨夜已經(jīng)遣人去找了他故交蔣老大夫,如今蔣老大夫差了他的兒子蔣竹謹,已經(jīng)在路上了,正代他父親來診?!?p> “我……我大致是沒多大事情的?!背睾窝胗钟X得事情在不受自己控制的邊緣蠢蠢欲動了。她本打算等稍晚一些,證據(jù)周全再一朝挑明,如此那位蔣大夫來了,只消略加診斷,便是真相大白了嘛!池何央總有些無力感,如此這樣,準備并非毫無漏洞,總覺得那狡猾如蛇的母女會百般抵賴最終逃脫的。
“可別說了?!币闲奶鄣負嵋粨岢睾窝氲念~發(fā),“即便不管你內里如何,如今頭上還有這么大一個包呢,可不能是說算就算了的。”
池何央只能默默點一點頭,安安靜靜縮在被子里。
“你方才一直起身要去做什么的?如今替你去辦了?!币姳娙税差D好了池何央,陶氏這才又開口道。
“娘……我……”或許是由在病中,精神脆弱,池何央尚未開口就先落下淚來,怎么也控制不住。
“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娘的好兒,莫哭了?!碧帐喜桓曳龀睾窝肫鹕?,又不忍看她流淚哭泣,于是就伏下身子,輕攬著池何央的肩頭。池何央只感覺這與自己相似親近的血脈就在自己附近勃勃跳動,淚流得卻是更厲害了。
接下來的一刻鐘里,池何央一邊抽泣著一邊訴說了這一切。她是如何發(fā)現(xiàn)不對,又是如何突然暈倒,以及其一切的懷疑與不解。
眾人聽完皆是一陣靜默,緊接著就是尹氏把手掌立著,砰地朝床邊小幾上一劈,力度之大幾乎讓那木板從中間崩裂:“我們從未虧待于她們!若干年來也是那何氏一路掌權,還有何不滿!竟要害人!看我不去手刃了她們!”語氣激昂,雙目圓睜,目眥欲裂,不知道的人都要疑心她是武將世家出身了。
“不?!碧帐蠑[擺手,“現(xiàn)在的問題是,一我們不知道確切地是誰謀的計,又是誰動的手。二是現(xiàn)在證據(jù)并非萬全,而大房那幾個人雖說心腸歹毒,但也不是全然傻的,如此明顯又后果不堪的計謀,她們絕不會不計后路,貿然出手只能得一狡兔三窟、魚死網(wǎng)破的下場?!?p> 池何央輕輕點頭以示同意。我娘不愧是我娘。池何央默默地點了個贊。
“娘,那這可如何是好?”尹氏一下子也軟了下來。自己剛剛確實是氣急了,現(xiàn)在靜下來一想果真是如此,即便是拿著有問題的湯藥去她三人面前對峙,想來也根本沒有人會承認,誰又會認一碗不知是何來路的有毒湯藥?自然不是二房的人覺得是她們下的毒就是會理所應當?shù)乇徽J同的。自己倒是會因為誣賴親眷而沾一身的泥。尹氏把牙咬得咯咯作響,自己從前怎么從未發(fā)現(xiàn)過,自己覺得是親人的這一伙子,竟然是如此地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