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重雖緣蓋世功,終究外姓異親生。
深宮嫡子忙傳位,邊塞義兒飲朔風。
幾年過去了,由于李嗣源的勤政和朝廷與民休息的政策,使中原一代出現(xiàn)了自唐玄宗以來少有的繁榮景象,人民安居樂業(yè),邊防亦無戰(zhàn)事,賦稅減輕,國富民強,一片歌舞升平。李嗣源并沒有被眼前的繁華所陶醉,而是更加勤奮事國,不敢懈怠。但歲數(shù)不饒人,畢竟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體力有些不支,只要看了會兒折子,就感到頭暈眼花。自從發(fā)生了秦王李從榮欲陷害李從珂那事后,一想起來,就覺得四肢冰涼,眼冒金星,茶飯不思。尤其是今年,常在夢中與魏氏相見,喊著魏氏的名字從夢中醒來,嚇得淑妃娘娘請和尚做了好幾次法事。他自知大限將至,不免想起立嗣之事。讓誰來繼承大統(tǒng),這個問題整日在他心里翻轉(zhuǎn)。
若按功勞、資歷,自然應(yīng)傳位大皇子李從珂,但他畢竟不是自己親生,更何況他不是沙陀人。若傳位于他,勢必引起嫡親兒子及皇親國戚的不滿,還有各地的沙陀貴族,這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一旦這種不滿爆發(fā),定要訴諸武力。就目前狀況看,若在沙場相見,哪個也不是李從珂的對手,那種局面將不堪設(shè)想。秦王李從榮文人心性,有謀無斷,難堪大任。宋王李從厚剛滿十五歲,且心智尚未長成,若傳位于他,其生母王淑妃定要攬權(quán)擅政,成為第二個武后。這些憂慮整日在折磨著李嗣源,使他無法做出決斷。為此他曾多次祈求蒼天,希望得到神靈的幫助。
遠在鳳翔的李從珂一直兢兢業(yè)業(yè)治理著屬地,多次打敗犯邊的吐蕃人,使吐蕃人聞風喪膽,只要一聽到潞王李從珂的大名,立刻抱頭鼠竄,不敢騷擾。為此,幾次受到皇上的嘉獎。他不僅手握重兵,而且兵精將廣。吐蕃、契丹、韃靼等各部,有李從珂的鐵騎防守,再不敢輕易犯邊。使中原西北西南的邊境,出現(xiàn)了少有的安定。
朝中大臣看皇上如此倚重李從珂,心里似乎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但誰也不愿承認皇上有傳位潞王的想法。都覺得皇上絕不會把大位傳給這個義子?;噬现赃@樣做,不過是對李從珂的一種利用而已。一旦皇上默定了繼承人,定要削弱他的兵權(quán)。果不其然,第二年春,皇上不僅恢復(fù)了秦王李從榮兵馬大元帥的封號,還派王思同到朔方接替了張破敗的守邊之職。
這天朝會,李嗣源又一次提出立太子一事,他說道:“眾位愛卿,朕幾次說過,要諸位愛卿在朕的兒子里面,推選一位德才兼?zhèn)湔吡樘?,將來能克承大統(tǒng)。兩個月快過去了,仍不見一份折子,朕實在不明,莫非朕的兒子都不配做太子?為何大臣們都不愿表態(tài)?這不僅是朕的家事,更是國事。今日朝會,希望大家都說說,不要回避。無論說得對錯,都無所謂,朕就怕你們不說。”李嗣源說完,看著馮道說,“馮丞相,你是三朝老臣,你來說說?!?p> 馮道站起來,四顧一下道:“皇上剛才的話,老臣不敢茍同。非是大臣們不愿表態(tài),而是覺得王爺們都很優(yōu)秀,實在難以分出優(yōu)劣,臣屬都在作難。秦王李從榮,天資聰慧,敏而好學,這幾年在兵事上卓有建樹。宋王李從厚,雖生于安樂,而心懷憂患,從小就有神童之稱。二位王爺,任選一位,都是我大唐之福,萬民之?!?p> “哈哈哈,馮相的話不對,他忘了朕還有一個兒子?!崩钏迷磸凝堃紊险酒饋恚袂閲烂C起來,“朕這個兒子你們可以忘了,但朕不能忘。他就是十四歲就跟隨朕南征北戰(zhàn)、東征西討的珂兒。朕早已將此子視為己出了。朕提醒諸位愛卿,天下者惟有德有能者居之。今日議冊立太子一事,不能忘卻潞王。你們都知道,當初若沒有潞王輔佐,朕斷不可坐在這金鑾殿里。諸位須以公議,不可偏私?!?p> 李嗣源此語一出,立刻引起大臣們的一陣騷動,他們互相交頭接耳,但誰也不開口說話。其中有些大臣似置若罔聞,不為所動。人們心里都轉(zhuǎn)著一個念頭,那就是皇上現(xiàn)在提出李從珂,是擺擺樣子,不過遮人耳目而已,怎能當真?但也捉摸不定皇上的真實想法,怎能輕易張口說話?因而只能報以沉默。
李嗣源環(huán)視了一下,打趣地道:“可惜這興圣宮里只有一把龍椅,總不能讓這哥兒仨輪流來做吧,還是從中選擇一個德才兼?zhèn)涞膩碜霾懦?,至于交付與誰,仍由諸位愛卿公議。不愿當面說的,可寫成折子密奏?!?p> 馮道又一次站出來說道:“皇上為我大唐江山社稷可謂用心良苦,望諸位同僚好生體念圣心,將此事辦好。其實冊立太子乃皇上的家事,惟有皇上乾綱獨斷,百官們只有服從?!?p> 李嗣源知道馮道絕不會當著群臣的面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轉(zhuǎn)臉看著朱弘昭,笑著道:“朱弘昭,你是有名的直臣,又是兵部尚書,你不會也勸朕乾綱獨斷吧?”
朱弘昭從列班里站出來道:“微臣以為,宋王可為太子?!?p> 朱弘昭的話,引得滿朝大臣一片躁動。像是亂了營,李嗣源揮揮手,大殿內(nèi)立刻安靜下來。他笑著問朱弘昭:“哦,說說理由?!?p> “皇上,宋王為人謙和、誠摯,正是守國之君?!敝旌胝延终玖嘶厝ィ蟪紓兊哪抗庾分谋秤?,像看怪物一般看著他,那一道道目光充滿著不屑與嘲笑。誰心里都明白,立誰為太子,其實皇上心里早有了譜;秦王是嫡親長子,不僅早就封了王,而且又恢復(fù)了兵馬大元帥之職,并領(lǐng)河南府尹,這明擺著是為他登太子之位鋪筑臺階,而朱弘昭此時卻推舉宋王,這分明是不識時務(wù)。
在一片難堪的寂靜中,李嗣源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這時剛升為兵部侍郎的馮赟站出來附議道:“陛下,臣以為朱大人所言極是。盡管宋王年齡
較小,但宋王敏而好學,謙厚仁和,用于守國,定是明君。古人云:馬上得天下,馬下治天下。雖然宋王不曾親歷沙場,但這也正是宋王的長處,更知道天下太平的好處,珍惜皇上創(chuàng)立的基業(yè)。所以……”
“臣以為馮大人所言誤導(dǎo)陛下,請陛下三思?!睒忻苁狗堆庸饪绯霭嗔?,
打斷馮赟的議論。
李嗣源笑著道:“哦,范愛卿這樣說,自是有你的道理,但說無妨?!?p> “陛下,微臣想問馮大人一句話,請陛下恩準?!?p> “朕早說了,今日朝會,言者無過,大家都可以知無不言。你只管問好了?!?p> “謝陛下。請問馮大人,當今我朝與僖宗時的版圖所差幾何?”
“這……今日是議冊立太子一事,恐怕與此無關(guān)吧?”馮赟攤著手道。
“非也,恐怕不是無關(guān)吧,而是關(guān)聯(lián)太大了,以至于同僚們都不敢提起。”
范延光回頭對李嗣源施個禮,接著道,“陛下,我朝與僖宗朝同為大唐朝廷,版圖卻少之一半還要多。自黃巢造逆以來,天下群雄并起,自立為主,南有諸侯爭霸,西有吐蕃犯邊,北有契丹、韃靼等,這些虎狼之師,他們對中原早就垂涎欲滴了。虧得陛下英明,將士用心,才使得天下暫時獲得太平。但九州尚未一統(tǒng),四方各有其主,此乃陛下之大憾。百官應(yīng)以國家一統(tǒng)為念,并諸侯、吞天下,早日使江山大同,解萬民之苦。這不僅是陛下的心愿,也是百官心愿,更是天下百姓的愿望。何為守國?不過就是偏安中原,置天下大同而不顧,只想守成而不思進取,豈不讓陛下寒心,天下寒心。臣以為,當今天下并非守成之時,而應(yīng)同仇敵愾,整備兵馬,伺機一統(tǒng)天下,立萬世之基業(yè)。請問馮大人,守成之君怎能承此大任?請陛下明斷?!?p> 范延光的這番話,無疑像是一聲炸雷,震蕩在人們心中。自李嗣源登基以來,每年總是說要一統(tǒng)天下,可內(nèi)憂外患不斷,一直疲于應(yīng)付。他常恨自己年歲過大,沒有了這種豪氣。今天他見范延光直言不諱地說出此事,不免激起了他的凌云壯志。他感嘆一聲道:“四海不平,朕心難酬,范大人說出了朕的心里話。盡管朕此生不能掃平天下,我大唐自有后來人。各位愛卿就按范大人的意思,推舉一名有膽有謀者為太子,將來要完成朕的未竟之業(yè)?!?p> 百官都知道范延光與李從珂的關(guān)系,盡管他沒有提一句李從珂,但大臣們心里都知道他意欲何在。馮道心里暗暗叫苦,若按此標準舉薦太子,那非李從珂莫屬了。他怕皇上心血來潮,突然做出決斷,那時再想更改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馬上接過皇上的話頭道:“是呀,列位臣工,立儲大事非三言兩語便能立斷。剛才皇上已有圣諭,大家可寫成奏折密奏皇上。老臣以為,守成與拓疆,都是我朝立國之本,二者缺一不可。守成之君,可穩(wěn)國體。國體不穩(wěn)何談拓疆?故兩者不可偏廢。望各位大人按照皇上的意思舉薦太子。”馮道說完這些話,偷眼看了一眼范延光,范延光正向他看來,他忙把目光移開。
李嗣源覺得馮道的話也很有道理,剛要說話,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急忙用手扶住眼前的龍案,振作了一下,強做笑臉地道:“是呀,馮大人老成謀國,想得周到呀。今日此事就議到這里,列位愛卿回去后要好生用心,為我朝千秋萬代計,推出一位既能守成又能拓疆的儲君。”李嗣源知道今天是議不出什么結(jié)果,加上剛才身子不爽,就草草宣布退朝了。大臣們?nèi)玑屩刎摚瑥某翋灥拇蟮罾雉~貫而出。
退朝后,李嗣源來到興圣宮的偏殿。太監(jiān)知道皇上身子不爽,早預(yù)備下了一小碗人參養(yǎng)榮湯,李嗣源一口氣喝個精光,閉目養(yǎng)了會兒神,感覺好了許多。正打算回后宮休息,突然太監(jiān)報說河中節(jié)度使李從璋求見。李嗣源有些吃驚,但還是點了點頭。不消片刻,從宮門外走進一位年輕的將領(lǐng),還沒有站穩(wěn),“咕咚”一聲就跪在地上,李嗣源笑著問道:“是璋兒呀,你怎么從河中回來了?”
這李從璋是李嗣源的侄兒,年方二十三,在家鄉(xiāng)云州長大。后來其父亡后,李從璋便到洛陽投奔叔父李嗣源。李嗣源當時正被莊宗李存勖削職賦閑,便把他交給石敬瑭,在石敬瑭的軍中任一名小校,也立有一些小功。李嗣源登基后,封其為大內(nèi)皇城使,負責皇宮的警戒。當年十月,恰值韃靼犯邊,李從璋早想立大功,以為將來出將入相做個鋪墊,認為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便主動請纓。皇上也想讓他立些功勞,以備大用,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李從璋果然是條好漢,他率部出擊,一鼓蕩平入侵的敵軍。皇上大喜,封其為右驍衛(wèi)上將軍,后又改任河中節(jié)度使,并封為洋王。盡管從璋做事從來是有口無心,直來直去,性情有些魯莽,但皇上還是打心里喜歡這個侄子。
此時,李從璋跪在地上道:“回皇伯父的話,侄兒特地從河中趕來看望伯父。剛早朝時就來了,見皇伯父正與大臣們議事,就去看望了皇后伯母,我估摸著朝會差不多了,就來看望皇伯父。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李嗣源很吃力地坐在臥榻上,強做笑容道:“嗯,還是老樣子,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了。你怎的有空來了?起來吧,坐下說話?!?p> “謝皇伯父?!?p> “什么皇伯父,叫著多拗口,又沒有外人,把前面的皇字去了吧。給伯父說說河中的事情?!?p> 李從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謝伯父。河中的事情沒啥說的,都很好,請伯父放心吧。潞王殿下那招兒讓當兵的開荒種地的手段,侄兒我也學會了,今年我讓那些兵卒又開了幾千頃好地,不僅夠當兵的吃了,還有富裕呢。民政上有朝廷定的制度,那些地方官們也知道賣力氣,都干得不錯。”
“是嗎?可朕聽說你們有些良田不是自己開的荒,是從老百姓手里硬搶來的??捎写耸??”
李從璋聞聽,臉羞得通紅,忙辯白道:“是誰又在背后給侄兒捅刀子了?這事早在去年就沒有了,侄兒早把那個營的把總殺了,再沒有人敢搶老百姓的地了。侄兒對天發(fā)誓?!闭f著,李從璋跪在地上,準備對天明誓。
李嗣源忙制止住他:“哈哈哈,行了行了,還發(fā)什么誓?伯父知道璋兒是無心的,但你還是要多約束你手下的將領(lǐng),不要插手民政上的事情。還有你,咱既然把差事給了人家,就要相信人家,不要總是不放心,讓手下的官員們無所適從。這一年伯父常聽到你有這樣的事情。這一點你應(yīng)該多向潞王學學,你們都是節(jié)度使,可鳳翔就沒有發(fā)生過這種事。”
李從璋聽罷,心下暗自思忖:“果然如石敬瑭所言,皇上對潞王真是寵愛有加,有意傳位于他。這還剛說了沒幾句話,皇上就提出要我多向潞王學。”他又聯(lián)想起那會兒見皇后時皇后對他所說的那些話,說皇上老糊涂了,竟不知誰近誰遠了。
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強忍住煩亂的心緒道:“是的,侄兒一定要多請教潞王。”
“嗯,那就好。圣人說,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若人人都奔著這想法做事,天下何愁不太平?閑時不要總是縱馬打獵,要多學些圣人之道,潞王這點做得比你們都好。先是請了范師傅,后又聘了韓參軍。多與這些賢人們來往,學問自然就多了。你上的那些折子是什么呀,讀一半猜一半的,潞王的折子就很看得過去了。你的底子比他強,你好歹還讀過幾年書,他卻是從小跟伯父打仗,都是后來學的。但潞王不讀死書,為用而學,學了能用,這是個好辦法。榮兒讀書多,可用處不大,除了能作幾首詩,別的都不行……”
李嗣源只顧自己說著,卻讓李從璋感到渾身難受,如坐針氈。他又不敢打斷皇上的話,只是無奈地聽著?;噬辖K于說完了有關(guān)李從珂的長短,轉(zhuǎn)回了話頭:“哦,你來有事嗎?”
李從璋原打算把石敬瑭所教給他的那些話給皇上說說,見皇上如此夸贊李從珂,又不敢說了?;噬弦娝杂种沟臉幼?,心里感到好笑,故作嚴肅地道:“有事便說,怎的婆婆媽媽的,不像個男子漢。”
“伯父,侄兒聽到一些閑話,不知該不該給伯父說??刹徽f侄兒心里又憋得慌。”
“說吧,不要憋出什么病來。”
“侄兒聽說,皇上想讓潞王殿下做儲君,此事當真?”
李嗣源聽他這一問,知道他是專為此事而來。這些天,皇后、淑妃以及在京城的皇親國戚們都在議論立儲大事,都在勸說他不要錯立了太子,不要把我們沙陀人的江山交給漢人。這些話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繭子來了。但目前這些私下議論只限于京城大內(nèi),各藩鎮(zhèn)尚且不知,自己也沒有旨意要各藩鎮(zhèn)去議論這等大事。這李從璋剛到京城便涉足其中,且把矛頭指向并未提起的潞王,使李嗣源警覺起來,感到此事不那么簡單,一定是這些皇親國戚們暗中互通關(guān)節(jié),這是他最不希望發(fā)生的事情。于是,他嚴肅地問道:“你是聽誰說的?這等大事怎敢胡言亂語?你遠在河中,消息還真那么靈通,到底是誰告訴你的?必須如實回話。”
李從璋見皇上這樣咄咄逼人,心驚之余,不禁暗中贊嘆石敬瑭的主意高。他臨來洛陽時,石敬瑭告訴他,要他進宮后先見皇后娘娘,皇后自然會給他說這事的。若皇上問起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就說是聽皇后說的。果不其然,現(xiàn)在皇上真的逼問他了。他忙說道:“啟稟皇上,是侄兒那會兒剛聽皇后伯母說的。”
李嗣源聽罷,心方釋然,緊繃的臉上又露出笑容,語重心長地對侄兒說:“不要聽你伯母說的話,婦人之見。要誰做太子惟由公議,朕絕不偏私。朕已經(jīng)頒下旨意,要大臣們推舉一個既能保國守土,又能心懷天下的儲君。你既然來了,不妨也說說,依你看你那幾個兄弟,誰可以做到呢?”
“是讓侄兒說實話還是說假話呢?”
“這不廢話嗎?當然是說實話了?!?p> “那侄兒就說了?!崩顝蔫皣@口氣,偷著看了李嗣源一眼,正正神說:“若論開疆擴土,戰(zhàn)場廝殺,潞王殿下有膽有謀,英勇善戰(zhàn)??陕和醪⒎遣赣H生。又不是我們沙陀人,假若伯父真?zhèn)魑挥谒?,怕是將來有人不容。潞王的脾氣伯父是知道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敢說敢做,萬一弄出家務(wù)事,潞王斷不會受委屈的,那時恐怕我們沙陀人別說留在京城,就是想回老家都不可能了……”
“住口!原以為你曉得大體,怎的說出這樣的昏話,是誰讓你說這些的?說!”李嗣源斷喝一聲,嚇得李從璋渾身一顫。
“是臣妾讓璋兒說的,皇上要殺要剮臣妾兜著。”話音沒落,皇后和王淑妃一前一后進了興圣宮偏殿。
皇上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味來,又聽皇后接著道:“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想把我們沙陀人的江山交給漢人?;噬喜还芪覀兡飪簜兞?,將來任由那外姓人去宰割;與其日后死在他手里,還不如今日就死在皇上面前。榮兒、厚兒,你們也進來吧,咱娘兒們這四條命現(xiàn)在就交給皇上?!?p> 皇后的話剛說完,李從榮、李從厚應(yīng)聲而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李從璋心里忽然明白了,怪不得皇后讓自己先去與皇上說說,還說一會兒也去見見皇上,原來這是皇后早安排好的。他嚇得站在一邊不知該怎么辦,下意識地也隨著秦王和宋王跪下了。
李嗣源看著眼前的一切,聽著皇后說的話,氣得他用手指著皇后和淑妃,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眼前一黑竟昏厥過去。這下子大殿里像亂了營,王淑妃和宋王李從厚哭喊著去扶李嗣源,在門外候著的太監(jiān)、宮女們聽到殿里的哭喊聲,都急忙擁進來,見皇上昏睡在臥榻上,忙叫人去傳御醫(yī)?;屎蠓鲋照葋淼脚P榻旁,看到李嗣源臉色蠟黃,不禁也動了容,哭著道:“皇上呀,你快醒醒吧,千萬不要嚇唬臣妾,快醒醒吧……”
封御醫(yī)帶著兩個幫手來到偏殿,急忙托起李嗣源的后背,手捻銀針,在皇上的太陽、百會、人中扎了幾下,皇上這才長吐出一口氣來,慢慢蘇醒過來。他吃力地睜開雙眼,見皇后與淑妃站在臥榻一側(cè),少氣無力地道:“你……你們都下去吧,朕累了,朕想歇息?!?p> 王淑妃剛想要說話,封御醫(yī)對她使個眼色,便不情愿地退到一邊。李嗣源又見皇后正在一邊抹淚,便不耐煩地說:“你還不走,成心把朕氣死不成?我老糊涂了,你更是老糊涂了。帶孩子們來,莫非想逼宮?下去吧,朕想歇息?!崩钏迷凑f完,又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屎髶u著頭無奈地退到一旁,環(huán)視了一下眾人道:“皇上只是累了,歇息歇息就好了,讓封御醫(yī)給皇上診治,你們都退下吧?!?p> 眾人聽皇后發(fā)話,都悄無聲息地離開偏殿,王淑妃、李從榮、李從厚及李從璋也都退下去了,皇后卻坐在一旁沒有離開。封御醫(yī)侍候皇上吃了些藥,不一會兒,皇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皇后把封御醫(yī)叫到一邊,悄聲問道:“封御醫(yī),哀家問你,皇上到底是什么病?怎的這半年來好一陣壞一陣的?你必須把實情說給哀家,咱們都擔著天大的干系,千萬馬虎不得,皇上他……”
“回皇后的話,陛下的病也無大礙,不過是上了年歲,太過于勞累了,靜養(yǎng)一陣子就會好些。上了年歲的人,招不得氣……”
“住口!你說此話何意?難道是哀家有心氣皇上不成?”皇后聽御醫(yī)這樣說,生氣地問道。盡管聲音不大,還是把封御醫(yī)嚇得渾身一震。他忙跪在地下,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千歲,是小臣口誤了?;噬洗呵镆迅?,積勞成疾,近日又偶感風寒……”
“哦,這就對了。封先生,到底皇上的病有無大礙?今日就你我二人,為我大唐社稷著想,你須實言相告,不得隱瞞?!?p> 封御醫(yī)看皇后這樣嚴肅,知道是無法搪塞了,他四下環(huán)顧一番,確認大殿里就他與皇后了,就站起來,皇后隨他示意,來到一隅,小聲說道:“回娘娘的話,皇上的病情發(fā)展這樣快,小臣也始料不及。皇上的病就怕昏睡,一旦昏睡過去,后果不容樂觀,也許三、五個月,也許一年半載,就要看皇上的造化了?!?p> “哦……”
皇后娘娘聽完封御醫(yī)的話,沉思起來,良久才對封御醫(yī)道:“哀家知道了,你且去侍候皇上吧,讓哀家自己在這里坐會兒?;噬系牟∏橄炔灰c人說起,免得他們著慌,你可知道?”
“小臣明白。”
“對了,聽榮兒說,你有個兒子在他府里當差,是么?”
“回娘娘話,犬子封彥彪在秦王府里做虞侯,多虧殿下關(guān)照。”
“哦,是這樣。過幾日哀家與榮兒說說,做個虞侯有什么出息?讓孩子進宮吧,好歹安排一下也比做虞侯要強?!?p> 封御醫(yī)一聽,立刻跪下磕起頭來,感激涕零地道:“謝娘娘千歲,小臣替犬子感謝娘娘的深恩?!?p> “好了,你進去侍候皇上吧?!?p> 這時,只見馮道急匆匆地向興圣宮走來。他剛聽一個心腹太監(jiān)說,皇上那會兒昏迷過去了,嚇得他出了身冷汗,忙放下手里的公事,也不與其他人說什么,立刻從樞密院趕來。他十分清楚,秦王名位尚未定,若此時皇上萬一有個好歹,勢必引起皇位之爭。就今天的局勢看,朱弘昭、馮赟等少壯派是站在宋王一邊的,范延光是潞王的人,在朝里孤單一人,成不了多大氣候。自度除自己外,朝里的老臣門肯定是支持秦王的,因為秦王不僅是皇上的嫡親長子,最主要的還有皇后擺在那里,老臣們誰會不給她老人面子?但也不能掉以輕心,萬一讓朱弘昭他們搶了先招,恐將遺恨萬年。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應(yīng)該為自己,更為女兒的將來著想了。
他到了興圣宮門口,被一個侍衛(wèi)攔住,說要去稟報皇上,他厲聲呵斥道:“大膽,我乃丞相,覲見皇上何用通報?今日是怎么了?”
“對不起丞相,皇后那會兒說了,任何人不得進去?!?p> “哦,皇后在?那快去稟報皇后?!?p> 話音剛落,皇后身邊的一個侍女一路小跑過來,說皇后讓丞相立刻進去。馮道瞪了那侍衛(wèi)一眼,隨那侍女進了興圣宮的偏殿。馮道先去看了看沉睡中的李嗣源,見皇上臉色蠟黃,呼吸無力,不由一陣心酸,剛才好好的在朝中議事,怎的現(xiàn)在竟病成這樣。他眼里不禁濕潤起來,皇后悄悄伸手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做聲。倆人來到偏殿的外室,皇后把封御醫(yī)所說的話給馮道復(fù)述一遍,最后道:“皇上的病情你也知道了,可榮兒的名分未定,你可要拿個主意。萬一皇上犯起渾脾氣來,哀家也奈何不得?!?p> 馮道點著頭道:“老臣明白,老臣明白。那要看皇上的身子骨到底能撐多久?老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吧,撐得時間短,對秦王有利;撐的時間長了則對宋王有利;一旦二王為爭儲君之位鬧起糾紛,那就對潞王有利了?!?p> “丞相的話哀家怎么聽不明白?詳細說說?!?p> “請皇后仔細想想,若皇上突然駕崩,來不及立儲,一無明旨,二無遺詔,就秦王的嫡親長子之位,任何人無法取代,按例朝成例,自然應(yīng)是秦王繼位,任何人說不出什么。若病得時間太久,或半年,或一年,皇上深宮養(yǎng)病,淑妃又極會討皇上歡心,再加上皇上很重視朝廷里那些少壯派,比如朱弘昭、馮赟、康義成等,皇上曾多次給老臣說,大唐社稷還要靠這些年輕人。若他們站在宋王一邊,還有淑妃的蠱惑,皇上很可能把大位傳給宋王?!?p> “哦,哀家明白了。那你怎還說有潞王的事?”
“是呀,按皇上自己的心思,他老人家確實有立潞王為嗣君的打算。因何皇上不去立詔,而讓百官去推舉呢?皇上也在猶豫呀。他怕自己百年后,潞王不為秦王、宋王及皇親國戚所容,擔心引起奪位之爭,勝者必是潞王無疑。到時秦王、宋王以及皇親國戚一干人眾則難保無虞。這是皇上放不下的最大心事。讓百官去推舉太子,那是為了彰顯皇上的一腔公心?;噬闲睦锴宄俟賯兂贁?shù)幾人外,不會去推舉他的。但皇上又怕秦王、宋王為爭太子之位打得不可開交,以至于影響到朝政,潞王就會從鳳翔引兵回來,以盡忠盡孝之名,平息二王之間的紛爭。若真到了那一天,皇位肯定被他所得,任何人還不敢說什么?!?p> 馮道的一番分析,讓皇后茅塞頓開,她點著頭道:“丞相的話有理,這事還不能明著爭,須在暗中使勁兒。你看該讓榮兒做些什么?你不便與他說,讓哀家與他交代?!?p> 馮道轉(zhuǎn)身環(huán)視一下四周,低聲說道:“老臣就怕殿下沉不住氣,做出蠢事來。娘娘一定轉(zhuǎn)告殿下,要殿下什么也別想,就是進孝心,進宮好生服侍皇上。潞王之所以讓皇上歡心,就是靠了孝道。要讓殿下時刻關(guān)注皇上的病情,日日通告給老臣知道。”
“你不提起,哀家險些忘了,潞王若知道皇上病了,肯定也要回來服侍,要是他回來了,那該怎樣?”
馮道鼻子里哼了一聲,從牙縫了擠出幾句話:“千萬不能讓他回來,他一回來事情就難辦了,說不定要出什么樣的事?;噬弦怖狭?,有些糊涂,一旦見到他,會圣恩大發(fā),再加上那個范延光,還有李襲佶從中搗鬼,說不定要把大位傳給他的。到那時誰也奈何不得了。他若擅自離開鳳翔,就讓樞密院定他一個擅離職守之罪?!?p> 這時封御醫(yī)從內(nèi)室里出來,高興地對他二人道:“皇上醒過來了,想用膳呢。請皇后、丞相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