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設(shè)局(1)
我再醒來時,眼前出現(xiàn)的天花板,成了熟悉的檀木雕花。身側(cè)是早已哭得一塌糊涂的小銀鈴兒和段六嫂。白蕖跪著嚶嚶哭泣。
衛(wèi)誠逸坐在我身旁,一見我睜眼,忙喜道:“云……舒姑娘——你、你醒了!”
“衛(wèi)公子……姑姑……”我邊說又要哭出來。
衛(wèi)誠逸不忍道:“舒姑娘還是好生休養(yǎng)吧。皇上既派人去找,必定會相安無事。你身體差成這樣,勿要再多思多慮?!?p> 白蕖含著淚花囁嚅:“姐姐,蕖兒不去就是了,你好好養(yǎng)著最要緊……”
我想笑,可仍有清涼的水流從我太陽穴邊汩汩流出,染濕了鬢角的發(fā)。
我拼命想說出什么,可到底只是千言萬語化作唇邊寥寥幾句:“公子,多謝……”
他搖頭,涼苦一笑?!耙荨荒芫昧袅??!?p> 我的聲音飄忽得仿佛自己也聽不見:“姑姑,送送公子……”
“是?!?p> 他深深凝睇我一眼,終于是嘆息,抽身離開。
我的心無比冷寂,如香爐中一抔燃燒殆盡的沉香余灰,死氣沉沉。
“姐姐……”
“姑娘……”
“我沒事?!?p> 我強迫腦子清醒些,“銀鈴兒,你去打聽打聽,這幾日宮里人為什么會出宮,都去了哪兒,和襄王府的人有沒有來往?!?p> “哎!好?!?p> 待她走遠,我才吃力地拉起白蕖的手:“皇上不可能對芍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因為沒有任何理由讓他這么做!我估摸著不是白家和襄王的政敵,就是宮里頭有仇視你姐姐的人。我想,前一種可能性比較大?!?p> 她嗚嗚地掩面哭泣:“我知道……姐姐,我知道……”
“等我好些,等芍姐姐和王爺平安回來,我和你進宮一趟,咱們?nèi)ゲ楫?dāng)年葉家案的具體卷宗——來日還長,等咱們一切弄清楚了,姐姐一定……一定讓葉家洗清冤屈,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白府,再選一戶門當(dāng)戶對的好人家,從白府出嫁。也算……也算……”
我有些哽咽,“也算我報答你家人的恩情,盡了這葉疏淺的身份了,不枉我讓你跟我辛苦這么多年……”
她咬住唇不讓淚落下,拼命搖頭:“姐姐莫說這話,蕖兒一點也不覺得苦,一點也不覺得委屈。蕖兒陪你,千難萬險蕖兒陪你。你說了,以后的路還長,要找琴,要洗雪冤屈,你還要……還要看我出嫁……那咱們就一起走,姐姐,咱們說好了要一起走的……”
“別哭了,別哭了……”我撫著她的頭發(fā),可自己的雙眸仍不聽話地簌簌落下兩行淚來,擦也擦不完,抹也抹不干凈。如同奔涌的泉。
“我睡了多久了?”我問。
“一個時辰了。衛(wèi)公子一直陪著?!卑邹n心道,“你可真是嚇?biāo)牢伊?。若不是衛(wèi)公子……”
“一個時辰?那他——”我停了停,還是忍不住說,“陛下……不會怪罪么?”
白蕖剛要說話,段六嫂端來藥喂我喝了,就讓白蕖回了房歇息,“有什么過會子再說吧。”
見白蕖走了,姑姑才俯下身子,在我耳邊低語:“青棠醒了,確實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你放心?!?p> 我默默點頭。
暮靄沉沉?xí)r分,小銀鈴兒奔回了清雅堂。
“姑娘,打聽清楚了。是這幾日玉漱春臺的泉水出了,宮里派人去取,供給各位主子日常所用?;貋淼臅r候在客棧歇息,幾個婢子出去,碰上了青棠那蹄子,不知說了些什么,青棠就去了襄王府——之后王妃就跑出去了。那會子我和姑姑都為了姑娘和蕖姐姐的事掛心,根本沒注意到這東西!”
我喉頭涌起一陣?yán)湫Γ骸昂?!好!果然是按捺不住了——只可惜這么個嬌俏機靈的可人兒——竟做出這等吃里爬外的腌臜破事!”
“那青棠怕是留不得了?!毙°y鈴兒悄聲道,“姑娘,你說適時來個擊破,可是到了時候把那丫頭處理掉了?”
我道:“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斷就要斷個干凈?,F(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我一看她,輕輕抬了抬下巴,她會意著將耳貼近我的朱唇。我曼聲低語道:“銀鈴兒,且縱著她。她要干嘛就讓她干嘛,她要鬧就縱著她鬧,她要去春和景明居你就當(dā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疑惑:“姑娘?”
“要想釣著大魚,還不得放長線安好魚餌么?盡管讓她露馬腳?!蔽覔u搖頭,“若是說孟貴妃只想用青棠刺探消息,好挑挑我的錯處,讓皇上給我安個罪名罰個俸祿什么的。好留給她那兩個表妹足夠的好兒。那么這一招實在不太高明,有些操之過急——我且問你,若我要你安插在春和景明居,你會隔三差五地回來找我嗎?”
銀鈴兒閉嘴搖頭:“當(dāng)然不會,這不是太過點眼,自己暴露自己嗎?”
我低下頭,“這就對了。所以說——青棠這丫頭,還真不一定是孟貴妃的人兒。勿要打草驚蛇,我近身的事仍由你伺候,讓段姑姑盯著她,一有個什么立刻告訴我?!?p> “好?!?p> 我一一囑托了,才讓銀鈴兒退下,獨自披衣推枕,施施然起身,在窗臺下用垂練簪剔銀燭燈,燭火溫柔,溫暖了我的雙頰,才覺得沒有那么冷了。
將焦黑的部分輕輕挑去,撥弄開,燭火便生得愈加明熱。
我看了看手上的藏有他的青絲的碧玉鐲——這大概就是唯一支撐我繼續(xù)走下去的希望罷。
翌日。
我覺著身上好些了,讓銀鈴兒先去打聽些許白芍的消息。就帶著白蕖讓段六嫂套馬去了紫奧城內(nèi)宮。
皇帝在勤政殿,我也不欲見他,遂先去鳳儀宮拜謁了皇后。
六宮中,前端敬皇后育皇長子鐘離洵,早夭。孟貴妃孟宜芙育有一子皇二子鐘離澈,一女淑慎帝姬猗蘭,宜淑妃薛繁縷育有一女咸寧帝姬若婳,早夭。殷賢妃殷赤棠育有一子皇四子鐘離潤;婉妃梁凝見育有兩女,分別為永昌帝姬縈姝,柔嘉帝姬文瑗,一子皇三子鐘離泓;容昭儀阮珮昭育有一子皇五子鐘離溆,一女恭儀帝姬容玉。陶充儀陶蓮衣生有一女端和帝姬瓔珞,穎修容卞卿詞生有一子皇六子鐘離沛;戴婕妤戴令曦生有皇七子鐘離沅;而鐘美人鐘毓秀膝下則有一女,合歡帝姬錦瑟。慶熙帝子嗣還算繁盛。唯獨正宮昭氏昭沅蘭自做皇帝第三任皇后這些年來,一直未有所出。據(jù)說是身體一直很虛弱的緣故。
彼時她正斜坐錦榻握一支紫毫,臨摹著一紙米芾,我從未見過這樣靜好的女子,一眼過去,顧盼生色,仿佛風(fēng)雨過后的夕照溫柔。她不像個庶出的小姐,反而有比嫡出女兒還要莊重大方的氣質(zhì)。
我感嘆,這天下,除了她,又有誰的姣好容顏和舉手投足間的大氣風(fēng)度可以當(dāng)?shù)闷疬@樣一身鳳鸞赤色錦袍,一頭金釵凰簪所飾的凌云髻呢?
我向上行了一禮?!俺寂媸险埢屎竽锬锏陌?,皇后萬安?!?p> 她的酒窩旋開淺淺一笑:“舒姑娘來了,快起來,拘著那些虛禮做什么。”
我笑吟吟地坐在她身邊的矮凳上:“眼見著過幾日又要茶貢,臣女私心想著近日邊境戰(zhàn)火不斷,雖說眼前戰(zhàn)況算是方興未艾,可畢竟兵戎之事少不了耗費白銀。宮里頭必是過得緊巴巴的,也不愿耗費太多在茶事上頭。皇后娘娘素來勤儉,便想先帶些來讓娘娘擇選些許,才好細細安排當(d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