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信紙,入目內(nèi)容,果然是思遠(yuǎn)先生就唯一的外孫顧卓拒婚一事向外祖父表達歉意,措辭誠摯,滿懷歉疚。
可看到信函后半部分的內(nèi)容,晏長青卻不由得呆了。她不由得抬眸望向外祖父,素來淡然自若的臉龐,帶著一點點的不能罝信。
望舒先生不由得嘆道:“正如你信中所見,思遠(yuǎn)先生憂于外孫做下的抗婚之事,雖出于政治考慮,但還是毀了你的名聲。又感念于與我這幾十年的交情,無法面對于我,便想從中補償?!?p> “他認(rèn)為你既自小養(yǎng)于我膝下,受我教導(dǎo),定是人品端方,十分優(yōu)秀能干之人??煽芭渌牡臻L孫,做季氏下一任的宗婦?!?p> 望舒先生看向外孫女:“這才是思遠(yuǎn)先生為何定要派他的嫡長孫親自上門來拜訪我的真正原因……便是有叫我相看的意思。”
“思遠(yuǎn)先生信中所言你也看到了。若我相看上了他的嫡長孫,那末,他就與我定下這兒女親事?!蓖嫦壬鷱臅赋閷现腥〕鲆晃?,是一枚質(zhì)樸天成的佩玉:“此乃信物,思遠(yuǎn)先生裝在信函里的一并帶來的。”
望著望舒先生手中的玉佩,晏長青微微一震,思遠(yuǎn)先生不僅僅簡單的來一封信說這一件事,還隨信帶來了玉佩作為信物,可想而知,他多有誠心想結(jié)下這門親事。
思遠(yuǎn)先生與她素未謀面,為彌補外孫的過失,僅憑著與外祖的交情,出于對外祖人品的信任,竟愿意將他最為看重的嫡長孫,季氏未來的繼承人為相托,自愿與外祖定下這兒女婚事。
此等心性,此等氣度與胸懷,不愧為傳世數(shù)百年的大家族的掌舵人,不愧為當(dāng)世大儒。晏長青不由得對那位受世人景仰為天下文人愛戴而又素未謀面的老人,肅然起敬。
望舒先生望著外孫女瓷白的臉上微微變幻的神色,緩緩道:“我與思遠(yuǎn)先生相交數(shù)十年,自然知曉,他信中所言,皆出于肺腑?!?p> “當(dāng)然,思遠(yuǎn)先生這么做,也自有他的私心在。他的女婿外孫皆為朝中重臣,他亦擔(dān)心此事會影響到他們的仕途。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合乎情理?!弊詈螅嫦壬缡钦f。
晏長青細(xì)品外祖父的話,心思轉(zhuǎn)動間,已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不由得點了點頭。
靜默半晌,望舒先生看向外孫女:“長青,你如何看待這門親事?”望舒先生素來淡定的聲音里,竟是難得的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
晏長青仍沉浸在剛才的思索中,對此恍然未覺。聽外祖父問及,不由得微征:“外祖父,您呢,您如何看待?”晏長青輕聲反問。
“我么,自然是覺得這是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了?!蓖嫦壬_門見山:“季家遠(yuǎn)在江陰,遠(yuǎn)離帝都,你嫁過去,便可遠(yuǎn)離了帝都這一切的紛爭?!?p> “何況,季家乃數(shù)百年的名門望族,在帝國,尤其是江南,季家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以季家之勢大,你有季家庇佑,定能保你一世安虞?!?p> 頓了頓,望舒先生接著道:“且季懷瑾這孩子,他本身的才氣,以及現(xiàn)如今的名聲就不說了。單看他這個人,人品端方,性情溫和卻極有主見,能容得下事情,也撐得起事情,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至于你,你是我與你外祖母一手帶大的。外祖父向來認(rèn)為,無論你將來嫁到哪里,嫁到何種人家,以你之能,定是能將日子過得很好......這一點,我根本無需擔(dān)心?!?p> “平心而論,季家,是最好的人家,季懷瑾,是最好的人選。外祖不希望你錯過了。”最后,望舒先生如是說。
晏長青低下頭去,久久不語。
望舒先生也不催促,啜著盞中茶湯,靜靜等候。
良久,晏長青方才抬起頭來,直視著望舒先生,她這一輩子最為敬重的人。
“外祖父,我明白您的用心良苦,我知道您一心為我打算。我也感知思遠(yuǎn)先生對我這個后輩的拳拳心意。我知道的,這門親事極好,我亦知道,若是錯過了,此生再也難尋?!?p> “可是,外祖父,說句誅心的話。我除了是您的外孫女外,我還姓晏,是晏氏的女兒,是當(dāng)朝左相的嫡長女。晏家如今身處危難,我怎么可能棄我的家族而去?!?p> “況且,外祖父,我早已發(fā)愿,并已征得父親的同意,與父親一起守護晏家,直至晏家危機解除。到那時,我才會考慮我將來的去路。”
“我眼下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條艱難的,也許還很漫長的路。但是,將心比心,人家既如此待我,我卻不能誤了人家。所以,這門親事極好,但我卻不能應(yīng)了?!?p> 晏長青最后說:“這是對他人的負(fù)責(zé),亦是對我自己的負(fù)責(zé)?!?p> 望舒先生看著他的外孫女,久久不語。
良久,才低聲一嘆:“我何嘗不知你是如何想的?我何嘗不知,這僅僅是我的奢望?”
“可是青兒呀,作為你的外祖,我真是希望你能自私一回,單單的為你自己而活著。你是我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是我最為珍貴的所在,我多么希望你這一生能夠幸福安寧?!?p> “同樣的,正是因為你是我養(yǎng)大的孩子,我更是清楚,你是絕對不會棄晏家于不顧的......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唯晏家安,你方安,晏家不安,你亦難安。”
望舒先生沉痛的道:“打你出生起,我就說過,你這一生所走的路,與尋常閨閣女子大不相同,注定曲折......果真是應(yīng)驗了么?”
望舒先生喃喃自語。這一刻,他并非是那縱情灑脫,受世人尊崇的一方大儒。而僅僅只是一位為外孫女操碎了心的普通老人。
晏長青瞬間淚盈于睫,不由的起身,走到望舒先生身邊,緩緩的跪坐了下去,像小時候那般,將頭顱輕輕的靠在外祖父的膝蓋上。
望舒先生輕輕地?fù)嶂鈱O女漆黑的發(fā)頂,目中帶著痛惜。
祖孫二人,靜靜相偎。屋角的沙漏靜靜流淌,也許過去了很久,也許才過去一瞬。
晏長青方抬起頭來,那被淚水洇濕的眉眼,眸光清亮,猶勝往昔。
迎著外祖慈愛的目光,晏長青不好意思的一笑。側(cè)過身去,略微整理了儀容,便轉(zhuǎn)身返回原處坐下,伸手取過一側(cè)紅泥小爐上燒得沸騰的熱水:“外祖父,我再替你分回茶吧?!?p> “好?!蓖嫦壬粗鈱O女。
晏長青邊分茶邊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外祖父,要我說,這親事,也有極不妥的地方。”
望舒先生看外孫女分茶,正看得興起:“哦,說來聽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