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寒風刺骨。
石勒麾下漢軍趁著冬季,一路東進,渡過大河,兵峰直抵濮陽。
大軍屯駐大河之邊,稍作休整,一隊使者匆匆而來,徑直進了將軍大帳。不一會兒,石勒急召眾人入帳。
諸葛離與張賓領(lǐng)著大小副官一進帳篷,便瞅見將軍坐在地上滿面陰云,一言不發(fā)。
“胡將軍,可有大事?”張賓先是一禮,開口便問。
石勒一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擊打在地上,說道:“圣上駕崩了!”
眾人皆驚訝不已,漢帝劉淵竟在此時駕崩而去!
“……繼位的乃是圣上四子,劉玄明(名聰)?!?p> 劉玄明?
眾人一聽更是目瞪口呆。即使陛下駕崩,也是太子劉和繼承大統(tǒng),為何是那四子劉聰?shù)巧现磷鹬荒兀侩y道是……眾人不敢再想,人人心中有數(shù)。
那劉聰手握精兵十萬,頗有戰(zhàn)功,比起他的兄長們更有才略。支持他的人要遠遠多于支持太子的人,面對皇帝寶座的誘惑,誰能抵擋得住呢?恐怕弒兄奪位之事,也并非做不出來吧。
“那……”張賓小心翼翼地問道,“胡將軍,我們?nèi)绾问呛媚??……?p> “孟孫,你是個聰明人,你心里已經(jīng)早有答案,不是嗎?權(quán)術(shù)之事,我都聽你的!”石勒反問道。
張賓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說道:“皇位之爭,本就是宗室之事,我等自然不要參與進去。不管誰贏誰輸,好處都是皇子所得,如是站錯隊伍,更是死無全尸的下場。依我愚見,我軍只需遵循大漢旗號就可,誰當皇帝我等就效忠于誰,也不失忠君道義?!?p> 說著,他在帳里來回踱步,又望了望四周武官,“如今我軍兵強馬壯,誰都想要拉攏,更是可以先作壁上觀,以待后效?!?p> “嗯……”將軍沉了一口氣,點點頭,“此事就照孟孫說的辦,我先遣人上書以表順從之心。我軍地處東方,新帝在西,也暫時奈何不了我們。表面樣子做做,也能叫他放心?!?p> 說罷之后,石勒招呼眾人入座,臉上嚴肅起來,說道:“新帝之事,尚遠在天邊。不過另有大難,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
“將軍此番又是何事?”眾人有些疑惑不解。
石勒擺出輿圖,說道:“方才不久,斥候來報,洛陽的晉軍幾乎傾巢而出,號稱八十萬大軍,就是沖我們來的?!?p> “八十萬?”眾人著實嚇了一跳。
“沒有八十萬!”
一個聲音說道,大家目光一轉(zhuǎn),說話的正是諸葛離,他沉著冷靜,“晉軍全部兵馬也只有三十萬,他們不可能完全放棄京城,此番出兵最多二十幾萬人馬?!?p> 一個人叫嚷道:“軍師,二十幾萬也不得了了!我軍如今進兵匆忙,只有數(shù)萬兵馬而已,如何應(yīng)對?”
諸葛離看著輿圖,略略思索,面向石勒,問道:“將軍可知晉軍此時在何地?領(lǐng)軍之人是誰?”
石勒一指輿圖,說道:“探子來報,晉軍在項城停留,似乎要整頓一番。從軍旗來看,有四十余藩王的大旗,不過主帥必是東海王司馬越!那司馬越一直以來是晉人的權(quán)臣,我聽聞諸王之亂,他便是最后勝者,連晉人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石勒說著,諸葛離心中一愣,他聽到司馬越的名字,心思便沉了下去……
司馬越?司馬越……
他深陷沉思,目光迷離,耳旁漸漸響一個熟悉的聲音來:
“諸葛先生,這是我的仇恨……我早已做好覺悟,哪怕是和司馬越同歸于盡亦在所不惜……”這是楠娘子的聲音。
“楠娘子寬心,我諸葛離立下誓言,必會助楠娘子大敗司馬越,報仇雪恨!”這是自己的聲音。
諸葛離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語:“楠娘子?……”他伸出手指,依稀還記得二人只見曾經(jīng)拉鉤而下的諾言。
……
“諸葛軍師?”張賓低聲叫喚,又伸出手臂輕輕一撞,把諸葛離從沉思中拉了回來,“胡將軍問你話呢。”
石勒見諸葛離失神,便再重復一遍,道:“軍師,此番晉人來勢洶洶,你可有應(yīng)對之策?盡可以說說,眾人也好心中有底。軍事之事,我自然要仰賴諸葛軍師!”
諸葛離沉默不言,沉思良久,說道:“將軍安心,東海王所率晉軍并非沖我們來的?!?p> 眾將又驚又喜,“軍師可是認真的?”
“嗯,”諸葛離點點頭,一一解釋起來,“我如此斷定緣由有二。一來,如是晉軍真的要與我軍交戰(zhàn),理應(yīng)順江而下,不是更好嗎?然而他們卻去了項城,此等南轅北轍之事,豈不可疑?”
“那也可能是先去補給糧草……”一將說道。
“并非如此,他們之所以去項城,乃是為了東去東海國?!?p> 石勒疑惑不解,“東海國?他們不守洛陽了嗎?”
諸葛離點點頭,“正如將軍所言!這也是我的第二個理由。大家請看……”
說著,他在輿圖之上比劃著,“洛陽之急來自西方,雖然先前西方漢軍三攻洛陽未能得逞,但是依然實力強大,又臨近晉人京城,他們豈會輕視?如今司馬越引主力東征,徒留城中防備空虛,豈是守城之道?他不過是找個借口棄城而逃罷了!”
張賓面露興奮,向石勒進言道:“胡將軍,如此甚好,真乃天賜良機!晉軍東去,我等只需避其鋒芒,取道潁川、襄城,便可逼近洛陽,趁虛而入了!”
眾將也紛紛稱好,“如此一來,我軍便可輕取洛陽,最次也可與西方圣上所領(lǐng)漢軍兩面夾擊,晉室便回天乏術(shù)了!”
諸葛離聽著卻一言不發(fā)。
“軍師有何看法?”石勒當即點了名字,問道。
諸葛離兀然站起,深深鞠躬,正色道:“我提議將軍立刻揮兵南下,追擊司馬越部!”
“什么?”眾人又瞠目結(jié)舌,頓時帳中一片嘈雜,人人竊竊私語。
張賓卻面不改色,他也站了起來,與諸葛離面對而立,問道:“軍師,我觀你指揮三軍,皆是勝于兵勢。以眾擊寡,避敵鋒芒,不就是你常常告訴我們的嗎?為何此時卻一反常態(tài),去追擊強敵呢?”
“孟孫兄,此言差矣!”諸葛離說道,“勝者,乃是消滅敵軍,而非攻略城池。晉軍停駐洛陽一年有余,早已疲憊不堪,此時棄城奔走,更是如此!如果我們只顧眼前小利,卻縱虎歸山,待其休養(yǎng)生息,日后必定追悔莫及!好比秦末之亂,若無項羽巨鹿滅秦軍之功,豈有沛公入咸陽之機?”
諸葛離轉(zhuǎn)過身來,向石勒一拜,一字一句皆是義正言辭:“昔日,曹氏篡漢,司馬氏代曹,皆是趁人之危,實乃小人作風!故他們毫無恩德,統(tǒng)治亦不得人心,天下要聲討他們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曹魏短命而亡,晉室眼下也是搖搖欲墜,這就是對曹氏、司馬氏不義之舉的懲戒!如今我等舉大漢旗號,豈能效仿他們!”
石勒一聽,拍案而起,橫劍佇立,目光炯炯有神,他豪氣大發(fā),感嘆道:“諸葛軍師所言極是!若我有幸遇漢高祖,必北面而事之,與韓信、蕭何之屬同列,輔佐賢主,平定天下!若我遇光武帝,便要與之并駕齊驅(qū),逐鹿中原,尚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屹立于天地之間,成就大業(yè),應(yīng)當坦坦蕩蕩、光明磊落!豈能像曹孟德和司馬仲達那樣盡欺負孤兒寡婦,只知趁人之危,以陰謀詭計奪取天下!”
石勒扶劍而言:“傳我軍令,大軍開拔,即刻出發(fā),向南追擊晉人司馬越部!”
眾人起身皆拜,“末將領(lǐng)命!”
……
等眾人散去,諸葛離走出帳外,卻陡然發(fā)現(xiàn)張賓已經(jīng)在外頭等候自己。
“諸葛軍師,之前議事,我觀你神情,必有隱情。”張賓是個口直心快的人,直接開門見山便說。
諸葛離頓了頓,說道:“孟孫是在懷疑我會陷害石將軍?那大可不必多疑,此次出戰(zhàn)我勝券在握……”
“哦?”,張賓依然追究不放,“軍師一聽司馬越的名號就恍然出神,可不似平日的你啊?!?p> 這回諸葛離沉默良久,才說道:“……我曾經(jīng)應(yīng)諾一小娘子,必為她取司馬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