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撒豆成冰
項綰這陣子忙于軍中瑣事，中了暑氣，今早便頭暈目眩，渾身乏力。此刻，他聽聞前方戰(zhàn)報，精神一凜，披上外袍便去往城墻查看。
敵方陣營高舉東遼大旗，領兵首領納蘭德便是原來耶律鴻的副將，此人心思細密，這些年明里暗里偷襲南平軍多次，每次都是點到即止。項墨晗站在城墻上，望著汗如雨下的敵軍和齜牙咧嘴的戰(zhàn)馬，若有所思。
項離站在城墻上咬牙切齒：“短短數(shù)月，這已是第五回，待我下去摘了這納蘭狗頭?！闭f罷，用手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竟獨自帶了一隊人馬下城樓迎戰(zhàn)。
項綰也不阻攔，此等情形，數(shù)月間早已司空見慣。己時剛過，東遼軍的人馬在這曬了一上午太陽，早已蠢蠢欲動，現(xiàn)在迎戰(zhàn)，也不失一個好時機。但心中仍覺不妥，他望著敵軍，眉心隱隱有些顫動。
項離執(zhí)長槍出城坐于馬上，黝黑的臉上嵌著的雙眼炯炯有神，“納蘭德，小爺今日不想與你廢話，還不滾出來受死?！?p> 很快，東遼大軍后方飛快使出一人。項離定睛一看，來人并非納蘭德，只見那人看著年紀不大，光著上半身，形貌魁梧，臂力驚人，雙手握著一對二十來斤重的流星錘，頭發(fā)凌亂，面目猙獰。
項離望著他比自己粗壯一倍的胳膊吞了口口水，“爾等何人，報上名來？”
壯漢“嘿嘿”一笑，看起來更加猙獰可怕，粗聲粗氣道：“那就讓你死個明白，今日你死在我納蘭熬巳錘下，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p> 項離那急性子哪容得他這般叫囂，還沒等他說完便舉著長槍駕馬沖了過去，直接刺向納蘭熬巳的脖頸。納蘭熬巳嘿嘿一笑，一只手把那流星錘往胸前一揮，“咣當”一聲，項離的長槍應聲落地。眾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項府大公子向來驍勇，從未在第一回合戰(zhàn)敗，今日便是遇到強敵了。
項離望著被震得發(fā)麻的雙手，也是一臉難以置信，但很快他便從腰間拔出兩把短刀，死死抵住向他砸來的流星錘。短刀與錘子相交冒出點點火星直逼項離臉頰。
項離臉色憋得通紅，只見熬巳還沒用上力的左手舉錘一揮，項離便從馬上被他直接揮落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吐出一口血水。
項綰站在城墻上緊緊捏著拳頭，看來項離不是他的對手，正欲轉身迎戰(zhàn)，卻見城樓下一人身穿銀色鎧甲，騎馬飛快朝著項離方向駛去。項綰大驚，“誰放邯兒出城的？”
鳳奕面露難色飛快低下頭，一旁的項墨晗面不改色，淡淡道：“讓邯兒試試?！?p> 項綰望著墨晗篤定的眼神，轉念一想，自己這個兒子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便不再出聲，眼神緊盯著那一抹銀白色身影。
藍天白云，厚沙黃土中一身穿銀色鎧甲的翩翩少年正持劍飛馳而來，黑曜石般的雙眸中泛著淡淡殺氣。納蘭熬巳望著李邯那張比女人還要嬌艷明媚的俊臉冷笑一聲，一錘子向李邯砸去，誰知李邯一個側身，輕易躲過了。納蘭熬巳難以置信的望了眼對方，緊跟著又是一錘，李邯一個俯身，那錘子直接在他頭頂上方拂過。
納蘭熬巳來了精神，“小子，身手挺靈活，那爺爺就不跟你客氣了?！?p> 李邯咧嘴一笑，“好啊，本公子今日就生擒你這笨驢，給將士們加餐一頓，名字就叫火烤笨驢，可好？”
幾個回合下來，納蘭熬巳見沒有碰傷李邯一根頭發(fā)，心中越發(fā)焦躁，幾錘子胡亂向李邯身上砸去。李邯見機執(zhí)劍刺向那熬巳手腕，靈巧的避過流星錘在他手腕上用力一劃，頓時鮮血奔流，一枚流星錘“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比剛才項離的長槍掉落時更為大聲。這一聲響聽在熬巳耳里更為諷刺，他仿佛不知道疼痛，另一只手揮手向李邯頭上又是一錘，李邯仰身躺于馬背，他沒有用劍去抵擋那錘子，城墻上眾人不禁為他捏一把汗。只見那錘子在李邯鼻尖突然停住，再看李邯手中的長劍早已抵住熬巳握著流星錘的手腕，長劍一揮，流星錘混著熬巳的鮮血一齊掉落在地上。
熬巳臉上滿滿的難以置信，他到現(xiàn)在還沒弄明白李邯是怎樣消無聲息讓他受的傷。后方的納蘭德見自己兒子受傷，一聲令下，千軍萬馬向著李邯涌來。而項綰這邊早已大開城門，不同的是，前三排每一位士兵的馬上都裝著一個紗布袋子。在兩軍交匯之前，他們把紗布袋口一拉，里面掉出許多冒著冷氣的豆子。
東遼軍的士兵還未明白他們?yōu)楹斡写艘慌e時，只見自家的馬連打仗都忘了，突然停下紛紛低頭尋找腳下的冰豆子。好些沒有防備的東遼兵紛紛從馬上摔下。其實這也怪不得那些馬，在又熱又餓的情況下，打仗還是停下來吃冰豆子，對于牲畜來說，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選擇。
這一仗自然是南平軍大獲全勝，納蘭德帶著納蘭熬巳落荒而逃。李邯這一仗打得痛快極了，臨走前有點費力的撿起地上的流星錘驅馬而回。
回到城下，對著受傷的項離道：“這兩個鐵錘正好送給大哥當做十八歲生辰禮物，大哥可歡喜？”
項離捂著受傷的胸口高興極了，“邯兒此舉，甚好，大哥沒有白疼你啊?！?p> 眾人望著這兩兄弟紛紛笑出聲來，項綰欣慰的望著自己那三個兒子，大兒子驍勇，二兒子睿智，三兒子機敏，頓時感覺神清氣爽，頭也不疼了，臉上露出少見的笑容，“傳我命令，斬殺牛羊一百頭，犒賞三軍?！?p> 城墻下傳來士兵叫喚：“謝大司馬賞賜！”
入夜，項綰和三兄弟均留在軍中喝酒吃肉，項離受傷被項綰連趕三回，都死皮賴臉的留下來，如今正抓著羊腿還偷偷喝起李邯碗中小酒。
“項離，你受了傷爹不讓你喝酒?！表椖涎奂彩挚斓闹浦顾?p> 項離委屈巴巴的放下那碗酒，望著項墨晗的臉色故意扯開話題，“墨晗，今日這巧撒冰豆的妙計是誰想的？小爺一定要獎勵他一個羊腿。”
鳳奕笑道：“還能有誰，不就是你身邊這位墨晗老弟?！?p> 另一名士兵喝的半醉笑道：“可不是嗎？項二公子可是軍中難得的聰明人，我一開始還埋怨正打仗呢他讓哥幾個去冰窖找那么多冰豆子做什么?！?p> “可不是嗎？這回幸虧有他，才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p> “項二公子，哥幾個敬您?！?p> 幾個士兵圍上來對著項墨晗敬酒。見此情形，李邯心中憤懣不已，這個狡猾的項墨晗，明明上陣殺敵的是自己，可到頭來功勞全被他搶了。望著對面項墨晗虛偽的笑容，越想越氣，一下子猛的灌了好幾碗酒，沒過多久久迷迷糊糊起來。
酒過三巡，項離望著迷迷糊糊的李邯，對著項墨晗招手，“墨晗，三弟喝多了，你先把他送回去。”
“那你呢？”
項離沖他擺擺手，抱著懷中李邯送他的流星錘當個寶貝似得，“我沒事兒，這點小傷算什么，一會兒自己回去就成?！?p> 項墨晗沒再多說什么，背起喝的爛醉的李邯往自己帳中走去。心里埋怨道，人不大，重的跟豬似的，不能喝還喝那么多。這些年，項墨晗沒有打消對李邯身世的疑慮，而且?guī)缀蹩梢詳喽?，這小子絕對不是爹親生的，但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卻容不得自己對他放任不理。而且二娘雖非自己親娘，對他們?nèi)说故顷P愛體貼，恪守本分，所以他從一開始對李邯的不待見變成如今這般外冷內(nèi)熱。
他把李邯放于榻上，想起今日那個鮮衣怒馬、征戰(zhàn)沙場的少年，眼神不禁放柔。撇開其它，他還是很在意這個弟弟的，至少不討厭。
突然李邯一個翻身，嘴里嘟囔著，“項墨晗，你個混蛋?！?p> 項墨晗把臉湊到他身前，指著自己道：“我混蛋？我哪里混蛋了？”
“誰說你是軍中第一聰明，最聰明的明明是本公子，大伙兒都偏心——”李邯繼續(xù)含糊不清的說著。
項墨晗覺得好笑，轉身欲走，卻瞥見留在李邯褲子上的一大片血跡。于是又折了回來，心中一顫，這家伙難道受傷了沒讓大家知道？
想到這里，項墨晗急忙替他脫去外袍，解開內(nèi)衫查看到底傷在哪里。當看到李邯層層白布下的紅色里衣時，手立刻僵在那里。眼前這一幕讓向來沉靜冷淡的項墨晗徹底傻眼了
——他——是個女人？
這個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的頑皮少年——居然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