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碌 電視柜子

　　“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看電視”，無疑地，電視柜成了孩子童年的焦點。

　　25寸彩電只呆過兩處電視柜，一處封閉式，一處開放式。

　　封閉式電視柜，隨了這家人從草寮搬進三層樓。扁形六邊，只適合靠著墻角放。電視柜格附有一塊帶鎖的抽拉式擋板。擋板充當柜門，柜格可以上鎖，所以說它是封閉式的。平常，擋板夾放在柜頂。柜頂與擋板之間的契合程度略顯緊張，使得擋板的每一次抽拉都顯得不夠順暢。孩子在抽拉擋板的過程中常常遭遇障礙——擋板的一半懸在半空，另一半還卡在柜頂。再加上孩子身高不足以夠著擋板，還得搬小凳子。諸多麻煩之下，電視柜門就鮮少有被關(guān)上。不過，柜格還是有不得不被關(guān)上的時候，而且是被鎖上。

　　有時光顧著看電視，孩子們會不按時吃飯、不幫父母親的忙。還有因為搶電視，孩子們之間吵起來甚至有人哭鬧。這些事一旦惹得父親生氣，孩子們就會有一陣子不能隨心所欲地看電視。父親一發(fā)火，即刻能拿出孩子們平時見不著的擋板鑰匙，怒沖電視柜前，哐嚓抽出擋板，三兩下把電視鎖進柜格里。甚至把調(diào)壓器也搬走。

　　那年代，電視機旁必須有一個調(diào)壓器作伴才能正常運行。從草寮到三層樓，家里有過兩個調(diào)壓器，先是紅的笨重的，后是綠的輕巧的。偶爾，調(diào)壓器上的指針會指向“高壓”，并亮起紅燈，發(fā)出嘟嘟的警報聲。孩子們一度以為那是電視即將爆炸的信號，嚇得急忙關(guān)掉所有的電源。孩子們對此沒有什么解決辦法，只能等調(diào)壓器的指針恢復正常指向。

　　電視被鎖了，調(diào)壓器被藏了，眼看精彩電視劇的播映時間就到了，盯著擋板上的大紅“囍”字，孩子們愁腸百結(jié)。這個擋板上貼著的“囍”字是哥哥用紅包紙剪出來的。有段時間，孩子們很喜歡剪“囍”字、剪五角星。

　　那么，孩子們就任由電視劇的播映時間一點點流逝了么？“那是不可能的?？傄幸粋€先忍不住的勇者?！备赣H白天去收購站，不會把擋板鑰匙帶在身上。孩子們可以在父親臥房的某個抽屜里找到那把鑰匙。至于調(diào)壓器，“那就更容易找了?！备赣H一直是這樣藏調(diào)壓器的：用衣服蒙著放在衣柜里。

　　趁父親不在家，孩子們偷偷拿了鑰匙和調(diào)壓器，仍然可以打開電視過把癮。然后，估摸著父親差不多回家的時間，孩子們再把電視柜鎖好，把東西放回原處。“電視一定要調(diào)回原來的頻道；調(diào)壓器一定要用之前的衣服蒙回去，原來怎么蓬松就怎么蓬松；鑰匙也不能隨便扔回抽屜，一定要放到原來的位置上，該什么姿勢就要什么姿勢?！?p>　　要是父親突然回家了怎么辦？“幾乎沒有這情況。倒是阿媽回來的可能性比較大?！?p>　　一伙人專注于看電視，絲毫沒發(fā)現(xiàn)門口有人。等聽出門外的聲響，眾人大驚：愣門口的，喊糟糕的，跑廚房的，拿小說的，還有急著關(guān)電視的。

　　這聲響進了屋里，笑道：“哈，以為是你們阿爸吧?！?p>　　聽見是母親的聲音，一伙人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坐下的，喊阿媽的，廚房出來的，放下小說的，又趕緊開電視的。

　　白日里，看個午間劇場和傍晚動畫都不成問題。天黑了，父親從收購站回家。如此，孩子們怎么盤算黃金劇場呢？

　　“大家硬著頭皮一起看！要遭殃就一起遭殃！”

　　聽到門外單車?？康穆曇?，孩子心里還是不免咯噔了一下。緊接著父親的身影邁進大門，那一刻孩子的心更是不由自主地繃了繃。父親走進屋里，坐到門旁的椅子上開始換鞋，這時候孩子覺得父親需要說點什么——當然最好什么都別說。緊接著父親突然起身走進房間，孩子覺得父親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當然最好沒有什么不歡喜。

　　孩子在進行這些心理活動的時候，全身上下一直正對著電視。甚至，孩子們還一邊談論劇情，仿佛父親從沒有“鎖”過電視。

　　然后，父親從房間拿著衣服走進了浴室。孩子如釋重負。父親的無言無色，意味著孩子們又可以繼續(xù)轟轟烈烈地看電視了。

　　由于這種事不止一次發(fā)生，孩子們便知曉父親的“禁令”總是一時的。不過，孩子們也會慢慢收斂，該吃飯的時間要吃飯、該幫忙的時刻要幫忙、避免發(fā)生搶遙控器之爭。畢竟父親拉下?lián)醢彐i上柜門的那一連串動作，可一點兒也不馬虎。

　　電視柜上面藏有一大罐藥酒，父親偶爾能貪一小杯。除此，柜上面還有曾外祖母的畫像。沒有供桌，沒有龕臺，畫像在上，香爐在前，電視柜上，便作供奉。為了穩(wěn)固和防護，父親在畫像的下面和后面墊了好幾塊紙皮包。盡管畫紙泛黃，盡管落款模糊，人們?nèi)阅軓哪菑埉嬒竦哪涌闯霎斈戤嫾业木抗P法。母親說，“畫得很像，畫得很好。當年可沒有照片給他看著畫，就是口頭描述讓他畫出來。就這樣都能畫得那么好，這畫畫的是真夠強啊?！?p>　　電視柜最底層是雜物格。每每大掃除，母親能從里面搜出來一大堆破爛玩具。它和電視柜格之間還夾著一個窄格，格內(nèi)放有VCD播放機和碟片。

　　“還記得阿爸和哥哥搬回第一臺VCD的情景，那自然是眉開眼笑的。VCD還附帶兩張光碟回來，一張影視金曲的，里面有《還珠格格》的曲子，還有《難念的經(jīng)》。一張隨機贈送的，閩南語歌曲，泳裝MV，嘿嘿?！泵妹没貞浀?。

　　電視柜老了，窄格會掉下許多木灰來。母親有時會裝上一小瓶，說是在流血流膿等患處撒上一些會有用。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開放式電視柜，是這家人搬進新樓房時添置的。柜子由上下兩部分組成，上面是正方的柜格間，下面是長方的柜格臺。左右基本對稱，除了置物格和抽屜，還有帶門小柜。

　　首先說說柜子上面。柜格間分三層，最上層是中間一個大格子，左右兩邊各一個帶門小柜。帶門小柜的褐色透明柜門上，雜亂貼著幾張圓形的紙，每張紙都印著一個年份“1992”[年檢貼]。中間層是一個長橫臺，左右各一個凹臺。橫臺邊緣貼著妹妹從父親的紅雙喜香煙盒上剪下來的燈籠圖案。兩個凹臺放電話、文具等物品。右邊凹臺貼著一張手繪的課程表，稚嫩的筆跡出自誰之手呢？底層是電視柜格，其左邊是兩個小抽屜，內(nèi)放工具和零件；其右邊還是一個格子。后來彩電搬上樓，這塊地方成了弟弟和幺弟的地盤。母親道，“那就是垃圾堆的樣。”

　　一九九七年秋天，最上層的大格子擺上了祖母的畫像。父親把曾外祖母的畫像也移了過來，和它并放在一起。初一十五，過年過節(jié)，燃香供奉。畫像兩邊各放著一個煞是好看的葫蘆酒瓶，不過它們存在的意義并不是展示優(yōu)雅和美麗。

　　妹妹打掃大格子的時候，覺得兩個葫蘆酒瓶有些擋到兩張畫像了，便把它們往兩邊挪開了些。下次再打掃的時侯，妹妹發(fā)現(xiàn)葫蘆酒瓶還是擋著畫像，于是又動手挪了挪。

　　多次之后，妹妹便問母親：“誰啊？是誰碰了瓶子??？我每次擺得好好的，怎么總有人去動啊?！?p>　　父親碰巧聽到，便道：“我就說是誰??！就是這樣說呀，我每次都擺得好好的，怎么就總有人來動，動得老不穩(wěn)了。”

　　妹妹疑惑。

　　母親解釋：“你以為那酒瓶是做什么的啊，又不是為了好看的，那是為了堵住兩張畫像，防止它們倒下來?！?p>　　妹妹面壁。

　　大格子的邊上還掛有一個小紅燈泡?！耙估锛t得特別詭異?！泵妹谜f，“夜里起身上廁所，從樓梯走下來，一眼望見那紅通通的光芒，照著整個大廳，總有點怕怕的。特別是那兩張畫像和那香爐，瞧都不敢瞧。盡力避開與大廳、與紅光有關(guān)的一切東西，以最快速度沖進廁所，又以最快速度沖上房間，然后在撲通撲通之中趕緊閉眼趕緊睡下?！?p>　　當長大到不害怕了，妹妹又覺得那是一處溫暖?！鞍狄估镉心敲匆槐K紅燈散發(fā)光芒照亮整個大廳，不至于黑燈瞎火的。再看向紅燈下的那兩張畫像，會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黑暗是清冷的，紅光讓黑暗有了溫熱，讓黑暗變得可愛。

　　柜格間下面就是柜格臺。中間是三個長抽屜，左右各一個帶門大柜。孩子們都有各自的愛好和收藏，這里是他們童年的百寶箱。最初的分配是這樣的：長抽屜由上至下，大姐、二姐和哥哥各分一個；左邊大柜，給弟弟，右邊大柜，給妹妹。幺弟尚小，不計入分配。某一年，母親整理出柜格間的其中一個小抽屜給幺弟放書本文具。

　　碰上一塊兒翻東西，抽屜大開，柜門大開。孩子們就湊在大廳的那一片地兒，搬出自己的收藏，各自擺弄又相互訴說。

　　后來大姐和二姐把東西搬上了二樓，她們的抽屜就變成了大伙的共用抽屜。不過真正占用的是兩個弟弟。他們理直氣壯地說，那是兩個姐姐轉(zhuǎn)給他們的。小件大件，不分輕重，什么東西都往抽屜里塞。終于有一天，第一個抽屜的底板癱了！母親把那塊底板徹底掀去，這么地，兩個抽屜并成了一個。終于有一天，第二個抽屜的底板也癱了！

　　與此同時，兩邊的柜門也壞了。妹妹開始解散玩具，最終右邊大柜淪為被釘死的下場。弟弟則選擇改造柜門，左邊大柜借此多存在了一段時間，直至弟弟和童年說再見。

　　好多年過去，只余底層的抽屜還在。拉開抽屜，你能看見——

　　兩個酒盒子，高檔！盒里躺著的不是名酒，而是美麗的海螺與貝殼。盒內(nèi)原有兩塊華麗麗的絲質(zhì)布料，母親見著甚好，把它縫成了枕套。

　　一個拖拉式人參木制盒，精致！不過里面不是人參，而是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如螺絲釘、手表配件等。

　　一個微微生銹的儲錢罐，沉甸！罐里藏有各式各樣的古錢幣和紀念幣，包括游戲幣。

　　一本手工制作的植物標本，凝聚！弟弟妹妹們也曾跟隨哥哥四處去搜集葉子。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這家人原先住草寮的時候只有封閉式電視柜，搬進新樓房的時候才添置了開放式電視柜。這么，彩電自然而然地就要從舊的電視柜轉(zhuǎn)移到新的電視柜。然而……

　　新的電視柜靠一樓大廳的北面窗戶放置。由于柜形比較高大，這么一放剛好把北面窗戶給擋住了。“擋窗是不得已的，大廳的每一面墻都有窗戶，總得舍棄一扇。再說，電視閉路線的插孔也在北面窗戶旁邊?！泵妹媒忉尩?。

　　“當初這面墻的窗戶是不應該開的。大廳的窗戶夠多了。”父母親不止一次這么說。他們并不是因為窗戶被擋才這么說的，而是因為這樣的設置給了小偷更多下手的機會。

　　“柜子擋著，就沒鎖窗，但卻忘了柜子是兩部分的，那上部分的柜格間是可以挪動的?！遍_窗、挪柜、入室，這家人疏忽鎖窗，以致小偷得逞。

　　“小偷挪動柜格間的時候，為什么柜格上的東西沒有掉下來呢？”妹妹是奇怪的。

　　前車之鑒，不得不防。父親對窗戶和柜子都進行了固定處理，并把彩電從開放式電視柜搬離。于是，彩電又回到舊的封閉式電視柜。彩電在新的電視柜呆的時間實際上很短。

　　封閉式電視柜起初放在一樓大廳東北角。礙于小偷持續(xù)登堂，它被抬上了二樓。并且，父親還給電視柜格多釘了一塊高度適當?shù)拈L方形木板來阻礙彩電被偷走。木板高度剛好擋住了彩電的一排功能鍵，如此功能鍵等同虛設，操作電視只能使用遙控器。那彩電的開關(guān)按鈕和指示燈呢？也被木板擋住了嗎？這就是木板之所以缺個左上角的原因。

　　于是，人們所看到的彩電，是一個被木板擋住四分之一的現(xiàn)代電視；人們所看到的木板，是一塊由鐵釘固定的被削了角的粗糙木板；人們所看到的鐵釘，是許多枚生銹而顯眼、彎折而扎實的水泥釘。它，和美無關(guān)，只為防盜。

　　遙控器被盜之后，孩子們只能用細棍子代替手指，在彩電和木板之間的狹窄縫隙里找尋功能鍵。這樣費勁而別扭的小聰明，總歸不是個辦法，父親只得把木板給拆了。

　　家里新添的29寸大彩電，由于太大，既放不進封閉式電視柜，也放不進開放式電視柜，只好勉強地壓在縫紉機上面。出于防盜考慮，父親又硬把它抬上了三樓?？p紉機抬上樓有困難，大彩電便暫放在兩個課桌拼成的臺面上。三樓沒有閉路線插孔，又因房外拉線距離比較直接，于是，在三層樓背后，人們會看見一條長長的閉路線，從一樓西邊窗戶（即大廳的北面窗戶）延伸至三樓東邊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