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觸心

　　尚清苑內(nèi)廳，檀木桌椅、青瓷花瓶、字畫對聯(lián)，擺放有序，古樸大方。燭火‘哧哧’地燃著，發(fā)出橘紅色的光，一旁的火爐釋放著恰到好處的熱氣，使整個內(nèi)廳顯得舒適暖人。

　　寬敞的檀木大桌，擺放著幾道精致的菜肴，全都是李子楓平日里最愛吃的，可如今李子楓看著這些菜肴，內(nèi)心愈發(fā)地苦澀。

　　歐陽澤見自家徒弟發(fā)愣的樣子，不禁莞爾，隨手夾了塊肉放到他的碗里，“身子剛好，多吃些補補?！?p>　　李子楓雙目微紅，夾起肉送進(jìn)嘴里，原本香嫩可口的紅燒肉，此時吃起來卻味同嚼蠟，支吾半天，才猶豫著張張嘴，“師父，您…就不想問…弟子是否想起了什么，或是弟子的過去嗎？”

　　歐陽澤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隨后便淡然一笑，“你不說自有你的道理，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再說，看你這次受傷后的反應(yīng)，想必你曾經(jīng)歷了不堪回首的痛楚。為師也不想勾起你的傷心事。”

　　兩行清淚滑落，流進(jìn)嘴里，有些咸澀，歐陽澤見狀，連忙放下碗筷，掏出帕子給李子楓擦淚，嗔怪道，“從不知道你這么愛哭，為師總覺得你這次受傷后，像換了個人似的，多愁善感的?！?p>　　“十年前，弟子是失足摔下懸崖的?！?p>　　歐陽澤試探著問道，“那…你爹娘呢？他們不管你嗎？”

　　“娘親在我七歲生辰那天自盡了，爹…弟子印象里的爹很殘暴，因為我娘出身不好，他的眼界又高，認(rèn)為我們是他的累贅，所以…他對我們非打即罵，從未給好臉色，每日只是勉強度日，想必我娘也是受不了他的打罵，才選擇了自盡?！?p>　　歐陽澤聽著，心里沉沉地痛著，他不敢想象，李子楓小時候會遭受如此非人的虐待，想著，盛了碗熱湯遞過去，“后來呢？”

　　李子楓繼續(xù)說著，“娘親死后，爹看我愈發(fā)不順眼，弟子為了活著，每天都要干好多活，劈柴、洗衣。干不完還沒有飯吃。直到有一天，弟子實在受不了了，便跑出了家門。因那時住在在山上，山路不穩(wěn)，又是晚上，看不清腳下的路，但隱約聽到后面爹叫罵著追過來，弟子害怕極了，慌不擇路，竟跑到了懸崖邊上。他也終于追上來，叫罵著回家后要打死我，所以..驚慌中腳下一滑……”

　　歐陽澤沉沉地嘆了口氣，心疼著李子楓的過去，他甚至在想，為何沒有早些遇到他，將他帶在身邊。不過，一切還都不晚?？墒?，既然還有親人在世，他終究要問問對面之人的想法。

　　“那你可曾想過…回家？”

　　李子楓心底一空，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驚慌，“師父，可是嫌棄弟子了？”

　　歐陽澤眉頭一緊，不想自己平常的一句話，竟讓眼前人如此擔(dān)憂。不過想想也是，從小經(jīng)歷了那些事，他便渴望得到來自家的溫暖，如今回憶起過去，想必更加害怕失去，想及此，歐陽澤懊惱道，“為師只是隨口問問，從沒想過要你離開。那樣的爹，不要也罷。再說，那么好的徒弟，為師還舍不得呢！”

　　李子楓莞爾一笑，但想著自己的身世，心里還是難免沉重，“師父，方才弟子在藏書閣好好的，您怎么會認(rèn)為弟子出了什么事呢？”

　　歐陽澤無奈地笑道，“明知故問？”隨即沉沉地嘆口氣，“十五年前，因為藏書閣，為師失去了親人。十五年后，又是因為藏書閣，險些讓你命喪黃泉。許是心里害怕了，看著天色漸沉，你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一幕，始終在腦子閃過，所以……”

　　提起十五年前，不禁讓李子楓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資料中提到的，師父歐陽澤的愛妻和未出世的孩子。心里更加沉重，也更加害怕那一天會早早到來，歐陽澤看愛徒微皺眉頭，又沉默不語，關(guān)切道，“怎么了？”

　　李子楓放下筷子，面上閃過一絲愁云，“師父，對不起?！?p>　　“嗯？”歐陽澤眉頭上挑，內(nèi)心詫異著，“好好的說對不起做什么？”

　　“弟子…不知道事情會這么慘烈。弟子……”

　　“無妨…”歐陽澤寬和地笑道，“總是逃避，也不能解決問題?！?p>　　“弟子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問。”

　　“問吧！為師面前，不必隱晦什么?！?p>　　“師父，十五年前您失去了親人，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拙褪区櫾飞角f，想必您一定很恨他們，既是如此，您為何不以此為由，向鴻苑山莊問罪，為弟子未見過面的師娘和師兄，報仇呢？”

　　“想報仇，哪有那么容易？”歐陽澤嘆口氣，“鴻苑山莊兩次夜襲藏書閣，想必也不是單獨的行動，其背后一定會有更大的陰謀?！?p>　　“所以您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說實話，當(dāng)年事發(fā)后，為師確實一氣之下提著刀要去鴻苑山莊手刃李沐陽，替妻兒報仇雪恨。若不是你師祖和肅嚴(yán)師伯?dāng)r著……”歐陽澤眼圈泛紅，“說來也奇怪，當(dāng)年報仇行動被勸阻后沒幾日，朝廷忽然下了一道密旨，讓衡山派不得輕舉妄動，留著鴻苑山莊，有更大的用處?！?p>　　“朝廷？”李子楓詫異著，“衡山派只是為朝廷辦事，而家族、門派之間的恩怨，朝廷從不過問的。怎么會？”

　　“所以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沒想到十五年后，鴻苑山莊仗著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又故伎重演，潛入藏書閣企圖盜取印章和圖紙?！睔W陽澤回憶起前幾天發(fā)生的一切，不禁有些懊惱，“是為師大意了?！?p>　　李子楓瞳孔一縮，內(nèi)心猶如倒了五味雜瓶，分不清酸甜苦辣的味道，情緒極度復(fù)雜，雙眼覆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所以這一切，只有在鴻苑山莊莊主李沐陽的身上找到答案了?！?p>　　歐陽澤會心一笑，不置可否。

　　默默地用完晚膳，看著侍者收了碗筷和碟子，李子楓泡了杯熱茶，小心翼翼地雙手奉給歐陽澤。歐陽澤忽然覺得，李子楓跟自己相處時，似乎比以前多了小心謹(jǐn)慎，但轉(zhuǎn)念一想，許是小時候的經(jīng)歷讓他害怕失去，便也沒再多想，端起茶杯抿了口熱度適中的茶，“靜竹軒那邊，你還是抽空去拜見一下吧！若不是你師祖耗費內(nèi)力，又動用了藥閣里的寶貝供你當(dāng)白水用著，怕是你真的就要留在閻王殿回不來了?！?p>　　聽到靜竹軒，李子楓眉頭一緊，心跳加快。自入門拜師以來，師祖歐陽天就從沒給過自己好臉色，閉關(guān)休養(yǎng)之前，對自己更是少不了訓(xùn)誡和責(zé)罰，導(dǎo)致有一段時間，聽到歐陽天喚自己的時候，就覺得做錯了什么事，甚至還沒等歐陽天開口說什么，就搶先一步，強忍著內(nèi)心的顫抖，滿臉虔誠地跪地認(rèn)錯。

　　看著自家徒弟如臨大敵的樣子，歐陽澤不禁莞爾，伸手拉著李子楓坐下，“你別緊張，你師祖就是面冷心熱，不太喜歡表達(dá)自己的感情。再說，此番你保全了門派的顏面，他更不是不遺余力地救你，于情于理你都該去拜見?！?p>　　“師父放心，弟子明白。”

　　靜竹軒，陽光明媚，爐火暖人，幾盆竹子盆栽有次序地陳列在其他各處，外室一張竹榻，閑閑地靠著墻邊，榻上的薄毯鋪設(shè)整齊。內(nèi)室窗邊檀木桌子上擺放著宣紙、硯臺和蘸著墨汁的毛筆，散發(fā)著墨香。歐陽天正坐于桌案前提筆寫著什么。

　　李子楓一斂衣角，跪地請安，“弟子李子楓，拜見師祖。多謝師祖救命之恩?！?p>　　歐陽天放下手中的筆，仔細(xì)凝視著跪在面前之人，眼中雖沒有笑意，但也沒了之前的嚴(yán)厲與苛責(zé)，平靜的聲音依舊聽不出絲毫情緒，“冠冕堂皇的話就不必說了，重傷初愈，起來坐吧！”

　　“多謝師祖?！?p>　　侍者奉上一杯熱茶，靜靜地退下。書房內(nèi)再次只剩下二人，李子楓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緊張，甚至緊張得說不出話，歐陽天倒是先一步打破了沉寂，“身子恢復(fù)得如何了？可還有哪里不適？”

　　“多謝師祖關(guān)心，弟子一切都好。”

　　“那便好，也省得掌門為了你的事勞心傷神的?！睔W陽天神色忽然異常嚴(yán)肅，“救你這條命，不是讓你輕賤的。老夫不管你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又或是想起了什么，但你始終要記得，你現(xiàn)在是衡山派首席弟子，要好好地協(xié)助掌門。萬不可因為私心，做出任何有辱門派之事！”

　　李子楓聽罷，心里一緊，連忙起身跪地，磕了個頭，“師祖教訓(xùn)的是，弟子謹(jǐn)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