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鳳

　　“嘖?！?p>　　“阿姐，你已經(jīng)嘖了八百遍了?！?p>　　阿桑狠狠嘆口氣，往后倒在榻上：“奚融說的應天傘到底是什么?。堪蠢碚f，力量如此強大的法器，該有一席之地啊，可之前從未聽說過此物。是人界哪位有能之士新打造的么？”

　　“或許吧?！比是嗖辉谝獾卣f，小心翼翼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青瓷瓶，“阿姐，這是我新煉的丹，你試試。”

　　“不對，那法器的力量很強，對我絲毫不懼，所用材質(zhì)也不是人界可有?！卑⑸Ｕf罷起身，挪去仁青身邊，接過沉甸甸的一瓶，“這么多啊?！?p>　　她倒了一把出來，沒數(shù)也沒看，一把藥丸全塞嘴里嚼了，末了評價：“有點偏甜了?！?p>　　仁青認真詢問：“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感覺？”

　　阿桑安靜片刻細細感受，甚至運力催化了下，老實搖頭：“無?！?p>　　仁青長嘆。

　　“哎沒事啦?！卑⑸Ｓ值够厝ィ瑑赡_懸在榻邊晃悠，嘴上不忘安慰仁青，“我相信你下次肯定可以做的更好！”

　　百年前，身為凡人的仁青壽數(shù)將至，阿桑不忍失去唯一的至親，舍棄一身仙骨給了仁青，違逆天道助他飛升，以致天道降罰，阿桑生受四十九道天雷，修為大損，識海震蕩臨近潰散。

　　仁青飛升后，成了司醫(yī)的曜凌仙君座下的一名小仙官，時不時就會煉一大堆丹藥給阿桑補身體，希望助她快一些重新修得仙骨。

　　天道的懲罰無情而有力，再多再好的藥對她也無濟于事。

　　最開始阿桑還會安慰幾句，勸他看開些，試圖讓他放棄好好修自己的仙。但每次見著仁青滿臉擔心愧疚，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到最后想想還是算了，忍忍她還能再吃一把那些五顏六色的藥丸。

　　直到現(xiàn)在，這些丹藥味道已經(jīng)被仁青調(diào)得很可口了。

　　嗐，就當零嘴了，反正她是大饞丫頭。

　　阿桑雙手交疊枕在腦后，正對朝澤殿主殿穹頂上的雙龍蓮花藻井，井心蓮花兩側(cè)畫作二龍戲珠狀，藻井四周畫十六飛天撒花奏樂，動感非常。

　　仁青說回正事：“阿姐，九鳳姐姐之事你打算怎么做？這次動靜太大，不經(jīng)掩飾，天界已經(jīng)知曉?！?p>　　阿?；斡频哪_一頓，陰測測地問：“誰告的？昆侖的人？是誰把他姑奶奶當病貓了？”

　　仁青聳肩：“這還真不知道，我著急下界，沒來得及問?！?p>　　阿桑就這樣躺著翹起二郎腿：“哼，要是被我知道是誰背叛我，他就等著承受我的小發(fā)雷霆吧！”

　　她豎起蘭花指，怪聲怪氣道：“本殿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行了別演了，是不是話本看多了。”仁青將偏離重點的人拉回正題，“若是天界出面，九鳳姐姐就不可能再待在昆侖了。”

　　是了，九鳳本該是要回大荒的。

　　大荒，據(jù)古籍記載，是昆侖內(nèi)一處荒野平原之地，具體位置不知，只道是上古所有獸類所居之地。

　　直到數(shù)千年前神魔大戰(zhàn)，昆侖作為主戰(zhàn)場之一，極盡慘烈。在大戰(zhàn)結(jié)束前夕，大荒無故顯現(xiàn)，出逃的妖獸神獸不計其數(shù)。

　　九鳳就是其中之一。

　　——

　　數(shù)千年前，作為彼時人界楚國所尊崇的九頭神鳥，九鳳是楚人的守護神，是信仰之托。

　　然九鳳沉睡之際，墮仙望夜出逃不周山，勾結(jié)大荒中曲山的神獸駁。駁之音如鼓音，可以御兵，兩者聯(lián)手在人界造下數(shù)不盡的殺孽。

　　九鳳受不周山山主七凝所托協(xié)助捉拿墮仙望夜，途中結(jié)識了她的愛人周逸白——楚國戰(zhàn)將。

　　望夜半身入魔，面對九鳳和不周山的追殺，不惜以整個楚國為陣大開殺戒，甚至挾持周逸白一介凡人以此威逼九鳳和不周山。

　　九鳳一劍碎陣，愛人也死于陣中。

　　楚國危機解除，墮仙望夜被不周山的人押入天牢，處以極刑，魂飛魄散。

　　可殊不知，望夜這一陣連接的是楚國的國運。

　　時年楚國本是當世國力最強，武將飽和，大力發(fā)展文學，文人輩出，文化繁榮，隨之武將勢微。

　　就在楚國成文王二十三年，昭國出兵攻打楚國，年輕的周逸白臨危受命，帶兵出征，一舉擊退昭兵，一戰(zhàn)成名。

　　在歷史滾動前進的篇幅中，周逸白本應是楚國最后一代名將，其后世可保楚國兩百年安穩(wěn)。

　　然九鳳一劍，累及周逸白身死，魂魄四散，楚國國運也因此受損，成文王身死時，秦破楚滅。

　　九鳳生于大荒，大荒自然而生，其中妖、神獸一切罪罰由大荒神主判定。

　　出大荒之獸體內(nèi)都會有出一道大荒印，若有違背大荒律法，印記自燃，宿主受烈火灼心之痛，必須盡快回到大荒接受神主判罰，否則烈火焚身而死。

　　仁青自也是知道九鳳的故事，九鳳這么多從未放棄尋找愛人魂魄以求復活，他們作為局外人，唯有唏噓。

　　這些年，九鳳不肯說，母親也未留下只言片語。他們不得而知九鳳究竟因何會在昆侖？大荒印是否對她無用？

　　阿桑起身上塌，遙望窗外星河璀璨的夜空，“愛人的魂魄無處可尋，她心也不知在何處孤獨游蕩?！?p>　　九鳳在昆侖少說也有幾百年光景，父母相繼離世后，除了師父七凝和強行要跟他倆同輩的“姐姐”司命，和她姐弟倆最親近的也就是九鳳了。

　　她如今身在昆侖，是受天界管束。天界的人對大荒之力好奇已久，九鳳就是現(xiàn)成的，她若去到天界，不知是何下場。

　　夜晚輕柔涼風拂過，撩起阿桑發(fā)髻上的兩根桃夭色發(fā)帶，托著她的嘆息一道悠悠繞繞。

　　……

　　奚融醒來時頭疼得緊，昨晚的記憶像被敲碎的玻璃。

　　“奚公子！”

　　奚融換好衣服，恰好阿桑來敲門：“奚公子你起了嗎？”

　　“來了?！?p>　　奚融這兩日穿的都是仁青沒穿過的衣服，阿桑翻箱底找出來的，今日是身青楸色竹葉刺繡長衫，襯得幾分干凈儒雅。

　　阿桑雙眼亮晶晶地瞧他：“奚公子，用早膳啦！”

　　“好，稍等。”奚融轉(zhuǎn)身，拿上方才換衣取下的玉佩重新系好，跟她一道走。

　　這身衣服是寬袖，奚融抬手關門時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手繩。

　　他膚色冷白，襯得紅黑交織的手繩愈發(fā)顯眼。

　　繩是用紅黑兩股細繩交織編成，以一片小小的銀葉裝飾，瞧著質(zhì)樸無華，沒什么特殊。隨著他的動作，銀葉輕晃，隱入袖間。

　　阿桑笑著夸贊：“你的手繩很漂亮。”

　　奚融怔愣：“謝謝?！?p>　　兩人并肩走在回廊上，阿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奚公子，你也是修仙道之人，不知你是在哪個宗門修煉呢？”

　　奚融的目光落在她皓腕的手鏈上，有一片金葉若隱若現(xiàn)：“歸元宗?！?p>　　阿桑停步，驚訝道：“是那個百年前因其祖師爺奚明漣招來天劫而遷宗的歸元宗？”

　　奚融頷首：“正是?！?p>　　“師從何人呢？”

　　“祖師爺?！?p>　　“……”

　　阿桑小心翼翼問：“那，你師父他老人家還健在嗎？”

　　奚融：“……”

　　奚融復雜地看她一眼：“天劫之后我?guī)煾副闶й櫫?，至今沒有消息。”

　　阿桑點點頭，還安慰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

　　奚融：“……嗯吧?！?p>　　不過……

　　百年前的話……

　　那……

　　阿桑近他身前，好奇地問：“那你今年多少大？”

　　奚融往前一步，逼的阿桑不斷后仰。

　　他低頭，目光闖進阿桑琥珀色的瞳眸中，順滑的發(fā)絲垂落，劃過面前被包裹在他陰影之下少女的臉頰。

　　阿桑下意識閉眼躲過發(fā)絲和它惹來的癢意。

　　“阿桑姑娘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一筑基之力的凡人，能活這么久？”

　　阿桑被迫感受奚融溫熱的氣息，聽到這話，她推他胸膛退開些許：“你記得昨晚的事？”

　　奚融站直身子：“酒很香?！?p>　　阿桑轉(zhuǎn)身，走在他前面。身后沒有腳步聲，她頓了瞬，倔強地沒有回頭。

　　“其實阿桑姑娘你可以直接問我的，不必多此一舉?！?p>　　阿桑心虛地用腳擦地。

　　那，人間的話本子都是這么寫的嘛，里面的角色都愛給人吃的喝的里頭下點藥。

　　話本誤人啊。

　　那抹氣息靠的近了，阿桑聽見身側(cè)的人說，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問什么我都會如實作答，你要我做什么我也都可以去做?！?p>　　阿桑瞥了他一眼：“殺人放火的事你也做？”

　　奚融回看她，笑起來：“或許?！?p>　　阿桑攪著手指，小聲道：“抱歉?！?p>　　奚融：“既是阿桑姑娘，那便無礙，我沒放在心上?！?p>　　眼見他走了，阿桑跟上他的步伐：“那你能說說應天傘到底是什么嗎？誰人所煉？”

　　兩人已經(jīng)走到吃飯的地兒。又是在他被背后蛐蛐的那棵大樹下，這姐弟倆是真愛在院子里吃飯。

　　不過這院子也確實是美，荷池魚嬉、雕梁畫亭、百花滿園，這手中抓的炙烤羊排都得化成口琴吹上一曲才對得起如此美景雅意。

　　仁青正在削平的石塊上烤牛肉，等待的間隙，奚融解釋道：“應天傘是因緣巧合之下得一位隱世散修所贈，危急關頭保命用的?！?p>　　“可以給我看看……啊！啊？”他召喚的動作太快，阿桑尾音飆了個大轉(zhuǎn)彎。

　　漂浮在半空中的應天傘，跟多分了幾個叉被燒焦的樹枝頂起一塊破洞布沒什么兩樣。

　　即便如此，只余傘骨，它的力量仍是不容忽視的強悍、直白。

　　是神力。

　　阿桑和仁青對視一眼。

　　阿桑：“不知這位散修是何許人也？”

　　哪知奚融搖頭，說：“他從未透露過身份?！?p>　　阿桑略遺憾：“那我可以摸摸它么？”

　　奚融：“約莫不行，應天除了那位散修，就只認我?！?p>　　話落，那把焦兮兮的傘似有感應，抗拒似的抖了兩下，嗡嗡嗡的，還掉灰呢。

　　阿?？s回躍躍欲試的手，不甘心地對著傘說：“它都這樣了，還能用嘛？”

　　奚融：“……看樣子約莫是能的?！?p>　　仁青開心地舉著肉說：“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