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奚融
南應(yīng)山的小院約莫是整個昆侖內(nèi)最突兀的地方,院內(nèi)流水迢迢,綠竹猗猗,亭臺樓閣一應(yīng)俱全,身在其中仿佛是跨越時空身處婉約江南。
這間小院是司命在阿桑百歲生辰時送給她的禮物,也恭賀她正式繼任昆侖山神。司命好游人間,知曉阿桑父親來自人間江南,便以江南的風(fēng)格建了這么座院子。
昆侖的日出總是要來得晚些,當(dāng)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過后院那片翠青竹林時,少年已經(jīng)醒來許久,精神奕奕絲毫不見昨日重傷的虛弱之態(tài),此刻正端坐在靠窗的榻上煮水。茶爐不斷冒出熱氣騰騰而上,將少年的俊美面容隱得朦朧如幻。
院外,有身著桃夭長裙的少女自竹林間踏霧而來。白霧隨形而動,在斑駁竹影間漂浮,宛若仙境,而少女便是那親臨人間的仙子。
少女伴著潺潺水聲走出林外,站在青石板上回眸望了一眼林間半掩的幽徑小道,小聲咕噥:“仁青這陣法布的可真差!跟沒有似的!”
她尚未踏入院子,便察覺到屋內(nèi)氣息,腳步卻未頓,輕快地走到院中的竹椅上躺下,愜意長嘆。
日光漸盛,散去院中薄霧,那抹亮色便清晰地印了少年眼中。
他走到屋門前,抬手向內(nèi)拉開門。
于是那抹亮色,近在眼前。
伴著撲面花香,甜中帶著冷,是獨(dú)屬于高原之上肆意生長的格桑花的味道。
“你醒啦!”
“我叫阿桑,格?;ǖ纳?。你呢?”
如花清甜的聲音近在耳畔。
少年垂眸,看著近在咫尺、仰頭打量他的少女,雙眸明亮水潤,干凈透徹,正如山峰之巔最純白的一粒雪、萬年流淌不衰的冰河里的一滴水,也是晴朗夜里最皎潔的一抹月色,更是昆侖之上最燦爛的一朵格桑花。
少年聲音帶著絲啞意:“奚融?!?p> “很好聽的名字呀。”阿桑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昨日你救了我?!鄙倌昝虼?,垂眸打量她的面容。
阿桑仰著小臉,暗自思忖他的身高,一邊答:“是啊。”
奚融:“多謝?!?p> 阿桑擺手:“嗐,舉手之勞不必言謝?!?p> 她欲轉(zhuǎn)身,又聽見他說:“救命之恩,當(dāng)……”
難不成要以身相許?
阿?;仡^,見少年憋紅了臉,仔細(xì)看他手還緊握成拳。
還以為自己猜對了,阿?;琶Υ驍啵骸奥芬姴黄桨蔚断嘀?,不必言謝不必報(bào)恩哈!”
更不用以身相許!自古以來,以身相許的大多都要出事!
奚融默默吁口氣,抬眸就對上阿桑打探的目光。
兩人莫名對視一陣,阿桑先憋不住,眨著稍稍泛酸的眼問:“我們在玩什么誰先眨眼誰就輸?shù)舻挠螒騿???p> 她笑了笑:“進(jìn)屋說吧。”
坐上靠窗軟榻,阿桑抬手輕輕略過軟榻上只茶杯一物的小案幾,頓時出現(xiàn)幾塊茶餅依次擺放于其上,“你愛喝什么茶?”
奚融坐到她對面:“都可?!?p> “那就嘗嘗涇陽茯磚茶吧,前些日子才從玉都商隊(duì)那兒拿到的,難得呢。”她掰了一小塊放進(jìn)爐中熬煮,片刻后便茶香四溢。
她倒了兩杯茶,一杯給他:“小心燙?!?p> “多謝?!?p> 阿桑端起茶杯,借著蒸騰的水汽遮掩抬眼看了眼對面的少年。
奚融亦在打量她,兩方視線相觸,他開口:“請問這里是?”
“南應(yīng)山,我家。”茶水滾燙,阿桑放下茶杯,伸出食指將杯子戳遠(yuǎn)了些。
南應(yīng)山是昆侖一重境離昆侖玉都較近的一座山,因其沒有礦脈,加之山勢復(fù)雜,是以人跡罕至。
對面的人端坐著,緊扣茶杯的指尖用力到泛著白。
阿桑彎腰,突然湊近些詢問:“奚……容?你的字是哪一個?”
他眸光落到阿桑的臉:“鬲、蟲?!?p> “奚、融?!?p> 阿桑一字一頓認(rèn)真說。
奚融驀地抬眼,目光恰與她的輕輕相觸。
“奚融,你是哪里人?從何處來?”
阿桑話落,面前茶杯中蒸騰的水霧似乎停滯了瞬。她舉杯的動作一頓。
水霧繼續(xù)往茶盞上方悠悠蕩蕩而去。
片刻后,他說:“不知道?!?p> 這回答,故意找茬似的。
阿桑便轉(zhuǎn)而問起其他:
“你還記得你昨日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因何受這么重的傷倒在阿爾格山?”
奚融回憶瞬:“昨日我去玉都途中突遇沙暴,正欲尋一處背風(fēng)處暫避,卻聽到有鳥叫,鳥聲高亢似能惑人神智,我勉力抗了一陣,沒想到那鳥直沖我而來。”
阿桑迫不及待追問:“然后呢?”
“然后,我過了對方幾招,就被打暈了?!?p> 他木著臉說的實(shí)在是平靜,阿桑有點(diǎn)想笑不敢笑。
他一個才筑基期的凡人,竟能過九鳳幾招?
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像……他昏迷前的幻想……
阿桑暗暗吐槽。
話又說回來。
什么鳥叫,那是鳳鳴。
九鳳干的。
可九鳳為何中途放棄?還將奚融扔在破虛境界外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多余來昆侖宮闖一遭?
“你當(dāng)真一點(diǎn)記憶都沒有?”阿桑問。
奚融搖頭:“沒有?!?p> “行吧?!卑⑸4蟾庞兴私?,心里有了底,一口悶完晾了許久的那杯茶,說“你的傷雖說已經(jīng)無礙,但最好還是要好生修養(yǎng)一陣子?!?p> 嗯,最好在九鳳歇了心思后再走最為穩(wěn)妥。
“這院子不常來人,是個清凈之地,你可以在此好好休息,不用付房錢,有時間的時候做做飯就行?!?p> 奚融欲言又止,最后道:“……多謝。”
阿桑走出屋外,又蹦蹦跳跳的跑竹椅上躺下。
從窗外看出去,以他的角度,只能瞧見竹椅邊垂落的一角裙擺,輕柔、飄逸。
半晌,奚融整個人驀地一愣,扣著茶杯的手緊了緊。
她方才只問了他的字,卻沒問他的,姓。
是一早就知道他的姓氏?
茶盞已無騰騰熱氣爭涌而上,他食指在杯口劃過半圈,端起一飲而盡。
……
“他就是你撿回來那個?”
“是啊?!卑⑸<绨蜃擦讼氯是啵蛉さ?,“怎么樣,是不是還挺俊的。”
仁青淡然瞥了她一眼。
阿桑別過臉自個兒小聲嘟噥:“就是挺俊的啊?!?p> 仁青雙手抱胸:“既已無礙,那他怎么還不走?”
“此人體內(nèi)有九鳳姐姐要的東西,為她所傷。我想讓他暫且待在這里,也好讓九鳳姐姐有所顧慮?!?p> “那這小子命挺大啊。”
“我昨日探他靈脈發(fā)現(xiàn)他識海中有股很強(qiáng)的力量,絕不是一個凡人可得。我們得找個機(jī)會再探探。”
“行?!?p> “哎……”阿桑長嘆,“希望九鳳能看透些?!?p> “罷了,若能看清看透,何必等到現(xiàn)在。”
仁青:“哎……那我待會幫你加固一下結(jié)界?!?p> 奚融有點(diǎn)后悔因想曬曬太陽選在窗邊這個位置打坐,總覺得有兩道視線黏在他臉上揮之不去。
阿桑姑娘和不知哪位靠在院子那棵樸實(shí)無華的樹下盯著他不知道到底在嘀咕什么,感覺不是什么好話。
他這一下午算是白打坐了。
兩道視線終于撤去,他終于能安心打坐,無奈不到一個時辰,就聽見阿桑脆生生喊:
“奚公子!”
奚融睫毛一顫,睜眼看過去。
阿桑不知何時走近,趴在窗臺朝他笑:“開飯啦!”
仁青從小燒得一手好飯,把阿桑養(yǎng)成了一只小饞貓,別人家神明在喝露水吸西北風(fēng)的時候,他家阿桑在大口大口吃肉,還必須要肥瘦相間那種。
仁青熬了鍋羊肉湯、做了道羊肉抓飯,佐以一壇青稞酒。
阿桑端著碗筷出來,熱情地為奚融盛了滿滿一大碗肉湯,挑了幾塊不肥不膩的肉分給他:“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仁青,我阿弟,他燒飯的手藝天下第一,絕絕好吃!快嘗嘗!”
“多謝?!?p> 香味撲鼻,縱使奚融不貪口腹之欲,也有些饞,又或許是他太久沒吃過一頓正常的飯菜。
不過……
是他的錯覺?還是因?yàn)樾逓槲椿謴?fù)出了差錯?
面前大快朵頤的姐弟倆修為他明明都探不到底,尤其是阿桑姑娘,都該是深不可測啊,為何……就像……嗯……初學(xué)者般沒有辟谷?
阿桑從盆中抬頭,見他沒動,著急招呼:“你快吃??!待會涼了!”
奚融端起碗,湯的熱氣柔和地攀上臉,是他久不觸及的溫?zé)?,驀地,一抹更加熨貼的溫度觸及手背皮膚。
是阿桑攔下他的動作:“小心燙,給你湯匙?!?p> “多……”
“不謝不謝,快吃吧昂?!?p> “……好的?!?p> 阿桑端起盆,悄咪咪抬眼,隔著盆沿瞄過去,見他低頭專心吃飯,朝仁青挑眉。
仁青放下碗筷,將酒“哐”一下提溜上桌:“奚小兄弟,我們這兒鮮少有人來,你既來此那就是我們有緣!來!我們喝一杯!”
說罷,他拿出三個大碗倒?jié)M,阿桑將最滿那個塞給奚融:“來!干杯!”
酒水太滿,撒出些打濕奚融的手,他猶豫了瞬:“……干!”
他一口氣干完,顫顫悠悠地站起來時已經(jīng)滿臉通紅。
仁青及時為他續(xù)滿。
奚融甩兩下暈乎乎的腦袋,勉力站穩(wěn),雙手捧起碗不讓酒撒出:“阿桑姑娘!這杯敬您!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阿桑配合地起身,在他再開口之前與之碰杯:“不必多說,千言萬語盡在酒中!來!干!”
奚融有力一聲:“干!”
“嗙!”
奚融軟綿綿地倒在桌上,倒還知道頭枕著手。
就在方才,仁青往他酒里下了藥,使人立馬醉倒卻又不至于醉暈,能保持意識清醒,有問必答,只說真話。
阿桑湊過去,輕推他一把:“奚融?”
“嗯?”奚融睜眼,雙眼迷蒙。
阿桑湊近些:“我是誰?”
奚融驀地往她的方向挪動,兩人靠得極近,呼吸在這一刻交織。
“你是……阿桑姑娘?!?p> 阿桑下意識后退一步,偏頭看向仁青:“成了。”
阿桑盯著他,如聰明又有點(diǎn)二的反派得逞后般地笑。
“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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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聲
小劇場: 九鳳:呵,過幾招?我翅膀一扇就給他掀飛了! 奚:…… 阿桑:救人了嘿嘿,今日功德+1 奚:以前都是聽別人跟我說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 阿桑:? 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