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中已經(jīng)不記得上輩子第一次來到東陽縣,出了小鎮(zhèn)見大世面時的高興心情是什么樣的。經(jīng)受過二十年后鋼筋水泥森林的洗禮,由初來的驚艷到慢慢的麻木,只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支撐著在這樣的大城市里繼續(xù)茍活。此時此刻,轉(zhuǎn)了大半天的東陽縣,就如同一張發(fā)黃的照片那般昏昏欲睡。
說到底城市的繁華與否,和個人幸福的之間的關(guān)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奮斗多年之后也不過是匆匆過客,抑或以大城市這個繁華的背景幕布,上演了一處悲歡離合的戲碼,僅此而已。
逛了一天,也沒想好如何度過磁卡賣之前的這段時間,去哪里,干什么?
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游蕩在東陽縣的大街小巷,那多半被派出所的人當(dāng)成嫌疑分子拉去審問。
天黑了,車站周圍的小飯店幽幽的香味老遠都能聞到。
早上和中午的飯都是在附近的小飯店解決的,手上的五六百塊錢這么花下去,遲早褲兜比臉還干凈。
再多的憂愁也壓不住饑腸轆轆的餓死鬼,踏進早上和中午來過的小飯店,喊來老板換了個花樣:“來碗麻食?!?p> 老板是個黑瘦的中年男人,短短的頭發(fā)沒有謝頂?shù)嫩E象,煙不離口的抽到最后,猛抽幾口,這才將小半截沒有過濾嘴的煙屁股扔在地上,一腳踩滅:“好嘞!”
西北的面食花樣繁多,從小就是許許多多的面食熏陶出來的腸胃,對這種屬于家鄉(xiāng)的味道,用陳望中自己的話說,吃不膩。若干年后他回到了曾經(jīng)的年代,屬于那幾年的味道,才真真切切讓陳望中腳踏實地的感受著曾經(jīng),或多或少的苦辣酸甜。
那年頭的一碗麻食分量很足,飯量小的多半吃不完。
餓了加上正是長身體的陳望中,一口氣吃完,攻城拔寨那般毫無壓力。
97年的東陽縣還不像二十年后那么繁華,人口的劇烈流動,農(nóng)民大規(guī)模進城已經(jīng)是新世紀之后的事情了。
不到七點半,小飯館寥寥數(shù)個食客吃完離開之后,就剩下陳望中拿著紙巾擦了擦嘴巴,四處看看,大有不知道去哪的茫然。
他不想回去的那么早,小小的旅館可不是后世那樣電視是標(biāo)配?;氐铰灭^也是躺在床上發(fā)呆,抑或房間里走動,被隔壁或者著樓下的某個大嗓門嚷嚷著,挨千刀的不睡覺咋不去死呢。
小飯館不大,人也不多,除了老板的老伴兒之外,剩下一個年輕的兒媳幫忙。
“不像本地人。”沒人的時候,老板拉了把椅子,走過去坐在陳望中對面。
吃飽的陳望中,將五毛的鈔票放在桌子上:“嗯。”話不多,剛回來這個陌生的世界,陳望中多少還帶著點本能的戒心。
小飯館雖小,也五臟俱全,平日里天南海北的人都見識過的老板,一眼便能瞧出老油條和青澀年輕人的區(qū)別。一抹可有可無的笑意,在臉上稍縱即逝:“我也是周邊村里來的,那年頭窮的吃不上飯,跑來縣城討生活。慢慢的才有現(xiàn)在這個小窩?;畹牟诲e,日子也滋潤,挺好的。”
不知道這個有點熱情過多的老板,葫蘆里什么藥的陳望中謹慎的抬起頭,望了那人一眼,隨即順著這話說:“看得出來?!?p> 沒來由的,老板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聲音洪亮的一笑:“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眼神是騙不了的人?!闭f到這里,老板壓低了聲音:“從家里偷跑出來的?”
上輩子什么人都見過的陳望中,倒也沒有多少局促,相反的沉穩(wěn)自若的有點讓那老板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動搖。
“也不全是?!标愅姓f的模棱兩可,聲音比剛才多了點些許的沉穩(wěn)。
“哎呀,你這娃娃有點意思,家里肯定教的好。不像我家那小子,十幾歲了還被人拐跑了,要不是我眼尖這輩子就見不到了。那小子當(dāng)時還傻乎乎的冒著鼻涕泡,不知道哭。都是帶把的男人生出來的,差距啊?!?p> 旁邊的兒媳婦聽到這話來了一句:“爸,還有這事?”
“那當(dāng)然,要不然哪來的經(jīng)驗當(dāng)個人販子把你拐回家了?!?p> 那邊的兒媳婦抿嘴一笑繼續(xù)干活,媳婦偃旗息鼓,當(dāng)婆婆的接著上陣:“嘴都沒個把門的,多大年齡了啥都說?!?p> 沒有喝酒,臉上卻多了點紅色的老板,伸長手臂,挽了下袖子:“褲襠里的玩意,你管了幾十年不讓亂來,我認了??烧f個話你也管,我上哪說理去。”
啪!
拿著毛巾正在擦碗的老伴兒,摔著毛巾在桌子上口中罵了一句:“自家媳婦還在這呢,丟不丟人?!?p> 老板呵呵一笑也不言語,點根煙,活神仙一般的抽著。
陳望中也只是笑笑,這家人挺有意思,看著老板又要繼續(xù)說話的意思,也不好馬上離開。
不大點工夫,一根煙抽完了,繼續(xù)剛才的話匣子:“說點正事,你剛進車站的時候我就注意你了,昨天下午在車站呆了一兩個小時,好像挺為難的。若是真有什么難事,都是帶把的男子漢挺挺就過去了。家里的老娘還等著呢,咱說啥也不能出事。兒媳婦懷孕三個月了,兒子在外打工,這短時間生意挺好,缺個人不行。我正在琢磨著找個服務(wù)員,你要是愿意呢,在我這干一兩個月,到時候你回家也好,繼續(xù)闖蕩也好,也有了回旋的余地了?!?p> 老實說陳望中楞了一下,沒想到老板有這份心思。
他正愁沒什么事干呢,人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陳望中沒有推辭,也沒有矯情:“我干?!?p> 服務(wù)員這種活即插即用,難怪是很多第一次出門的人打工的第一首選。
活也沒多少,客人來了招呼端盤子上飯,有空洗個盤子刷碗。吃的,店里的各種東西換著花樣吃。住的,陳望中已經(jīng)從旅館搬出來,住在飯店老板給準(zhǔn)備的小小房間。有點小,除了一張床幾乎放不下別的東西了。不過特殊時期,陳望中也不奢求住的有多好。
一個月兩百的工資,也足夠讓陳望中有時間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無限好奇。他要出去探探風(fēng),一來關(guān)注磁卡的行情,二者也準(zhǔn)備一下下一步要干的事情了。
小飯店也是個窗口,五湖四海的人皆有。三教九流的人也能帶來或真或假的各種消息。有用的沒用的,陳望中都記著,或許以后用的著。
隔段時間,陳望中給家里打個電話,母親嘴上不說,他也能感受的出來她的擔(dān)憂。
每一次陳望中都是正常問候之后,告訴他們他很快會回來的。
后來越來越心虛,大半個月過去了,王文秀那點耐心早被陳望中一次又一次的搪塞和敷衍消磨干凈。可又不忍心說狠話,逼得的這個兒子一怒之下以后不聯(lián)系家里了,
每次掛了電話的陳望中,都會抬頭望天,或者低著頭在心里說一句,媽,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