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追憶

　　之后默槿講了一個十分冗長的故事，她說：“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那是所見是真實的，還是一時的幻象。”

　　幻境中，她不再是默槿，開始她沒想明白，后來卻知道了，那個位置和視角，正是尋常人掛鈴鐺、佩囊的地方，她一直，用兩儀鈴的角度，看著這個傳說一般的故事。

　　第一次入眼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地方，殿內(nèi)滿是宮娥，而她面前的水鏡中，映出的正是寥茹云的樣子，她一身華服，正笑著和一旁的女伴說著什么，兩人看起來都很開心的樣子。

　　后來，便是那個傳說，寥茹云被禁錮在了宮中，沒日沒夜地面對著一個巨大的熔爐，向內(nèi)拋擲些默槿看不懂的東西，漸漸地，落石的樣子越來越明顯，但寥茹云也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憔悴。

　　天宮沒有日夜四時之分，不盯著熔爐時，寥茹云會捧著兩儀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看一會兒眼淚便流了出來。

　　補天之后，落石的精魂留在那塊巨大的空缺上，堵住了天宮的缺損?？闪热阍茀s鐵了心似的，先一步于那塊落石跳了下來。下落的途中地轉(zhuǎn)星移，兩儀鈴一直被她掛在腰間，用手輕輕護(hù)住。

　　她在谷中一直生活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天，鈴鐺突然自己響了，她欣喜地收拾好東西，向所有人辭行后，跑出了落石谷。

　　默槿第一次見到唐修雅年輕時候的樣子，彼時他還未君臨天下，在橋頭穿了便服，為寥茹云撐一把傘，手里還捧著一個油紙包，寥茹云從里面拿著零嘴來吃，一片祥和。

　　再后來，默槿發(fā)覺兩儀鈴被鎖入了小盒中，外面沒有任何聲音，靜謐地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等盒子再被蕭蔚打開時，默槿注意到，已經(jīng)過去了快二十年，可再見到寥茹云，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沉默了更多。

　　她將兩儀鈴珍之重之地托付給了蕭蔚，也將默槿托付給了他。寥茹云的背影甚至讓默槿覺得她是去赴死，十分決絕。

　　最后兩儀鈴被放在了佩囊中，交到了默槿手里。

　　整個故事默槿說得顛三倒四，柳博銘雖有些不明了的地方，但看著默槿太過慘白的臉色，也不好多問，只能交代道：“有什么明日再說，你小睡一會兒，我去煮些面條?！?p>　　默槿卻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還是我來吧，現(xiàn)如今腦子里都是事兒，睡也睡不安穩(wěn)?！绷┿懹X得她說的也有道理，點點頭，同意了。

　　有默槿下廚，至少是不用干吃面條了。炒過糖色后，新鮮的小排下鍋，還有抓來的魚，去鱗去內(nèi)臟，切花刀，用薄油煎至兩面微微焦黃后加水，熬成魚湯。米飯中也添了幾粒紅棗，掀開鍋蓋便能聞到混著棗子甜味的米香。

　　柳博銘捧著本書一直坐在爐灶旁，一邊兒扇著火，一邊兒看著手里的書，再不時打量一下圍著爐灶團團轉(zhuǎn)的默槿。香味很快飄了出來，也勾起了他腹中的饞蟲。

　　結(jié)果默槿做好了，自己卻也沒什么胃口，一頓飯只喝了幾碗魚湯，嘗了塊小排，大部分都進(jìn)了柳博銘的肚子。

　　“若是陸綺在，這排骨應(yīng)當(dāng)是被她抱在懷里，不會分給咱們的?！绷┿懴朕D(zhuǎn)移一下默槿的注意力，能想到的就是平日與她親近又搞怪的陸綺。

　　果然，聽到陸綺的名字，一直面無表情的默槿還是賞臉掛了個笑，點了點頭：“她一個姑娘家，飯量比男子還大，偏偏還吃不胖，倒是讓人羨慕的?！?p>　　看她愿意接話，同自己調(diào)侃兩句，柳博銘在心里向陸綺道了個歉，繼續(xù)說道：“小時候她碗中的飯菜總是不夠，陸大夫怕她吃多積食，便配了個少食的方子每日給她喝，結(jié)果一月的方子，她半月就喝完了，飯量還沒見少?！?p>　　聽他說的時候，默槿甚至能想得到陸智敏嚴(yán)肅的臉上當(dāng)時是什么表情，估計像是活見鬼了一般，卻又心疼女兒，哭笑不得。柳博銘看她笑了，心里也放心了三分：“落石的事兒，你別太在意，出谷后問問師父，或許他老人家知道什么?！?p>　　默槿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碗，點了點頭：“也只有這樣了…”轉(zhuǎn)而又笑開了幾分，“我倒是有些想陸綺了，許久不聽她嘮叨，還覺得不太適應(yīng)。”

　　柳博銘也笑著搖了搖頭，把最后一塊排骨夾到了自己碗中：“那我就替陸綺多吃點兒，出去好告訴她這些飯菜都是什么滋味的?！?p>　　外谷中，剛習(xí)完劍的陸綺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嚇得她連忙試了試額上的溫度，叨叨著可不敢在默槿不在的期間生病了，又沒有甜嘴的糕點吃，還要喝放了好些黃連的湯藥，實在不劃算。

　　到底是勞累了一天，默槿很快便困乏了，看著書的頭一點、一點的，最后一下若不是柳博銘眼明手快，將手隔在了她的額角和桌子中間，她的腦袋上怕是就要腫一個大包了。

　　“去休息吧，”柳博銘抽出她握在手里的書，“你病才剛好，別太勞神了。”

　　其實默槿并不是不想睡，只是腦中一空閑下來，便會出現(xiàn)方才幻境中所見的，其中有些內(nèi)容，她實在不愿意再看第二遍。但為了不讓柳博銘擔(dān)心，默槿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兩人互道了晚安，各自回了房間。

　　雖說這一天大部分時間，柳博銘都是在等默槿，但因為他一直提著一顆心，擔(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實在也沒有什么精神，簡單抹了把臉，很快上了床。

　　另一邊兒的默槿倒是不急，慢慢地洗漱了一番，想吹熄蠟燭時還猶豫了一下，但又怕讓隔壁的柳博銘擔(dān)心，還是熄了燭火，讓屋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默槿很快反映過來，自己是在夢境之中，因為這個景象，白日里她才見到過，是她沒有告訴柳博銘的那一部分。

　　寥茹云將兩儀鈴放在了一旁，像老友一般，坐下后，好整以暇地給自己倒了杯茶。默槿認(rèn)得，茶具是宮中寥茹云最常用的那套。

　　“小棉花，”就算只能看到口型沒有聲音，寥茹云一開口，默槿便知道她是喚了自己的小名，“不知你何時才能看到這些，為娘又盼著你早日明白自己的身份，又盼著你什么都不知道，平安地度過一生?！?p>　　“你父王一生磊落，沒想到最后是這個下場，當(dāng)年我在天界第一眼看到他，便動了心?！绷热阍茙装倌陙砣菝矝]有任何變化，甚至更久，一笑還是那副少女懷春的模樣，“可惜，世事無常…”

　　默槿知道她說的應(yīng)是三界混戰(zhàn)時，唐修雅為救她，自涅身亡的事兒。

　　“后來穆幽告訴我他轉(zhuǎn)世了，我盼了幾千年，終于盼到了…”寥茹云還是帶笑的恬靜模樣，眼睛里卻一直閃著淚花，“我逃了下來，以為自己可以左右自己，卻沒想到最終還是敗給了命運?！?p>　　“彼時唐墨歌出生時那一聲啼哭，我便知道，他會是下一任的王，可我沒想到…”寥茹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極痛苦的事情，連瞳孔都收縮了起來，“沒想到他會狠毒到殺父奪位?！?p>　　自古便有個傳說，帝王星初生后的第一聲啼哭，就算是千萬年的精怪也要掩住耳朵，否則會被震碎五臟。

　　“墨槿啊…”寥茹云平順了自己的呼吸，轉(zhuǎn)頭看向兩儀鈴，“為娘希望你活得快樂，若是你知道這些事兒后，心里放不下，想報仇，自然會有人幫你，若是不想，”她很溫和地笑了一下，伸出手，用指尖點了點兩儀鈴，“那自然更好，你會像一個正常人一般，生老病死，過完這一生?！?p>　　像個正常人？默槿在夢中無奈地笑了一下，莫說是知道了這些前因后果，就是不知道，她也要拿出命來，殺了唐墨歌！

　　大約是所思及所見，默槿剛想到這個人，夢境一轉(zhuǎn)，又是那日在唐修雅的靈位前，唐墨歌捏著自己的脖子，告訴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去哪兒”。

　　“我會殺了你的，我一定、一定會殺了你的！”夢中默槿發(fā)起狠，摔開了唐墨歌掐著她脖子的手，現(xiàn)實中她卻只甩出去了自己的手，重重地磕在了床沿上，一下便被疼醒了過來。

　　睜開眼，默槿正準(zhǔn)備起來喝些寧神的茶，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暖光，緊接著，柳博銘舉著燭火便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身上披了件兒衣服，微微皺著眉頭，徑直走了進(jìn)來。

　　“我方才聽你睡得不踏實，還一直嚷著要殺了誰，”柳博銘點燃了屋內(nèi)桌上的蠟燭，“放心不下，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