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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乘以北

第二章 我失去你了

南方乘以北 橫渡十七 4375 2018-09-11 08:10:52

  對于方以北來說,高考的結(jié)束,像是推開了某道門的一條縫,他以為,門縫里是要透出光來的,于是他推得義無反顧。

  可誰知道,一推開,滿目塵埃,透出來的是嗆鼻的滾滾濃煙,朝著他張牙舞爪。

  看來,青春這灘渾水,他是蹚定了。

  班級畢業(yè)聚會剛開始不久,大家還談笑自如,互相嫌棄著,沉浸在解脫苦海的滿足感中。

  身材瘦小,但聲音洪亮的陸豐擠在一張坐滿了女生的桌前,表情搞怪,大聲嬉笑:“我的姑娘們,以后不能再保護你們了,我不放心呀!”

  “咱們班啊,應(yīng)該是女生保護男生吧?”桌對面的安如辛把額前散落的短發(fā)別到耳旁,此話一出引得眾人大笑不止。

  除了角落里心不在焉的方以北。此時他的關(guān)注點在于,聚會上,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葉麥。

  那個,和他一同擠在灰色的時間罅隙里的女孩,高考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這幾天沒有她的消息,方以北心里就像是少了些什么東西。

  在他眼中,有葉麥的世界,才有顏色。

  鄰桌的宋谷開了一瓶啤酒,倒?jié)M自己手里的玻璃杯,起身清了清嗓子,舉起酒杯四處致意。

  “各位同學(xué),轉(zhuǎn)眼間,我們就一起走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這三年,以后我們還要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瘋狂一起鬧!作為咱們班的體育委員,雖然哈,這體育課都沒上過幾節(jié)……但我還是要以這個身份,來敬大家一杯,祝大家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

  “干杯干杯……”

  一旁的冉一丘也起身,拉開身后的挎包拉鏈,拿出一本五顏六色的同學(xué)錄,語氣歡騰得像個孩子一般。

  “對了對了,大家來幫我寫同學(xué)錄吧,星座血型都要寫哦,特別是生日!”

  “冉一丘你真幼稚,這個年代誰還寫同學(xué)錄啊。”

  “寫嘛寫嘛,我記性不好,怕會忘了大家……”

  冉一丘這無意間的一句話,像根針一樣,刺進了眾人心底。大家這才意識到,他們將要失去這群人了,他們總要失去這群人的。

  感性的安如辛眼眶有些發(fā)紅,她第一個起身,接過冉一丘手中的同學(xué)錄。

  坐在班主任旁邊的班長艾芒見狀,也起身挪開椅子,從冉一丘手中拿了一張同學(xué)錄,微微笑道:“同學(xué)們,既然冉一丘有這個心,我們就滿足一下他,大家每個人都寫一張,就當是幫我的忙啦?!?p>  陸豐放低聲音,連忙回應(yīng):“班長,你都開口了,這忙肯定要忙啊。”

  “謝謝你哦,陸豐同學(xué)。其實啊,我挺舍不得大家的,今天可能是我們班聚得最齊的最后一次了,趁著這個機會,我有些話想對一個人說……”

  “誰啊誰?。俊?p>  艾芒緩緩轉(zhuǎn)過身子,抿了抿嘴唇,望向方以北。

  “方以北同學(xué),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很久了……”

  她話音剛落,頓時引起一片哄鬧聲,幾個男生簇擁著推起一臉莫名其妙的方以北,年輕的班主任也跟著拍手叫好。

  艾芒對著面前的方以北嬌羞一笑,?等著他的答復(fù)。

  方以北捋一捋衣服,皺起眉頭,開了口,眼神卻望向艾芒背后的苗初七。

  “哎,你不是葉麥的好朋友嗎,她去哪兒了?”

  苗初七搖了搖頭,表情冰冷:“不知道?!?p>  見艾芒被晾在了一旁,陸豐趕緊湊到她身邊,沖著方以北大聲嚷嚷:“方以北,班長在跟你表白啊,你怎么這么不解風情?”

  班主任見場面有些失控,便擺擺手:“好了好了,大家先坐下,聽我簡單說兩句話。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考完就好好放松一下,不管結(jié)果怎么樣,我希望你們不留遺憾。你們是我?guī)У牡谝粚脤W(xué)生,我祝福你們每一個人,都前程似錦!下面,我們高三五班,再點最后一次名……”

  沒有人說話,離別的愁緒,像是打破了玻璃杯濺出的水,一下子全都撲到幾十個人的臉上,酸澀而鋒利。

  每個人都在告別的時候,說什么不能淡了、多多聯(lián)系,其實,沒人知道的是,大家也就是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弄丟了這些人。

  “艾芒?!?p>  “到!”

  “安如辛?!?p>  “到……”

  “方以北。”

  “到?!?p>  “陸豐?!?p>  “到!”

  “苗初七?!?p>  “到?!?p>  “葉麥——對了,葉麥同學(xué)好像是家里出了點事,才缺席的。”

  “發(fā)生什么事了?”方以北猛然抬頭,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p>  身后的陸豐用手掩住嘴巴,歪過頭去悄聲向一旁的男生嬉笑議論道:“估計是考得不好,跳河了……”

  方以北回頭,眼神凌冽:“你給我閉嘴!”

  說完,他推開手邊的椅子,跑了出去。

  “沒事的沒事的,大家不要慌,我們接著點名。冉一丘……”

  葉麥家和方以北家一樣,都住在六角坪,只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方以北狂奔回家后,騎上他爸的那臺舊摩托車,油門擰到底,沿著河道一路向西。

  傍晚的冷風中,水面揚起一道道波紋,揉碎了滑落在河里的夕陽,靜謐而美好。

  飛馳的風塵里,方以北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幕幕關(guān)于葉麥的往事,他想起葉麥那雙笑起來彎成月亮的眼睛,和她對自己說,要自己好好生活時,臉上盛滿的倔強。

  越接近她家,方以北心中那股不祥的預(yù)感愈加強烈,他一直對自己說,不會有事的,老天爺是長眼的,上天會保佑她。

  可許多時候啊,這樣的話都不是說給老天爺聽,而是說給自己聽的。那個似乎已經(jīng)預(yù)知了事實的自己。

  事實就是,老天爺沒有保佑葉麥,老天爺帶走了她,沒有征兆的,不留痕跡的。

  摩托車的尾煙飄到葉麥家門前時,噩耗隨之砸到方以北身上,劈頭蓋臉。

  他還沒來得及下車,一扭頭,葉麥奶奶額頭前的那抹慘白,就直戳戳地插進了方以北眼里,心底。

  他明白那意味著什么,記憶之中,葉麥是沒有父母的,她從小就跟著奶奶長大。盡管這個奶奶在她口中每每提及,并沒有那么和藹可親,反而可以說是惡毒刻薄的。

  但此刻,她只是一個失去了至親的、孤單的、佝僂著的白發(fā)老人。

  可是藏在他心底的那個女孩啊,幾天前的下午,他們還約好了要上同一個大學(xué),以后要一起去浪跡天涯,她怎么這么快就違約呢?

  “奶奶,葉麥呢?”

  “孩子,麥子她……沒了?!?p>  方以北跌坐在長滿青苔的地板上,夜幕一下子鋪了下來,昏天暗地。

  “她,出了什么事?”

  “那天我就是說了她幾句,她爸走了以后,她媽本來就沒再回來過,也不會回來的……那孩子抹抹眼淚,總算答應(yīng)去見了那個來說過好幾次親的孩子,誰知道,兩個年輕人出去吹吹風,談?wù)勑模趺匆粫汗し蚓鸵粋€落了河,一個沒了蹤影……好好一個人,才掉下去五六個小時,撈上來怎么就泡得又脹又白,沒個人樣了呢,雖然我老咒她,可我不是真的想她死啊……”

  “什么!那人是誰?”

  “在飯店里當廚子的那個嚴大嘴,他大兒子……”

  葉麥奶奶還癱坐在青石臺階上拍著大腿,癟著嘴念念叨叨,哭天喊地。方以北顧不得抹去嘴角濕咸的淚水,架起摩托便飛速離開,眼里燒著一團火。

  方以北知道這個嚴大元是什么人,他初三沒畢業(yè),就因為打架傷了人,被學(xué)校開除,輟學(xué)在家混了兩年,被他爸送去外省學(xué)了挖掘機。現(xiàn)在看來,葉麥的事他脫不了干系,方以北知道要去哪兒找他。

  來到學(xué)校前的水泥道路口時,從學(xué)校旁邊的巷子里走出來三個搖搖晃晃的人影,方以北一看,正是宋古和冉一丘扶著他要找的陸豐。

  一個急剎,摩托車倒地,刮出一道長長的摩擦線,刺耳的轟鳴。方以北扔掉車頭,迅速跑向三人后,他一把抓住醉醺醺的陸豐,提起他的衣領(lǐng),厲聲質(zhì)問:“你表哥在哪兒?快說!”

  陸豐昏昏沉沉,含含糊糊:“表……表哥?什么表哥……”

  “嚴大元,開挖掘機的嚴大元!”

  陸豐撓著頭想了想,隱約記起了嚴大元常常窩身的地方,方以北拽著他騎上摔得歪歪扭扭的摩托車,急匆匆地走了。沒搞清狀況的宋谷和冉一丘看呆了眼,不知所措,回過神后宋谷叫了輛車,跟了上去。

  穿過一片老舊工業(yè)區(qū)后,方以北載著陸豐繞上一條泥濘小道,駛向一處正在施工的工地。

  耳旁呼嘯而過的晚風,讓陸豐清醒了不少,他大喊大叫,東歪西扭,害得摩托車險些沖進一片灌木刺林。

  “你要帶我去哪兒,你想干什么?”

  “出事了你知道嗎!警察正到處找你表哥……”

  沒過多久,兩人來到了一處停放著三四臺挖掘機的工地前,陸豐說,后山腰有個小破屋,嚴大元常常和幾個工友窩在里面打牌。

  方以北一腳踹開小屋的木門,把正聚在一起喝酒,面紅耳赤的嚴大元幾人嚇了一跳。

  “你誰啊,找死呢!”

  “嚴大元,是不是你害死了葉麥!”

  “我沒有……不是我,是她……哼,你憑什么說我害死了她,有證據(jù)嗎?”嚴大元甩了甩胳膊上油膩的肥肉,兇神惡煞地緊盯著方以北。

  方以北瞳孔放大又收縮,眼神凌厲,揮起拳頭沖上前去,重重一拳甩在嚴大元臉上。嚴大元微微趔趄,后退一步站穩(wěn)了腳,抬腿照著方以北的肚子一腳,便將他踢倒在地。

  “臭小子,誰給你的膽子,敢來找我鬧事,葉麥是要嫁給我做媳婦的,她死不死關(guān)你什么事?”

  一旁被嚇傻了的陸豐連忙跑過去拽住嚴大元,聲音顫抖:“表哥,他是我同班同學(xué),剛剛你們說,葉麥死……死了?”

  說話間,方以北掙扎著爬了起來,舉起拳頭,一聲怒吼:“我要殺了你!”

  不料卻被嚴大元閃身一拳,硬生生砸向墻角,他一腳死死踩住方以北的后背,猙獰冷笑。

  嚴大元身后的幾個壯漢圍上前來,抱著手冷眼嬉笑:“大胖,原來你說那天弄的那個姑娘叫葉麥啊,嘿嘿……”

  趴在地上的方以北聽了這些猥瑣的笑聲,又意識到了葉麥遭受了怎樣的痛苦后,怒目圓睜,咆哮著頂開嚴大元粗重的腿,一躍而起。方以北雙拳哪敵得了四手,他剛沖上去,就被這群虎背熊腰的大漢團團圍住,一頓拳打腳踢。

  就在陸豐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宋谷和冉一丘沖了進來,滿頭大汗。

  宋谷見到這幅場景,靈機一動,一聲長喝:“住手!我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警察?快跑……”

  他們報警之后,等警察真的趕來時,嚴大元幾人早就消失在漆黑山林中了。

  “方以北,你真勇敢啊,四五個胖子,你赤手空拳就敢上啊。”冉一丘蹲在路邊,一手擦汗,一手向垂著頭的方以北豎起大拇指。

  宋谷也扭頭望向方以北,一臉疑惑:“對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沖動成那樣?!?p>  “葉麥死了?!?p>  “什么……”

  第二天一早,方以北接到了葉麥奶奶的電話,他再次騎上摩托車去往那個方向,心情沉重。

  “孩子,你是麥子唯一的朋友對吧,我只有跟你說了……我,我對不住麥子。她來找我了,她在夢里掐著我脖子,說我騙她,說我把她媽藏起來了,還說我要賣了她……”

  “奶奶窮,沒錢,麥子從小就過得不好,我老了,麥子成績再好,我也供不了她上學(xué)了……我黃土都埋到下巴了,我就想快點給她找個好人家,找個有錢人家,讓她也享享福,誰知道就……”

  通往葉麥家屋子的臺階上,方以北一句話也沒說,他抬不動腳,不知該怎么走進那間屋子。

  他就站在風里,看著她長大的、生活過的地方,他想象著葉麥在里面忙碌的、孤單的身影,想著想著,鼻子酸了。

  方以北又坐在了那塊枯草地上,天色灰暗,這一次,他面對著這條河。

  他看著水面上自己那個支離破碎的影子,眼里噙滿淚水。

  葉麥,你在那邊還好嗎?我答應(yīng)你的,我有好好復(fù)習的,我現(xiàn)在也會對別人笑了……你知道嗎,我爸媽離婚了,他們終于分開了,終于不用吵架了,可是,也只有我一個人了。

  他緊緊攥著葉麥送給他的唯一一個禮物,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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