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傷痕（下）

　　葉皇后直起身來，對(duì)太子說道：“你且去外間坐坐，我換身衣裳，然后咱們今日一同陪你父皇用晚膳。這幾日晚上，他咳嗽地又厲害了些，見了你也會(huì)寬心一點(diǎn)?！?p>　　百里鴻淵應(yīng)了，起身來到外間，隔著簾子與母后閑聊。

　　聽見傳命，宮人們端著熱水精油等物事紛紛走進(jìn)寢室，幫皇后娘娘梳妝打扮。

　　百里鴻淵在外間，隨意把玩著格架上的各式古玩珍寶，然后他就注意到角落的一個(gè)根雕的案幾上擺著一株小小的珊瑚，是純白色的，仿佛是綻放的蓮花一般伸展開來，不過巴掌大小，架在一座同樣小巧的假山之上，雖比不上正門架子上那些珍玩貴重，倒也顯得十分別致有趣。

　　“母后，這株白珊瑚之前沒見您擺過?！卑倮秫櫆Y隨口問道。

　　葉皇后的聲音從簾子后傳來：“那個(gè)呀，是之前你父皇得了的，我在他的書房見了，愛不釋手，你父皇就送給我了?！?p>　　百里鴻淵聽著，隨口吟道：“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p>　　葉皇后扶著簾子從寢室走出，笑道：“你向來不喜歡這些詩詞歌賦的，今日怎么倒有興致念起詩來？”

　　百里鴻淵轉(zhuǎn)身，也笑道：“也就是隨口念兩句罷了！”

　　只見梳妝打扮之后的葉皇后，身著華貴的月白色錦裙，頭戴碧藍(lán)色的一對(duì)鳳釵，朱唇微點(diǎn)，娥眉清淡，雖不張揚(yáng)，卻盡顯母儀天下的風(fēng)度。百里鴻淵知道，這是因?yàn)榻袢崭富市那闊?，母后自然也不?huì)過于張揚(yáng)，惹他生氣。

　　葉皇后走到太子身前，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剛剛我就想說了，你的宮人們是怎么侍候你的，這么冷的天，怎么就穿著一件單衣裳?！闭f著就讓自己的侍女去拿給太子新做的一件外衫來。

　　百里鴻淵的手被母后握著，掙脫不開，等著侍女拿來了一件墨色的長衫，葉皇后親自為他套上系好，才把他放開。

　　百里鴻淵拗不過母后，只得任她擺布了，嘴里還分辯著：“是我不覺得冷，才不讓她們準(zhǔn)備厚衣服的。”

　　“話雖如此，外人見了，還以為你父皇苛責(zé)了你，對(duì)你不好似的?！比~皇后只有在自己的兒子面前，才會(huì)如此絮絮叨叨，流露出尋常母親都有的慈愛來。

　　“也正是因?yàn)槿绱?，母后今兒還有一件事跟你說?！比~皇后不等皇兒詢問，便吩咐侍女道，“把她帶過來?！?p>　　侍女低頭去了，百里鴻淵一臉不解：“把誰帶過來？”

　　葉皇后拉著他在椅子上做了：“等見了就知道了。”

　　喝茶的功夫，侍女帶著一位身著霽色百褶裙的少女走了進(jìn)來，裙角繡著幾株幽蘭，隨著她迤邐的步子微微擺動(dòng)。那少女一直低著頭，走到二人身前，恭敬地跪下叩拜：“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太子殿下?！甭曇魦扇嵬褶D(zhuǎn)。

　　“好孩子，快起來！”葉皇后親自走上前把她扶了起來，又讓她不必低頭，百里鴻淵這才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只見她面若芙蓉，一雙含情眼眸流轉(zhuǎn)，櫻桃小口輕輕抿著，露出些嬌羞的微笑。頭發(fā)也用霽色的發(fā)帶挽起，歪歪插著一只玉色的簪子，幾只珍珠點(diǎn)綴其間。她身形纖弱裊羅，弱柳扶風(fēng)一般，確實(shí)是一個(gè)讓人忍不住憐愛的少女。

　　葉皇后對(duì)百里鴻淵解釋說：“這是我們族人里的女兒，跟你一般年紀(jì)，只是月份比你小一些。我讓你舅舅收了她做干女兒，現(xiàn)在也算是你的表妹了。你向來不喜歡宮人們?cè)谘矍盁_你，我是知道的，但是畢竟身為一國太子，身邊沒有一個(gè)照顧的人也不行。我就把她安排在你的宮里，提醒著穿衣吃飯也好，陪你寫字念書也罷，我也稍稍能放心些?！?p>　　百里鴻淵知道母親心里的盤算，她找人照顧自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想把族人的女兒安排在自己身邊，將來封妃封后，權(quán)力自然不會(huì)落到旁人手中。只是，也不提前知會(huì)自己一聲，就突然拉出個(gè)人給自己，他一時(shí)倒是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duì)了。

　　“母后，孩兒今年才多大，您就想到這些……”他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向前一步。

　　“你也不用想太多，就當(dāng)作侍女一般對(duì)她也無妨。畢竟自己的人，知根知底，也不用那么拘束。”葉皇后知道兒子的性格，只得拉了他的手婉言相勸，“而且你要是不肯讓她去，我明兒就送她回你舅舅府上，一個(gè)小姑娘家，面子上多難看呀！”

　　百里鴻淵很少有直接忤逆母后的時(shí)候，只得嘆了口氣，點(diǎn)頭應(yīng)了，對(duì)那站著的少女問到：“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淺笑：“我叫玉壺，一片冰心在玉壺的玉壺?！?p>　　百里鴻淵咬著手指：“這個(gè)‘壺’字不好，你以后就叫玉沁吧！”

　　少女立刻屈膝行禮：“玉沁謝殿下賜名?！?p>　　葉皇后笑吟吟地看著：“這就好了，玉沁啊，我派人帶你先去太子宮里安頓，你先下去吧！”

　　玉沁對(duì)百里鴻淵低眉微微一笑，施施然跟著宮女下去了。

　　見她走遠(yuǎn)，百里鴻淵才對(duì)母后抱怨：“母后，您怎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聲？”

　　葉皇后對(duì)著鏡子做最后的儀容檢查：“我要是提前跟你說了，你會(huì)同意嗎？你現(xiàn)在還小，自然是怕被拘束了，等你大了，就知道這么個(gè)清麗絕俗的女孩子多么難得了?！?p>　　百里鴻淵撇撇嘴，心里念叨，誰就知道我喜歡這種嬌滴滴的琉璃燈一般的女孩子了。

　　葉皇后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又一把把他攬進(jìn)自己的懷里：“我的好孩子，也就現(xiàn)在，才像是一個(gè)沒長大的孩子。我或許給你的壓力太大了，你平日里放不開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怨我怪我都好，但也得理解母后的苦衷??！”

　　百里鴻淵在她的懷里微微嘆息，但是立刻推開了母后，微紅了臉：“我又沒有覺得這樣不好，母后就別多想了！”

　　葉皇后愛撫著他的額頭，拉著他的手：“時(shí)辰不早了，去見你父皇吧！”

　　宮人們立刻推開高大的宮門，百里鴻淵抬頭，只見眼前宮廊遠(yuǎn)遠(yuǎn)地延伸著，一眼看不見盡頭。他與母后，緩步行走在所有人的前面，走向那看不見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