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省之后,諸妃散去。榮貴人、平貴人和藍常在留下敘話。
晨間的陽光從窗紙上篩落,滿室搖曳生輝。眾人言笑晏晏,香風旖旎,環(huán)佩叮當,一派和樂融融的好光景。
藍常在一襲琵琶襟淺藍曇花長裙,衣袖及裙擺用鈷藍絲線壓銀線底繡出朵朵如意云紋。發(fā)上的銀鑲嵌藍寶石扁方露出了兩端的飛蝶鏤空花飾,扁方一端的軸孔中垂一束碧藍絲線短流蘇,隨著她的動彈搖曳擺動,減去了她眉目之間的幾分憨傻木訥,生出了幾許動人的活潑明媚。她一見乳母抱了承祜進來,忙喜滋滋地抱在了懷里逗弄著,教承祜咿呀學語,笑鬧之間,粉撲撲的臉頰灼若芙蕖出淥波。
榮貴人含笑望著,不由打趣道:“瞧藍妹妹對二阿哥這寵溺的小眼神兒,你當真這么喜歡孩子,不如自個兒加把勁兒,趕緊生一個!”
聞言,藍常在明媚的笑靨忽然就僵了僵,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榮姐姐說什么呢!”
榮貴人掩袖輕笑:“你還害羞了。話說回來,我還是喜歡你這敦厚天真的模樣,不像你那冰山一樣兒的姐姐?!?p> “姐姐……”藍常在喃喃念著,忽然又發(fā)起癡來。承祜在她懷里突然哭鬧起來,這才喚回了她似乎飄遠了的神思,急忙抱著承祜站起四處走動哄著,不想承祜越發(fā)哭得大聲,抻著雙手直往朱顏所在的方向掙扎,嘴里還口齒不清念著“訥訥”,是旗人對母親的口頭叫法,承祜含糊的發(fā)音更為接近“娘”。
朱顏心頭一震,恍然怔住,眼角那顆極其鮮紅的墜淚痣似乎動了一動,仿佛下一瞬便要化作血淚滴落臉頰。
榮貴人面上一喜:“二阿哥叫您呢!這可是第一次吧?恭喜皇后娘娘!”
朱顏還沒回過神來,藍常在已經(jīng)笑呵呵將承祜抱到他跟前,輕輕將承祜軟綿綿的身子塞進朱顏懷里,笑道:“我道二阿哥為何哭個不停呢,原來是想母親了!皇后娘娘,您快些哄著罷,再這么哭下去您該心疼了!”
朱顏心中苦澀,癡癡凝著承祜哭得皺巴巴的小臉,終究是毫不猶豫便接過抱在懷里,下意識便哄誘起來:“承祜乖,不哭不哭,哭成小老頭兒就不好看咯!”
眾人不禁紛紛笑出了聲,惹得朱顏一臉窘然,雙頰漸漸轉作緋紅,頓覺懷里的“兒子”是個燙手山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正當他難為情時,承祜止住了哭聲,兩顆黑瑪瑙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盯著朱顏看,突然,虎頭虎腦地往他臉上湊近,朝他臉頰上“吧唧”就是一吻,而后,在朱顏錯愕的注視下,蹬著胖乎乎的小腳咯咯咯笑得開心不已。
眾人一陣大笑,一時,閣中歡聲笑語連連,即便朱顏有著沉甸甸的心事,在這樣明媚爽朗的笑聲之下,也漸漸露出了由心的笑顏,哭笑不得地躲著承祜不時往上送的粉嫩小嘴。
藍常在笑得花枝亂顫,逗弄著承祜的小臉蛋,兩眼笑成了彎月:“二阿哥也親姨娘一下可好?就一下!”
榮貴人笑著橫了藍常在一眼,假意呵斥:“沒規(guī)沒矩!”
朱顏笑道:“孩子還小,有什么可忌諱的?”說著將承祜往藍常在懷里塞,“承祜,趕緊親你藍娘娘一下,否則她可要拈酸了。”
承祜掙扎著不愿被藍常在抱,瞪大了雙眼瞅著藍常在,見她將臉頰湊了上來,竟揮起了肉呼呼的小手,“啪”的一下打了下去,完了急忙縮進朱顏懷里,警惕地瞪著藍常在。
眾人堪堪怔住好半晌,片刻后,閣中響起朱顏止不住的大笑聲,眾人見皇后抱著承祜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是一怔,饒是平貴人自小和皇后一同長大,也不曾見過他如此放縱失態(tài)的一面,當下瞠目結舌。
朱顏喘著氣戲謔笑對藍常在哭笑不得的窘樣:“這是咱們承祜給你這登徒浪子的教訓,叫你往后還敢輕薄咱們的二阿哥!”
眾人聞言無不哄然一笑,漸漸的都放下了深宮內院固有的拘束,在這長日漫漫的似水流年中,平添了滿滿的暖意。這在多年以后,仍是在座許多人難以忘懷的美好追憶,只是當下并無人太過在意,歡笑過后,一切只道是尋常。
藍常在小臉漲得通紅,猶如盛春之時嫩葉上綻放的凝紅石榴花,蹙蹙生紅。她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回了自己的杌子上坐下,一面吃起了荷月酥,一面嘟囔囔道:“不敢了不敢了!這般的小娃娃便知道欺負人兒了,長成了之后可如何得了?”說著努嘴朝朱顏懷中的承祜做了個鬼臉,“二阿哥,我的小爺,往后我可再不敢掏了心窩子般疼您了!您可真叫我傷心!”
承祜看了,竟學著藍常在皺著肉呼呼的小臉做了個鬼臉,又逗得眾人開懷不已,直道承祜聰慧過人。朱顏看著承祜的眼神越發(fā)寵溺,只道:“人小鬼大!”
未幾,宮人上了湯羹糕點,隨后宮棠呈了描金紅漆盤上前,盤中是三枚紫粉藍三色云錦香囊,繡工極其精致。
乳母從朱顏懷中抱過承祜哄騙了下去。朱顏目送承祜離去,笑對眾人:“方才晨省時宮棠少算了三個香囊,這會子補上,不知你們各自喜歡什么顏色,自個兒挑罷?!?p> 眾人離座謝過。榮貴人年紀較長,資歷也是三人之最,自然由她先挑選,她素來超脫恬淡,挑了一枚藏藍色的,隨后平貴人挑了一枚絳紫的,余下的淺粉便給了藍常在,她倒也不在意,拿過后便直接系在了腰上。
平貴人懷中抱著圓滿,那是一只毛色油光發(fā)亮的小玄貓,乖巧安靜,伏在平貴人懷中睡著懶覺。她撫摸著手心的絳紫錦繡香囊,愛不釋手,銀鈴笑道:“真是好看!姐姐怎的想起送我們香囊了?”
朱顏皮笑肉不笑:“宮中出了命案,本宮聽說有的嬪妃受了驚嚇,夜不安寢,這便讓圓月和宮棠去了趟御藥房取些藥材放在了香囊里,每個香囊里都放了安神醒腦的藥材,常日戴著興許能睡得好些?!?p> 榮貴人溫婉笑道:“娘娘當真是有心,娘娘可否將配方告知妾?妾想著往后總能用得上?!?p> 朱顏道:“這有什么問題?回頭本宮讓人寫好方子給你送去就是。都不是些貴重藥材,無非就是靈磁石、丁香、白檀香一類的藥物,研成粉末即可。”
平貴人明媚的笑靨下露出了兩排貝齒:“這香囊很適合慧妃姐姐呢!聽說她近日害喜害得厲害,常常整夜整夜地不安寢,姐姐給慧妃姐姐送去了么?”
正提到慧妃,安德三急匆匆進來稟報:“皇后主子,鐘粹宮出大事兒了?!?p> 朱顏怔了怔:“怎么?”
安德三急得額頭上直淌汗,急道:“回皇后主子,絳云不知怎的發(fā)瘋了,沖撞了慧妃,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胡話,主子是否要移駕鐘粹宮看看?”
平貴人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被藍常在一記狐疑眼刀給生生凍住了,心虛掩袖輕咳一聲,昂首橫了藍常在一眼。
榮貴人臉色一白:“好個膽大妄為的奴才,慧妃還懷著身孕呢!”
朱顏皺緊了眉頭,起身道:“擺駕鐘粹宮。”
一行人還未到鐘粹宮宮門口,里頭已傳來清晰哭喊嘶罵聲。朱顏加快腳步進了內庭,入眼之處絳云正被兩名太監(jiān)死死架著,披頭散發(fā),雙目血紅,發(fā)了瘋般嘴里直嘶喊著:“慧妃你不得好死!慧妃!你這個陰險的賤人,表面裝好人,背地里卻做盡腌臜歹毒事兒!是你殺了常答應,如今還想殺我滅口,你當真以為做盡壞事還能瞞天過海嗎?既然你不仁我也……唔……唔……”話喊到最后嘴巴已經(jīng)被太監(jiān)給死死捂住。
“皇后娘娘萬安!”慧妃及其滿宮奴才乍一見朱顏,無不驚慌下跪。
“都別愣著了,快把慧妃扶起來。”凝眉看著發(fā)了瘋的絳云,朱顏沉吟須臾,即刻吩咐下去:“關閉宮門,今日之事不可外揚!”
奴才齊整的應答聲過后,厚重的閉門聲“吱呀”響起,一時偌大的宮殿內除卻絳云被困的悶哼聲便只剩下沉悶的呼吸聲。
平貴人急匆匆上前對著絳云的臉重重甩下一巴掌,怒斥:“放肆!你這是要謀反嗎?”接著又滿面擔憂過去攙著慧妃,“慧姐姐,看你臉色如此蒼白,怕是被嚇得不輕吧?賤奴定然是被鬼迷了心竅,一番胡話姐姐切莫往心里去?!?p> 榮貴人也上前接過紫玉的手扶著慧妃,和平貴人一左一右將她攙扶到檀木圈椅上坐好。慧妃雙手直捂著胸口,喘息連連,驚恐困惑的眼中蓄滿淚水,還一味搖頭說:“本宮沒事兒……皇后娘娘,可否讓紫玉去請?zhí)t(yī)給絳云瞧瞧,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p> 朱顏對著紫玉點點頭,囑咐道:“快去快回,事關你主子清譽,別聲張。”
紫玉重重頷首:“奴才省得?!?p> 紫玉話音方落,忽然傳來太監(jiān)無法抑制的尖細呼痛聲,眾人尋聲望去,只見小太監(jiān)那原本捂著絳云的手已經(jīng)被咬得鮮血淋漓,痛得他全然顧不上規(guī)矩,只縮在地上打滾。
絳云“呸”地從嘴里吐出一塊血肉,那竟是太監(jiān)手心被生生咬出來的一塊活肉!見此狀,年幼膽小的無不悶聲尖叫。
慧妃俯身就是一陣干嘔。
榮貴人擋在慧妃身前,亦是花容失色,大喊:“還不快把人帶下去治傷!快!”忙有太監(jiān)連扶帶拖將痛暈過去的小太監(jiān)架了出去。
絳云揚天狂笑:“哈哈哈!殺人兇手!兇手!老天會讓真正的兇手償命的……”話沒說完,“噗”地噴出一口黑血,而后七竅出血,身子直直往后摔落。
中毒?朱顏心里大喊一聲,徑直奔上前查看,手才摸上絳云脖間脈搏,臉色頓時一片暗沉:“死了,毒發(fā)身亡?!?p> “死了?”慧妃早已嚇得面無人色,一聽這話只差沒一口氣上不來暈厥過去,好在榮貴人一直拿著瓶醒腦鼻煙壺湊在她鼻孔前,這才神智清明,只是從未有過的驚嚇使得她連話也抖動如秋風落葉,“好好兒的……怎會中毒?”
平貴人一方繡帕掩去了嘴角一抹冷笑,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飯菜!是了,定然是有人在她的飯菜中投了毒!”對朱顏道,“姐姐,何不請?zhí)t(yī)來驗明?”
朱顏尋味地看著平貴人,緩緩道:“不必了。此事攸關常答應命案,本宮自會想法子查明,你們先各自回宮吧?!?p> 平貴人眸光輕閃:“妹妹斗膽明言,如此只怕欠妥。妹妹自然是堅信慧妃姐姐是無辜之人,想必皇后娘娘心中亦作此想,只是絳云今次大鬧一場,宮中畢竟人多眼雜,紙終究包不住火,皇后娘娘和慧妃姐姐走得親近,今兒皇后娘娘若不當眾查明絳云之死,宮中難免會流言四起,屆時那些個亂嚼舌根的污蔑皇后娘娘包庇慧妃姐姐,更難聽的只怕會說娘娘與慧妃姐姐乃是一丘之貉……慧妃姐姐清者自清,查明了反倒能正其身,”末了,凝著朱顏的水眸盛滿憂色,“人言可畏啊姐姐!”
小小年紀竟是如此工于心計!朱顏眼底隱上厲色,一股怒氣憋在心里,耳邊突然傳來慧妃柔弱驚慌的聲音:“平妹妹言之有理?;屎竽锬锴心獮榱随獱窟B其中,妾什么也沒做過,娘娘不必為妾遮掩此事,還請娘娘查明絳云之死以證妾之清白?!?p> 朱顏閉了閉眼:“怕是怕……”這個清白連他也證明不了了??粗坼?,朱顏把最后半句話吞回了肚子里,轉而吩咐安德三:“去請孫太醫(yī)來?!敝灾该麑O之鼎而非當值李淮溪,安德三心知肚明。
孫之鼎到來時,絳云尸身已經(jīng)蒙上一層白布,殿堂之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難聞氣味。孫之鼎請安之后,對尸身進行一番細細檢驗。頃刻,絳云所用飯菜呈上,孫之鼎當眾查驗,當取出的銀針變黑時,諸人神色各異。
孫之鼎道:“回稟皇后娘娘,飯菜之中含有大量砒霜,絳云姑娘其死狀亦是身中此毒無疑?!?p> 朱顏眸光投落孫之鼎,沉聲道:“孫太醫(yī),你們太醫(yī)院的砒霜是誰人都可以領走的么?”
孫之鼎頓時把頭低下,小心翼翼回道:“回皇后娘娘,此事歸御藥房掌管,而今御藥房隸屬內務府,藥物進出方面太醫(yī)院已不再過問。臣只聽聞近日因宮中時常有鼠患,各宮時有宮人前往御藥房領取少量砒霜作毒鼠之用?!?p> 朱顏低眉,平平淡淡道:“安德三,即刻著人前往御藥房查明近日領取砒霜的都有哪些人?!?p> “嗻!”
半柱香過后,安德三呈上一份名單,附耳在朱顏耳邊道:“皇后主子,單子上有鐘粹宮的人。”
朱顏并不覺意外,粗粗略看過去,最終停留在“兆佳東靈”的名字上,于是順著安德三的目光抬眼搜尋這名宮女的身影,他目光方到,東靈身子陡然一縮,一顆頭深埋在胸前,臉上什么神情也看不到。
朱顏心中閃過一絲狐疑,喚道:“兆佳東靈?!?p> 東靈渾身猛地一抖,近前撲通下跪,顫抖道:“奴才在?!?p> 朱顏輕挑細眉,聲音里聽不出是何情緒,只在殿堂中悠悠地蕩了開去:“昨兒個,你去御藥房領取砒霜了?”
東靈諾諾回道:“回皇后娘娘話,奴才……奴才……確實是去了?!?p> 慧妃驚慌的臉色愈加蒼白無助。
朱顏依然是淡淡的:“你領取砒霜作何用處?”
東靈瑟瑟發(fā)抖:“毒……毒鼠……”
“哦?”朱顏看了一眼慧妃,“是誰讓你去領取的呢?”
東靈身子一軟,險些跪立不住,“是……是……”痛楚驚懼地望向慧妃,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眼中熱淚滾落才哭道,“是慧妃命奴才去的,奴才拿回砒霜后便交給了紫玉姑姑,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慧妃瞪圓了雙眼,有一瞬間忘記了呼吸:“東靈?你……你在胡說什么?本宮何時命你去御藥房領取砒霜了?本宮甚至不知你昨兒個曾去過御藥房!你……你這是做什么?”
紫玉也是一臉震驚:“東靈,你渾說些什么?皇后娘娘,奴才是寸步不離慧妃娘娘的,娘娘未曾對東靈下達這般旨意!奴才更不曾從東靈手中拿過砒霜!”
東靈泣不成聲:“奴才……奴才不敢妄言!”
平貴人這時橫插一句話:“有沒有妄言不是你一個小小賤奴說了算,紫玉是否清白,讓人一搜房間就是了?!?p> 朱顏心里低低咒罵一聲,并沒有對上平貴人視線,正要開口說話又聽平貴人哀嘆一聲,幽幽然道:“紫玉是慧妃姐姐貼身掌事兒的,妾并非疑心紫玉,既然要搜就給仔細著點兒,絳云的房間更是得看一看的,興許真能發(fā)現(xiàn)點兒什么呢!姐姐以為呢?”捋了捋鬢邊碎發(fā),看著朱顏,雙眸無辜而憂慮。
朱顏終究是對上了平貴人的視線,眼中的怒意一閃而逝,幾不可察,“妹妹說的是呢。安德三,帶人搜去吧!常答應、絳云、紫玉、東靈四人的房間都一起搜,仔細著點兒,別錯過了不該錯過的?!?p> “奴才明白?!?p> 不時偏殿之中響起噪雜的物件碰撞聲,揪動著正殿之中每個人的思緒。慧妃在榮貴人的安撫之下倒也平靜了不少,只是受了過分驚嚇,臉色依然白如紙片,一雙如小鹿般的水眸盈滿霧氣,隨時都會落下淚來。平貴人一臉憂色,也守在慧妃一側,不時拿眼偷覷朱顏。藍常在則從始至終冷著一張冰霜臉,抿著涼薄的唇瓣一言不發(fā),偶爾冷睨平貴人,眼中閃爍著冷笑。
頃刻后,安德三雙手舉著檀木盤子呈上,盤中央赫然是一小藥包,“皇后主子,這是在絳云房中搜出來的,用了將近一半兒,藏在被褥底下,讓奴才一頓好找呢!”另有小信子呈上兩個一模一樣的黑木匣子,匣蓋均已打開,珠光閃耀著淡淡光芒,竟全都是貴重朱釵首飾,安德三又道,“還有這些個東西,一個匣子是從絳云房中搜出,另一個則是東靈房中的。奴才琢磨著絳云不過是答應位份身邊兒的奴才,怎會有如此貴重之物,至于……東靈,奴才只是奇怪她怎會有一個和絳云一模一樣的匣子兒,就連里頭的東西也是珍貴得很,奴才想著還是呈上給皇后主子過目為好,主子請看?!?p> 朱顏揮手示意安德三呈給孫之鼎,道:“藥包給孫太醫(yī)看看?!?p> 孫之鼎小心翼翼打開藥包,只看了一眼便道:“皇后娘娘,是砒霜無疑?!?p> “嗯,”朱顏眼中慢慢浮上淺淺笑意,長甲指在御藥房登記冊子“馬佳絳云”四字上,“看來昨日去御藥房拿砒霜的不止東靈一個人呢,還真是奇了,這鐘粹宮中當真有那么多老鼠嗎?”慧妃接過和榮貴人一看,都呆了呆,又遞給了平貴人。
朱顏目光意味深長掃過錯愕的平貴人,落在安德三身上:“紫玉房中可搜出什么了?”
安德三回道:“什么也沒有?!?p> “常答應寢宮之中呢?”
“奇怪得很,常答應寢宮之中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張桌子椅子。地上還遺留著好些個膳食,都是沒有動過的,有的已經(jīng)發(fā)臭了。橫梁之上還懸掛著一條七尺白綾?!?p> 朱顏略微一驚:“白綾?”
這時慧妃抽泣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常答應她……早已有想死之心,那日絳云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打算懸梁自盡,嚇得可是不輕,便趕緊跑來稟報妾,這才救了她一命,至此以后,妾命人撤走常答應房中所有桌椅以及鋒利物件,為的就是不再讓她自尋短見,可是誰知道她竟然偷偷溜出去了……”說到最后又哭了起來。
朱顏頓覺頭有些大,勉強安慰道:“本宮知道你一片善心,快別哭了?!睆南蛔又须S意拎起一支點翠金步搖看著,定定看著平貴人,“妹妹你瞧瞧這支釵子,本宮怎么看著如此眼熟呢?好似在哪兒見過,你眼力見兒好,你來看看。”
平貴人略有遲疑地從圓月手中接過點翠金步搖,細細一看心中不免驚住,面上的笑靨卻依然無辜明媚:“宮中朱釵樣式繁多,妹妹眼拙,實在看不出。”
朱顏笑道:“妹妹手中那支倒也算是平常,”纖纖細手刻意撥動著匣子中的珠釵,“這些看著可就大有出處了呢?!薄芭尽钡匾宦曣P上,遞給安德三,“這些個可都是好東西,給本宮收好了?!?p> 安德三暗笑著接過:“嗻。”
平貴人盯著匣子,眼珠子只差沒滾出眼眶,胸口劇烈起伏著,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咬著粉唇忍住不言語。
朱顏搭著安德三的手背款款起身,沉聲道:“兆佳東靈。”
東靈哆嗦著身子,哭著說:“奴、奴才在!”
“你的砒霜呢?”
東靈幾乎要失聲痛哭了:“奴才……確實是給了紫玉姑姑,奴才也不知道紫玉姑姑房中怎會沒有砒霜……或許、或許姑姑已經(jīng)把砒霜全用作毒鼠了……”求助的淚眼看著紫玉,悲戚喚了聲,“姑姑!”
紫玉神色復雜,眼中憤怒、不解和不忍交織著,最終還是沉淀為不忍,與慧妃交換一記眼神,見慧妃暗暗點頭示意后,跪下垂首道:“稟皇后娘娘,奴才突然想起前日是有吩咐東靈去御藥房領些毒鼠的藥物,但是奴才并不知御藥房用以毒鼠的藥物就是砒霜,便以為東靈撒了謊,原是誤解了,東靈交給奴才的那包藥想必就是砒霜無疑,奴才確實是全部用以毒鼠了,奴才房中并沒有剩下半點砒霜?!?p> 朱顏當然看得出紫玉在為東靈圓謊,見慧妃也沒有揭穿懲治東靈的意思,索性也就不挑明了,“既然如此,也罷?!杯h(huán)視眾人,語含凌厲,“都給本宮聽好了,絳云之死原是思主心切,服毒自盡,殉主而亡,與任何人無關,若是讓本宮聽到什么風言風語,本宮絕不輕饒?!?p> “是,皇后娘娘?!币晃葑拥娜私脏淙艉s。
朱顏含著深深笑意凝著平貴人:“至于常答應之死……平貴人是怎么想的?”
平貴人冷不丁打一寒顫,回神道:“……方才聽慧妃姐姐說來,常答應早有尋死之心,想必是、是……投水自盡?!?p> 朱顏倏然收起笑意:“本宮曾說過常答應是他殺,妹妹如今的意思是本宮判斷有誤了?”
平貴人一接觸到朱顏的眼神心頭一震,立即低下頭去:“妹妹不敢。妹妹哪兒敢質疑姐姐……事實如何姐姐自會查明,妹妹不再妄言就是?!?p> “此事攸關人命,是大事兒,自然是不能妄言的?!敝祛伃h(huán)視眾人,一字一頓,“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皇后娘娘?!币晃葑拥娜擞指I睚R聲回答。
待眾人散去,鐘粹宮中頓時一片死寂?;坼殮?,還沒緩過神來。東靈抽泣著跪在地上,林忠反身“啪啪”朝她臉上狠狠甩了兩巴掌。
“吃里扒外的東西!娘娘平日里是怎生待你的?你如今又是怎生對待娘娘的?”
東靈“嗚嗚”哭出了聲,跪行到慧妃腳跟下,哽咽道:“奴才有罪,娘娘饒命!娘娘……奴才也是被逼無奈,奴才……不想死啊娘娘!”
慧妃停住撫摸隆起肚子的手,靜靜看著東靈,卻一絲火氣也不見:“說吧,是誰指使的你?”
東靈眼神閃爍不定,垂下頭去不言語了。
紫玉怒了:“怎么,這當口了還守口如瓶呢?你當真以為娘娘良善好欺不舍得處置你是吧?”
東靈俯身磕起了響頭,只一味重復說著:“奴才有罪,娘娘饒命……”
林忠冷冷一哼,隱細的聲音里藏著只有東靈能聽得出的弦外音:“東靈,你可得好好兒想想,究竟誰才是你的主子?想好了再說也不遲,一步錯則步步錯,棋差一招就有可能萬劫不復了。你就放心招了吧,皇后娘娘會為咱們娘娘做主的?!闭f到“皇后娘娘”時,有意加重了語調。
東靈一怔,放大的瞳孔看了林忠一眼又驚慌地低下頭去,冷汗?jié)裢噶撕蟊骋律?,“奴才……奴才……?p> 林忠有意假咳一聲,“咱們娘娘是個仁慈的主兒,不會把你生吞活剝了的,趕緊招了吧!”
東靈躊躇片刻,終于心一橫牙一咬,斬釘截鐵道:“是,奴才如實招來就是,在背后指使奴才的是……是……”
慧妃皺起兩條細眉,“誰?”
“……皇后娘娘?!?p> 慧妃仿似當空被一道驚雷擊中,身子僵立著,睜大的瞳孔滿是震驚和不信,末了,抖著聲道:“你說誰?你……胡說!”
東靈哭聲不斷:“奴才不敢哪……娘娘,奴才若有半句虛言就叫奴才不得好死!”
慧妃豁然站起,漲紅了臉指著東靈罵道:“盡會胡言亂語,給本宮掌她的嘴!”
所有人未曾見過慧妃如此姿態(tài),一時都驚呆了。紫玉慌的近前一步扶住慧妃,小聲勸道:“娘娘息怒,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林忠雙眼滴溜溜一轉,堆起滿臉憂容:“是啊,我的好主子哎!您這貴重身子可不能動氣?!鞭D頭對東靈道,“東靈,你是不是被嚇糊涂了?盡說些瞎話,到底是怎生一回事兒,還不快如實說來?!?p> 東靈慌張和林忠對望一眼,“娘娘,奴才沒有撒謊,奴才……皇后娘娘許久前曾暗中找過奴才,要奴才把皇上和娘娘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以及娘娘周邊的一切都要一一稟告,這回的事兒也是皇后娘娘逼著奴才做的,奴才要是不那么做皇后會殺了奴才啊!娘娘……”
慧妃一個踉蹌跌回椅子上,兩行熱淚滾滾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