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還記得當初我問你:“為什么要來這么遠的學校讀書?東北,海西,坐車都好幾天呢?!蹦懔孟骂^發(fā)說道:“就是想來看一看祖國的另一端是什么樣子的啊?!?p> 我等著你問:“你呢,你又為什么要來東北?”但是你沒有,而是往我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高粱酒。
“那來這邊感覺怎么樣?”我繼續(xù)找話題。
“一開始總是不習慣的吧。就比如要在大澡堂洗澡,那么多天過去了還是會覺得不自在。再比如說,這個高粱酒,你試下。”你將酒杯端起,遞到我的嘴邊。
我接過杯子,心里有些別扭,因為我們還不熟,我覺得你有些輕浮。
“你感覺怎么樣,和咱們那的米酒比起來?”你看酒杯空了,酒過了喉,入了肚說道。
“醇厚了些,喉嚨感覺熱辣辣的,還是米酒軟綿?!?p> “不習慣吧?”你笑起來嘴角有兩個酒窩。你的酒窩沒有酒,但我看著卻有些醉。
“嗯,是不太習慣?!?p> “喝多了就習慣了吧,我想我過段時間也就習慣大澡堂了?!闭f完你拿起酒杯,又往我酒杯里倒了一杯。
雖然我們都是提前好幾天去學校的,又被分在同一個班,但第一次說上話還是在那次福建老鄉(xiāng)聚會上吧。
那次你坐在我旁邊,不知道為什么我一開始對你并沒有好的印象,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尷尬才和你交談。但你卻有一種能力,讓我和你越聊越起勁,就像家鄉(xiāng)的米酒,剛喝進去沒點反應,但是后勁大,到后來熱氣就往頭上沖,臉也越來越紅,頭腦也越來越重,繼而迷失。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存心要整我——我在不知不覺中就被你給灌醉了。那天我是被好幾個老鄉(xiāng)抬回去的,聽說嘔吐物還濺到了你的裙角上。
或許因為是老鄉(xiāng),在遠方我們很自然地就結(jié)成了一種類似于聯(lián)盟的關系,互相依靠,互相幫助。
你的話題總是那么多,經(jīng)常會和我聊一些瑣碎的事,那時我甚至覺得你有些煩人。
不久,學校就開始軍訓了。那天,還沒集合的時候你就跑過來扯著我的衣袖和我說:“老鄉(xiāng),老鄉(xiāng),你戴軍帽挺好玩的,有點像日本鬼子。要不你說句八嘎呀路吧?!?p> 我沒有說,因為我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并不是你取笑的工具。
你大概也察覺出來了吧,忙打了個圓場說道:“鉆石臉的男生戴軍帽都不太好看吧。其實你高高的,身材也不錯,我宿舍都有好幾個女生說喜歡你呢。”
也不知道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我竟然說了句:“那你呢?”
一說完這句話我就后悔了,心里想著,也不喜歡你,干嘛要說些曖昧的話去挑逗別人,顯得自己輕浮。
你愣了下,拍了拍我的胸膛說道:“誰不喜歡結(jié)實的男生?!?p> 你說那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帶著點侵犯的意思。
那時你穿了一身戎裝,挺直了胸脯,倒有些巾幗英雄的意思,連教官都說你像個女首領。
等軍訓結(jié)束了,你跑過來和我說:“你黑了,不過還是現(xiàn)在好,白白的顯得沒生氣。”
你可能不知道,后來的我會定期地去曬太陽,把皮膚曬成你喜歡的顏色。
沒多久,你就拉我去學校的一家茶館做兼職了。你說:“那家茶館是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項目,學校呢不收店租,水電費也全免了。店主還是我們專業(yè)的學長,因為沒有什么生存壓力而對我們員工相當隨意。”
我有些困惑,問道:“那為什么要拉上我?”
你也有些忸怩,帶著些少女的害羞說:“該怎么說呢?就是……嗯,你長得像我哥哥,很親切,和你待一塊覺得安全?!?p> “真的嗎?”我討厭別人拿我和另一個人比較,所以表情也有些僵硬。
“真的,真的。我給你看照片?!蹦銢]有在意我的表情,而是急著證明自己沒有撒謊。你馬上拿出了手機,點開了圖片。
那是一張裸著上半身的照片,整個胸腹如同鋼板一樣堅硬。
“像吧?”你將頭湊近了些,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好像就等著我說:“是,真的好像。”
“是有些像,但只是眼睛和鼻子?!?p> 你似乎很得意,含著笑點了點頭,說道:“嗯嗯,不過也不止是眼睛,鼻子。臉型,嘴唇,耳朵,身板都像。連性格都像,都這么倔強,也不怎么愛說話,但對我就是好,什么都可以包容?!?p> “我對你好嗎?”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還沒有,所以你得努力啊?!蹦銢]有看著我,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朝著什么虛無的東西說話
我不知道該如何接你的話,只是點了點頭,笑了笑。
后來,你就開始喊我哥哥了,也不經(jīng)過我同意,好像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一開始我還會和你爭執(zhí)下,但終究還是繳械了。
其實我比你小兩個月,但是你說:“是哥哥才會照顧妹妹,我才不要弟弟。”
我還是去了茶館做兼職,一個小時十二塊錢的工資,一個月倒也能賺千來塊錢,也就基本不花父母的錢了。
店主很和氣,身如玉樹,劍眉星目,人也長得帥氣,大一就獲得全國茶藝一等獎,也因此而獲得學校創(chuàng)業(yè)項目的支持。他的確很優(yōu)秀,這也就是為什么你會喜歡上他吧。他給我們倆的任務倒是輕松,只是泡茶,喝茶以及和顧客聊天。
茶館的環(huán)境也不錯,在學校后山的山腰上。茶館旁邊有兩顆紅松,不算高大,和茶館搭一塊比例協(xié)調(diào),似乎是為茶館而量身定制的。
在和顧客聊天這方面是你的強項,幾乎沒有人和你呆一塊不能聊得開心的。而我,木愣得更像是你泡茶的助手。
我有些疑惑,并沒看見你說多少話,也沒見你多主動,倒是感覺那些顧客追著要和你說話一樣。
你擠擠眼睛說:“雙子座的嘛,多重性格,對不同的顧客就用不同的性格咯。一個人說話,腦子里還有一個人助威呢?!?p> 我點了點頭后你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干嘛什么事都搞得那么嚴肅,其實騙你的啦,我白羊座的?!?p> 你也和我講了很多說話技巧,語氣,語調(diào),時機,口吻,但我都沒有記住,偶爾記得那么的一星半點我也用不上。我能做到的就是坐在一邊看著你和他們聊天。
東北的冬天來的快,來得突然,似乎下了一場雨,第二天起床時就進入冬天了。因為干燥,我便經(jīng)??匆娔隳弥礁鄬χR子在嘴角上涂抹著,你涂抹得那么慢,那么均勻。你的唇膏有一種淡淡的香味,讓人迷糊得均勻。我問過你,你說是荔枝味的。
你的嘴唇也是荔枝色的,如同飽滿的荔枝,要泌出水來。
溫度已經(jīng)零下幾度了,早晨一起床便會看見學校的湖邊結(jié)的一層冰,冰層并不是想象中的光滑一片,而是凹凹凸凸,像是被狗咬了的骨頭。湖中心冒著熱氣,朦朦朧朧倒也很好看。電線桿上也結(jié)的一層冰,到了中午,便能聽見咔噠咔噠的開裂聲,接著,那些冰棱便會從天空中掉落下來。
你和我一樣,鮮少看過這樣的景色,大中午的也不睡覺,而是等著天空中的冰棱掉落下來。那時候我們便會過去脫下手套將冰棱給拾起來。
我很記得你那時開心的樣子,你還拿起一根冰棱咬了一口,你說是甜的,很好吃。
你也叫我咬一口,我說:“不了,留著給你吃吧?!?p> “你是覺得臟嗎?”你哈了一口熱氣,雙手不斷摩擦著。
“難道不是嗎?”我戴上手套。
“哎呀,管他了?!蹦汔街?,依舊像小孩子一樣看見天上掉下冰來就拾起來咬上一口。你說每根冰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有些甜,有些咸,還有些是苦的。
我不以為然。
有時候能碰上一根長長的冰棱,你便會拿起來像是拿著一把劍一樣揮動著。嘴里喊著嚷著說要殺了我。
其實這樣的景色看過幾次我就厭倦了,再也提不起興趣看下去。而你卻非得拉我出去,實在不行,就跑到我的宿舍把睡在被窩里的我給拉起來。
你拾完冰塊后手便也如同冰塊一樣冰涼,那時候你便會甩賴皮一般把手伸進我的懷里。我很討厭你這樣做,每次都會將你的手拉到衣兜里。你問我:“為什么不呢?”
“這樣子不雅觀,況且我們還沒那么熟。”我別開臉,目光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說道。
你顯然生了氣,但見我也無動于衷便只好掐著我的手臂說道:“我是你妹妹了,還不熟嗎!”沒過多久你嘀咕道:“你真的很無趣?!?p> 是吧,我不算一個有趣的人。
氣溫很快降到了零下十幾度,湖里的冰也有十多公分厚了,我看是能站人了。因為天氣冷,茶館的生意也不太好。我們都顯得無聊,尤其周末,只好買些零食將不必要的時光打發(fā)掉。
從海西來的學生都憧憬能看見雪,雪景幾乎是關于東北最好的想象。我和你都不例外,那時候幾乎天天都念叨著下雪,可老天似乎故意我們玩鬧一般,就是遲遲不肯下。
我們兩便只好畫餅充饑,各自捧著一杯熱茶,用盡各種詞匯向?qū)Ψ矫枋鱿卵r該是如何的。
到了十月下旬才下起第一場雪來。下雪的前一天傍晚你就和我嚷嚷著說:“天氣預報說明天下雪,雖然是小雪,但終究還是來了?!?p> 室內(nèi)有暖氣,但到了冬天你的手腳還是冰涼的。你拎了一個暖爐,將兩雙手搭在上面烤火。
我捧起一杯熱茶,聞著茶的茗香,說道:“是啊,你看,天那么黑,估計今天就會下雪吧。”
你突然笑了起來,問道:“你猜我想到了那首詩?”
我看著茶杯里冒出來的茗煙,想了想說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是這首嗎?”
你將暖爐放在了桌上,笑道:“對了,對了。咱們?nèi)ズ染瓢伞!闭f著你就拉著我就往門外走。
“那你也得等我鎖了門再出去?!泵看伪荒氵@樣拉扯我心里都會有些不舒服,但你就是不管。
與其說是喝酒,倒不如說是去吃晚餐了。小龍蝦、螃蟹、酸辣水煮魚、雞公煲都是你點的。雖然都是小份的,但兩個人也吃不下來。
也弄了一瓶葡萄酒,但我們倆加起來都沒喝半瓶。我們倆就這么邊吃邊聊,偶爾也講黃段子。
那時你問我以前有沒有交過女朋友,我說有。你便開始打聽起她的家室背景起來。你要我給她的照片,但我始終都沒有拿出來。我不想你對著我的前女友的照片評頭論足。
后來你又問我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其實那時我自己也沒有想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現(xiàn)在,我很清楚,我喜歡像你一樣的女生。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你的電話鈴聲吵醒了。你幾乎尖叫地喊起來:“哥,你快出來,下雪了,下雪了?!?p> 因為下過雪,世界白茫茫的反而更加明亮了些。
遠遠地我就看見你穿著雪地靴在轉(zhuǎn)圈。你似乎開心壞了,不斷地用腳掃開地板上的雪。
你還記得嗎?你一見到我便和我說:“真有點夢境般的感覺,不真實?!?p> 你那天穿著一件厚厚的棕色羽絨服,帽子上的灰黑色狐毛在冷風中不斷地搖曳著。我們兩個也在冷風中搖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