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弟子規(guī)

　　供學(xué)子聽課的堂院在正殿南側(cè)，院中亭臺花木錯落有序，幾間校舍坐落在道路盡頭。

　　貴女小姐們綴在卓教習(xí)身后，對府學(xué)中的一切皆很好奇，彼此議論著進入校舍便應(yīng)是見教導(dǎo)先生，行拜師禮。

　　顧錦寧和程姝瑤進了門上掛著“壹”號字樣的學(xué)堂。

　　學(xué)堂內(nèi)的擺設(shè)簡潔干凈，兩側(cè)整齊擺著幾排桌案，正中木質(zhì)的教案后，端坐著一位女子，正是適才在正殿辦理入學(xué)的嚴肅先生。

　　“按照桌案上的數(shù)字與你們的木簡對應(yīng)，對號入座?！蹦俏慌壬琅f是不茍言笑的神情，末了又提點道，“不可換座?！?p>　　程姝瑤聽了，朝顧錦寧撇撇嘴，二人便分頭找了自己對應(yīng)的桌案坐下。如此一來，她們的座位便隔得很遠。

　　顧錦寧在桌案旁坐下，每張桌案上皆已擺著幾樣物件：一樣是青衿，顧錦寧掀開粗略看了，是一件統(tǒng)一的青色交領(lǐng)衫裙；一樣為木質(zhì)笈囊，是可放置書本、衣物等物品的收納用具；還有一箋紙，上面標注著課程及休沐安排；剩下的便是幾本書籍，也就是她們接下來將要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

　　不知是先生太嚴肅，還是眾家小姐們見著與往日不同的場面有些緊張，一時之間學(xué)堂內(nèi)只余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聲。

　　女先生見眾人已坐好，整容肅聲道：“免貴姓司徒，名雁，今后便負責(zé)教導(dǎo)在座。每日進學(xué)時，各位務(wù)必穿著桌案上的青衿，不可著常服?！?p>　　貴女小姐們見狀，無論各自心下怎樣想，也只皆低聲應(yīng)著“是”。

　　接著便是行拜師禮。

　　儀式雖不隆重，卻很肅穆，女學(xué)子們以三人為一組，面朝主案后的先生行揖禮，彎身作揖后再行跪禮，需雙手奉茶。待先生作揖還禮后，學(xué)生再雙手恭奉束脩，方才禮成。

　　顧錦寧的次序排在末尾一組，便略微松快些。前兩組的小姐們，瞧著雖有些拘謹，但均未出錯，想來應(yīng)當是都提前被家中教導(dǎo)過。

　　直到第三組……

　　早前顧錦寧見輪到程姝瑤行禮，稍有些擔(dān)心她會出錯，瞧著她禮行中規(guī)中矩，便也放下心來。

　　未曾想到，該奉束脩時，徒然發(fā)生了變故。

　　當司徒先生接過程姝瑤的束脩時，不知何故，突然面色微蹙，遲疑了一下，居然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封布。

　　一旁那兩位同組的小姐見狀，看看司徒先生又看看程姝瑤，也是驚疑不定。

　　“你奉的這是什么？！”束脩被拆開，只見一件圓形的物件露了出來，司徒先生面色難看地叱問道。

　　顧錦寧隔著些距離，看不真切，但她也知那并不是尋常供奉的谷物或肉條。

　　程姝瑤先是一臉茫然，又似是回憶了片刻，猶豫地道：“那個……大約是……胭脂或水粉……吧……”

　　學(xué)堂內(nèi)頓時炸了鍋，原本肅穆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她怕是瘋了吧……”

　　“這是誰呀，家里沒講過束脩禮儀嗎……”

　　“你不知道嗎……是程家二小姐！聽說她那里……嗯，有些毛病……”

　　眾人嘰嘰喳喳的，程姝瑤瞧見先生的臉色已是越來越難看，也有些慌亂了，急忙道：“先生！我原不知這束脩有什么講究！今早聽府中丫鬟說是要送禮，這才……”

　　“夠了！成何體統(tǒng)！”司徒先生聽見解釋似是更氣了，怒氣沖沖地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程姝瑤皺著小臉兒，想再解釋，卻不能再說，只得委屈著回了座。

　　另兩個姑娘匆忙奉了束脩，行禮退下，覺著被拖累了，回到座位時不忘剜了幾眼程姝瑤。

　　此后司徒先生神情愈加不易接近，眾人也更是謹小慎微。好在似只有程姝瑤一人不知禮儀而鬧出笑話，流程又如常進行，直至結(jié)束。

　　顧錦寧擔(dān)憂湯圓姑娘，隔著幾排人，瞧見她始終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么，心下更是暗惱自個兒沒有提前提醒她。

　　好不容易等到先生宣布今日到此結(jié)束，恭送了司徒先生出去，顧錦寧便匆匆收了東西去找程姝瑤。

　　先生離去后，堂內(nèi)又響起了議論聲，小姐們說的話漸有些尖酸刻薄的意味。顧錦寧快步走到程姝瑤身邊，也不說話，只用清冷的眸子盯著身旁眾人，許是被她刻意的施壓鎮(zhèn)住了，眾人紛紛尷尬地息了聲。

　　程姝瑤神情仍是恍惚著，也不知在想什么。顧錦寧趕忙拉住她的小肉手，柔聲說道：“我曉得你難過，咱們先出去?！?p>　　程姝瑤沒出聲，只點了頭木木地跟著顧錦寧朝外走。

　　顧錦寧瞧見更心疼了，好好的粉團湯圓，平日里被小姐們嘲笑也沒心沒肺的，怕是今日真受委屈了。

　　顧錦寧囑咐春桃先不走，拉著程姝瑤坐進自家的馬車里，見她神情不再木木的，便松了口氣，對她說道：“姝瑤，我曉得你不是有意的。不過這也不算什么大事，當學(xué)生的哪有不出錯的，那司徒先生過幾日便會忘了，你且寬心些?！?p>　　程姝瑤似是已醒過神，看著顧錦寧，少有的嚴肅道：“錦寧，你可能不知我家中情況。我母親并不疼愛我，長姐出嫁后更是對我百般厭棄，這上學(xué)的機會還是我跟父親求來的。今早丫鬟才說要給先生送禮，時辰來不及了，我便匆忙從梳妝柜里拿了前幾日才買的胭脂?！?p>　　又似想起好笑的事，自嘲道：“我想著學(xué)費都交了，只當是要給先生送禮，我們那兒給女老師送這些，她們會很高興的。卻忘了在這里是禮儀，確實怪我?！?p>　　“我明白你是受了委屈。不過，既然你是無心的，那便莫再想了?！?p>　　“不，錦寧。恰是因著我無意，才糟糕。若我是有意而為，今日我恐怕只會開心大笑。”程姝瑤搖著頭，仍認真地道，“先生與同窗怎么看待我，我并不介意，我厭惡的是他人有意為之。原本我來了這，只想混吃等死，不想摻和宅斗那些腌臜事兒……如今看來怕是不行了。”

　　說罷，程姝瑤又捋了捋自己的劉海兒，轉(zhuǎn)而輕快道：“今日謝謝你，不用擔(dān)心我，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主意了?！?p>　　雖然她的有些話顧錦寧沒太聽明白，但大致懂了是程家內(nèi)宅的私事，見她心情轉(zhuǎn)好，也就安慰著拍了拍她的手，未再多言。

　　又閑聊幾句，程姝瑤告了別準備下顧家馬車，忽然又驚叫道：“誒呀！被這破事搞得，正事兒忘記了！走走走，咱們?nèi)ジ慵笫?！?p>　　顧錦寧被她跳脫的性子也整得發(fā)蒙，問道：“……是你之前與我說的事情？”

　　“正是！”程姝瑤笑得賊眉鼠眼，生怕顧錦寧不答應(yīng)，急忙道，“錦寧，今日我受了委屈，你得陪我去開心一下！”

　　程姝瑤瞧著顧錦寧應(yīng)了，才“咚”地重重跳下馬車，歡快地對春桃說：

　　“春桃小姐姐，跟著我家馬車，去中正街蘇家綢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