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白日里沉悶的空氣化作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夜雨。
柏靈頭頂著重重的的香爐跪在御花園的假山后面,風(fēng)起時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四面的地很快就濕了,柏靈閉上了眼睛,沉默忍耐。
只是,過了許久,她也沒覺得有一絲夜雨落在自己頭上。
柏靈有奇怪地仰頭,這才看見頭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把傘——韋十四站在她身后,不知已站了多久。
“……謝謝?!卑仂`有些虛弱地說。
四下是朦朧的雨霧,春日的細(xì)雨帶著絲絲的寒冷和濕潤。
除了傘下的兩人,天地之間好像都只剩雨聲。
韋十四輕聲道,“他們擺明是在刁難你,你又何必對著他們自證真心?!?p> “也不全是為了他們?!卑仂`閉著眼睛低語,“現(xiàn)在四處都情形復(fù)雜,我還不清楚全局,確實(shí)也不好輕舉妄動……我跪多久了?”
“快五個時辰了?!?p> 雨又下大了一些。
刮起的風(fēng)將雨幕吹成了斜的,韋十四也稍稍傾斜了傘的角度,但地上的積水還是多了起來,很快浸濕了柏靈的裙角和鞋襪。他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柏靈的肩上,暫作御風(fēng)。
“你下午一直在附近嗎?”
“嗯?!?p> “天色晚了,你也找個地方先去休息吧?!卑仂`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望著不遠(yuǎn)的前方,“……我也不全是為了那個老夫人和屈大人。這個時候了,我想,應(yīng)該是……快了?!?p> 韋十四沒有聽懂,只是微微顰眉望著柏靈。
“你聽……”柏靈望著斜前方的石徑盡頭。
雖然有雨聲的干擾,但兩人確實(shí)也都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來人大約有三四個,顯然是向著這一邊直奔而來。
不需要再作任何解釋,十四帶著自己的斗篷與傘又隱入了夜幕之中。與此同時,一盞溫和的燈籠柔光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
“娘娘……您小心腳下?!?p> “還有多遠(yuǎn)?”
“應(yīng)該就是這一帶了。”
雨幕中傳來了幾聲輕咳,還有撫背的聲音。
“娘娘?”柏靈低聲喚了一聲。
聽到了柏靈的聲音,寶鴛第一個反應(yīng)了過來,她讓后面的婢女為屈氏擎好了傘,自己支了一把傘就向方才發(fā)聲的地方去尋,果然在假山后看見了頭頂香爐的柏靈。
寶鴛高聲道,“人在這里!找到啦!”
說著,寶鴛一個箭步上前,單手打落了柏靈舉在頭頂?shù)南銧t,用干燥溫軟的毯子迅速將柏靈整個人都裹了起來。
“讓你一個小姑娘在這兒舉香爐,造孽……真造孽!虧他們怎么想得出來……”寶鴛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柏靈一個人能聽見。
后面的腳步聲慢慢接近了。
雨越下越大,一道清明的白亮閃過,遠(yuǎn)天傳來了隱隱的雷聲。
柏靈看見,兩個宮人一左一右扶著屈氏,還有一人在后面為她撐傘,幾人緩步繞過了假山,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
屈氏的步子走得很慢,這幾個月來,她幾乎沒有踏出過承乾宮一步。從寢宮到御花園,這短短的數(shù)百步路程,也從未像今日這樣遠(yuǎn)。
直到看見被寶鴛用毛毯緊緊裹了起來的柏靈,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氣。
屈氏輕輕掙開了一旁宮人的手,扶住了身側(cè)假山上一塊凸起的白巖。
“把傘給我?!鼻陷p聲道。
三個宮人都是一驚,彼此望了望,“可是……娘娘……”
“給我……”
屈氏伸出了手,身后的那個宮人也只好將傘柄小心地放在了貴妃的手中。
“你們?nèi)齻€,去路口候著。”屈氏低聲道。
三個宮人仍沒有動,有些為難地望著,寶鴛抬頭,厲聲道,“都聾了嗎,娘娘喊你們走,這兒有我伺候著著!”
幾個宮人這才退后行禮,重新支起了傘遠(yuǎn)去了。
假山下,便只剩下了柏靈、寶鴛和屈氏三人。
屈氏垂眸望著柏靈,柏靈也抬眼望著她。
貴妃的臉色蒼白虛弱,兩頰因?yàn)橄荻月园枷荩沟盟娘E骨看起來比旁人更高,也更顯老,但那雙始終困倦而溫柔的眼睛,卻依然泛著淡淡的光澤。
屈氏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眸子變得比剛才更冷冽了一些。
“在雨里罰跪的滋味不好受吧?!彼涞亻_口,聲音因?yàn)榘兹盏臒熝行┥硢 ?p> “回娘娘,不好受。”柏靈答道。
屈氏微微皺眉,“前天我讓你老老實(shí)實(shí)開方走人,為什么不按我說的去做?還要像今天這樣,把你一家三口的性命,全都卷進(jìn)我的病里來……難道你以為,本宮看上去心善,就可以任你拿捏?”
說到最后,屈氏顯然是有些發(fā)怒了,聲音還帶著些微的顫抖。
“娘娘……”寶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屈氏,明明方才在承乾宮她還叨念著外頭的大雨,執(zhí)意要來這里看看柏靈的情況,可現(xiàn)在真的見上了,又怎么會這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xùn)斥?
這樣的娘娘,連寶鴛過去都很少見過,她呆呆地望著發(fā)怒的屈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柏靈仍是望著屈氏的眼睛,輕聲道,“娘娘,我沒有半點(diǎn)想拿捏你的意思——”
“你口口聲聲、說什么不會容我受分毫傷害,但你現(xiàn)在的做法和他們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分別!”
屈氏的聲音充滿了悲切,她緊緊地捏住了一旁的石巖,以免自己因?yàn)槭ЯΧ埂?p> 寶鴛一怔,“娘娘,柏靈姑娘是真的不想看你出事啊……”
屈氏冷笑了一聲,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緊緊盯著柏靈,聲音近乎低吼,“他們又有哪一個人,不是真真切切地盼望我不要出事?我母親是為了家族的興衰,我哥哥是為了他自己的前程……至于你,則是為了保住你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嘴上都說得大義凌然……可誰真的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可——”寶鴛還想再說什么,柏靈已經(jīng)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臂。
來訪者的自殺信號在任何一場咨詢中都是一顆重磅炸彈,當(dāng)對方已經(jīng)拋出了這樣的話題,便是咨詢的危機(jī)時刻。
對咨詢師來說,越是這樣的時刻,越需要保持冷靜。
因?yàn)樗械奈C(jī)時刻,都意味著一個重建信任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