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時未化形時在涪陵山底下當(dāng)山大王,吞噬了些作惡的小妖,得到了他們的一些記憶,那些記憶太繁瑣,湫時四處游蕩,太孤寂時便會把那些記憶拿出來整理,由此看的多了,很會些人情世故。只是之后在涪陵,所處所行太過溫暖,一時也養(yǎng)了個寬厚的性子。
于是芷淵不理她,她也不懊氣,依舊笑著,眸子里瀲滟的水光更加奪目,她明明就生了一雙上挑的貓眼,眼睫纖長,不經(jīng)意間就流露出些媚態(tài):“不瞞公子,我此番在涪陵逗留已久,是為了尋找一位故人?!?p> 芷淵又抬頭看她一眼,雖逆著光也看不清容貌,可他那眼睛卻是熠熠生著輝的,映了一潭古泉般。芷淵薄淡,若是放在往常,他一句干我何事早已經(jīng)脫口而出了,可現(xiàn)在他還想聽聽對面人想說什么,于是那句話便哽在喉里,又咽了下去。
他的眼睛讓湫時一愣,卻又掛上了笑:“公子很像我的那位故人?!?p> “姑娘有事不妨直說?!避茰Y淡淡道,他拎著茶壺,把放在晚風(fēng)里涼了片刻的茶倒進湫時快要空涸的白瓷小杯,盈盈細細的水流落下,有帶著清淡茶香的水汽升起,他放下瓷壺,抬頭直直看她,那眼神像是要戳到她的心里去。
湫時上千年的道行,很不把這毛頭小子放在眼里,可她如今在凡間,就要守凡間的規(guī)矩,而且自她聽到的密談,聯(lián)想起阿君說他與常人有些不同,和那兩次短短的對視,湫時更加確信這就是她此行要找的人。
她只是性情大咧,卻并不愚鈍,從細節(jié)中揣測出了一些端倪,對于為何芷淵要隱藏自己也有了解釋,敵國將軍入境,自然是不能拋頭露面,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通過些奇淫技巧發(fā)現(xiàn)了他,他現(xiàn)在的處境很是危險。湫時對這些都沒有什么顧忌,只當(dāng)做自己的任務(wù)去完成。
而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取得芷淵的信任。
于是她把芷淵給她斟的茶端起,送到唇邊,輕啄一口,道:“那我就直說了,公子尤其像我要尋找的那位故人。”她衣袖起落間,有清淡好聞的氣息,隨著暮時溫柔的風(fēng)飄散過來。
芷淵不語,依舊莫測的看著她,在等待著下文。
“他名喚芷淵,其母懷胎十月,卻因仇家追殺,在涪陵山誕下了他,也正因此,得與高人結(jié)下機緣,”湫時突然湊近了些,眼芒瑩然,勾了唇笑的溫婉清淺:“我應(yīng)了師命,來此替他渡化一道劫難?!?p> 芷淵微愣,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湫時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心想他大抵是在思量,可能還是不太會接受的,可他卻緩緩綻出個笑來,初升的月華灑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銀輝,眉目輕揚,清雋悅目,好看極了。
不過那笑似曇花一現(xiàn),不時便消弭,湫時看他收斂了笑意,道:“不想姑娘就是我娘親所說的貴人。”
他并未肯定,也沒有否認。湫時眼睛一亮。
不料他未等湫時開口,便攏了袖袍,施施然起身,語氣禮貌又溫和:“那就謝過姑娘了,我還有事,先行一步?!闭f完不再看湫時,回頭就走,步履輕緩,不疾不徐,氣質(zhì)風(fēng)骨俱在,根本看不出情緒變化。
他心下其實覺得毫無意義,他不是金貴養(yǎng)起來的,甚至比更多人要悲涼。十多年前的南欽貴族鎮(zhèn)南王府遭遇暗殺,幾乎是滅門慘案,至今提起也讓人心生寒戰(zhàn)。
他娘親身懷六甲,被親信拼了命送到東郡汀江到南欽的下游處,為逃避追殺,乘船北上,鎮(zhèn)南王培養(yǎng)的親信忠心耿耿,化妝成大腹便便的夫人,引開前來索命的刺客。最后變成了汀江上漂浮的尸體,為魚吞食,他們身上流下的汩汩血液,與汀江融為一體。
他是鎮(zhèn)南王府最后的希望。
自小便知道要背負著什么,身處煉獄,腳踏著無數(shù)的尸骨與殘骸,不信神不信佛,不信高人不信因緣,只是因為他娘親的遺愿是讓他到此處,于是他便來了,現(xiàn)在遇到了娘親口中的貴人,那就到了他的歸期。
他開始籌謀明天回南欽的路線與計劃,也并未打算結(jié)識湫時,且他并無什么大事,多在一日便多有一分橫生變故的可能。芷淵晃神一想只覺得宛如一場鬧劇。這幾日就全當(dāng)與圖辛來此地散心罷。
湫時看著他高大筆挺,漸行漸遠的背影,一時怔愣。
芷淵回了廂房,圖辛聽了聲響慌慌忙忙的從隔壁跑過去,生怕他又帶了一身斑駁的血跡回來。還好看到的是一個完整清爽的少爺,圖辛松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少爺,你可回來了。”圖辛嘆:“這里不比南欽,少爺莫要再貿(mào)然行動了?!?p> 芷淵不答,踱步到窗前,院落里還是薄紗一般的旖旎緋紅,還摻上了皎潔月華,只是海棠樹下,已不見了那道月白色身影,他眉梢眼角未有一絲變化,一邊脫了外袍,一邊回頭交代:“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啟程?!?p> 圖辛有些訝異,也沒有去問,應(yīng)了一聲便退了出去,為他帶上了門。
……
阿君在等了許久,又吃了幾塊糕,此刻俯著案幾,已經(jīng)打起了鼾,湫時把他抱上床榻,用被角給他蓋住肚子。
她方才在木梯盡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欲逃跑的紙片小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那洛櫻捏來窺視芷淵行蹤的,湫時想順手了結(jié)了他,思量一下,反手給他捏了一道符,禁錮了他。
暫時還不能讓洛櫻知道,她與芷淵在一處。不然有了防備,對付起來更加麻煩。
湫時熄了燭光躺下,眸子在漆黑的夜里泛著瑩潤的光澤,無論是橫插一腳的幻術(shù)師,還是態(tài)度不明的芷淵,對湫時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影響,她依舊等著那道契機,替芷淵渡化劫難,然后回涪陵復(fù)命,繼續(xù)過她的瀟灑日子。
像想起什么,湫時掐著指頭算了一下,不過兩日便是凡間的谷雨,那時清水會下山接走阿君,雖然有些不舍,但也是件好事,阿君尚小,如今情形又與她預(yù)想有些不同,他被清水帶回去湫時也要放心一些。
“阿爹……”身邊的阿君夢囈,翻了個身,被角從他身上滑落。
湫時輕笑,替他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