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的語氣神情甚至于身體姿態(tài)都越來越像一個標準的地下黨
我現(xiàn)在想起來后怕,可那時候真的是不疑有他地“噔噔噔”地穿著睡衣就沖了下去。至于為什么一定就認定那人是二哥,大概是因為那個模模糊糊的黑色身影高瘦而筆挺,就像是芝蘭玉樹一般。
我提著長及腳踝的睡袍,一邊匆匆地向外沖,一邊猶猶豫豫地問道:“二哥,是你么?”
黑暗里的人影并不動也不發(fā)出任何的聲響,襯著一身全黑的打扮倒像是黑夜里的一尊雕像一般。
恐慌的情緒從心底泛上來,我握住門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以至于連手指關(guān)節(jié)處都泛出一片青白。
我聽到自己用一種既期待又驚恐的聲音問道:“你到底是誰?不說話的話我就叫人了?!睘榱私o自己壯膽,我甚至隨手抓起了靠在一邊的笤帚,做出一副強勢的樣子來。
那個人卻絲毫不被我的氣勢所懾,低低地咳了兩聲:“我要真想破門而入的話,就憑你手上的笤帚能擋得住?”那種玩味又挑釁的語氣,我的身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我也壓著嗓子問他:“顧作言?”
顧作言終于從黑暗里探出臉來,臉上的風(fēng)塵之色和眼睛里通紅的血絲嚇了我一大跳:“快開門,我有話同你說?!?p> 他的心情看起來并不好,臉上的神情也極是嚴肅,剛剛那番反問更像是一種思維慣性,而不是他現(xiàn)在還有閑情逸致和我抬杠。
我推開門讓他走了進來,又用他的那支手電筒警惕地向四周來回照了半天,直到確認那團黑暗里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顧作言用雙手捧著水清送來的姜茶,仍舊因為寒冷而不斷地哆嗦。他看著水清關(guān)門走了出去,才開了口:“她是什么人,值不值得相信?”
一秒鐘變主人翁的節(jié)奏讓我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我愣了愣:“啊,她從小被送到我們家,也算和我情同姐妹,當(dāng)然可以相信啊?!?p> 顧作言把書桌前的椅子轉(zhuǎn)了一個方向,仿佛很累似的坐了下來:“南京出了大事,你聽說沒有?”
他的話把我從一團糟的思緒里拽了回來,我猛地抬起頭,卻不期然地扭到了脖子,一陣生疼:“唔,剛才聽到無線電里講了?!蔽要q豫了兩秒鐘,便又用一種期待的語氣試探地問他:“可是事情應(yīng)該不會像新聞?wù)f的那么糟吧?日本人真的連國際聲譽都不要了,做出屠城這種事情?!”
顧作言凝視著我,那眼神就像是尖刀一點點撕碎了我所有的期待:“你該不會還對日本人抱有希望吧?我可以很負責(zé)任地告訴你,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人性,是徹頭徹尾的戰(zhàn)爭機器。中國人的命不值錢,甚至日本人的命也不值錢。只要是能夠讓他們贏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p> 我囁嚅著:“那……那些人都被殺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一個都沒有活下來?”我捂著嘴,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里頭既有害怕也有憤恨,有一個瞬間我突然生出一種可怕的念頭,恨不得同日本人同歸于盡。
顧作言的話卻是變本加厲地殘忍:“是的,不僅如此,他們還把活人當(dāng)成是靶子,用他們練刀練槍,讓新兵磨練膽量。他們還把那些死了的同胞的頭顱砍下來當(dāng)成是戰(zhàn)利品,用一種狩獵般的心情互相攀比,看看究竟是誰更厲害些?!?p> 顧作言皺著眉頭,仿佛整個人都陷入到痛苦的情緒里:“當(dāng)然了,南京城那么多的人,他們要是一個個殺,多浪費時間多浪費槍子?他們便想出了好辦法,把人趕到一起活埋活著槍殺,如今怕是城里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萬人坑,這些可憐的人死了以后尸骨都糾纏在一塊,永遠都不可能辨認出身份?!?p> 我一臉焦灼地看著他:“你有什么話直說吧,我愿意幫你,就沖著日本人做的這些事,我也要出一份力?!?p> 顧作言審視了我?guī)酌腌?,突然說道:“日本人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們必須以牙還牙,讓他們付出代價!”
我冷冷一笑:“所以是要報復(fù)了么?暗殺?投毒?要搞得轟轟烈烈天下皆知還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讓人懷疑不到你的頭上?”
顧作言仿佛沒聽出我語氣里的諷刺,仍舊十分認真:“既然是報復(fù),就一定要讓他們覺得害怕,也要讓他們明白中國人不會被嚇到,就這樣任由著他們在中國的土地上為所欲為。所以,這件事情能夠鬧多大就要鬧多大,取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才是我們的主要目的。不過…”他突然轉(zhuǎn)過頭來與我對視:“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去冒風(fēng)險,做這件事的另有他人,到時候你只要盡量配合我們把消息放出去就好?!?p> 顧作言大概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神情甚至于身體姿態(tài)都越來越像一個標準地下黨。要是換作幾年前,他用現(xiàn)在的這副樣子同大家說話,那么軍統(tǒng)的審訊室就已經(jīng)向他開放了。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國仇家恨讓意見不同的人們終于團結(jié)起來共御外敵。
只是不知為何顧作言的這種狀態(tài)又讓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害怕,不信任的感覺就像冬日里的寒意爬上脖頸。隨著他在地下組織里的地位變得越來越重要,他就變得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腦。我不知道他的哪句話是出自真心,哪句話又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審視地望著他,同樣也直覺地過濾掉了他向我投來的示好的目光:“唔,你忘了我們的協(xié)議么,我說過只要你能查到關(guān)于我哥的訊息,就算是冒著生命危險我也會在所不惜!所以……你不用向我解釋那么多,只要告訴我該做什么,我自然會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顧作言聲音提高了幾分:“朱慧然,請你不要帶著情緒工作,你的這種狀態(tài)讓我很擔(dān)心。”
我的聲線也不由自主地提高:“這段時間我?guī)土四銈兌嗌倌阋部吹搅?,但你總是說我給你們?nèi)锹闊覅s沒看出來。我朱慧然說話算話,既然答應(yīng)了你,就一定會做到。但我最討厭假惺惺的人,你不用總是對我擺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