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千年的大周,竟然在永歷二十三年的歲末,迎來了沂王的嘩變。
永慶帝一身紫金大龍袍,面容中帶著許多年不曾出現(xiàn)過的憤怒,營地的外圍已經(jīng)傳來金戈鐵馬的喊殺聲,負責邊巡的御林軍和守備司不過八百人,忽然之間,山林間多出了近兩千士卒,居然還是守備司的兵馬。
兩千士卒如同烏云壓頂而來,邊巡的士兵只能不斷后退,最里面一百余名禁軍左右衛(wèi)已經(jīng)完全控制住了整座中軍帳,里應外合,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場有預謀的嘩變。
沂王終于出現(xiàn)了,金色鎧甲踏馬而行,不疾不徐地出現(xiàn)在隊伍的最前方,京都守備司張弘領和兩位禁軍左右衛(wèi)的提督護在身側(cè),這一步兵行險招,但現(xiàn)在已然得勢,皇權(quán)之爭向來都是你死我活。
天子山上,兩匹快馬奔馳而下,裕王和靖王幾乎同時而至,山下的營地如此大的動靜,兩位狩獵中的殿下不可能聽不見。
靖王勒馬,怒目道:“三哥這是意欲何為?”
沂王輕蔑一笑,“父王不明,權(quán)臣當?shù)溃疫@個做兒子的不過是清君側(cè)而已。”
裕王打了個哆嗦,滿臉的不可置信道:“你……你這是大逆不道!”
沂王微抖韁繩,戰(zhàn)馬打著響鼻往前走了兩步,沂王冷眼看向這位同父異母的大哥,薄情帝王家,京都這幾年,兩位殿下表面上和和氣氣,其實私下早就水火不容。
此時,中軍帳的巨大帷幕被人掀開,人頭攢動,簇擁下的永慶帝終于走了出來,舉手投足盡顯帝王之威,幾十名持槍的禁軍左右衛(wèi)忍不住地往后退去。
永慶帝的目光如同利劍落在沂王身上:“逆子,還不下馬受死!”
縱是困獸,余威猶在,裕王只覺得一陣窒息,一時間臉漲得通紅,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身側(cè)張弘領重重咳了一聲,提醒道:“殿下,欲立大事,怎可婦人之仁?!?p> 老貂寺扯起嗓子,怒罵道:“放肆!”
自知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張弘領冷哼一聲:“一個閹人,也敢造次?!闭f著目光轉(zhuǎn)向永慶帝,“陛下德不配位,何不讓位沂王?!?p> 永慶帝仰首垂目,嘴角抹過一絲輕蔑笑意,身側(cè)一干重臣個個惶恐不安,眼神迷離,連大氣不敢喘。
裕王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他聲音顫抖,道:“父皇,事已至此,不如……”
靖王早已翻身下馬,巨大的金絲鐵線弓負在身后,一手提著劍,大聲斷喝道:“誰敢再往前一步,視為謀逆?!?p> 緩過神來的沂王瞇著眼,仔細打量著這位多年未曾謀面的御弟,不由地感慨萬千,若說京都歲末的這場風暴有個源頭,這位從南嶺回京的靖王終歸脫不了干系,事實也是如此。論起氣魄和膽識,自己的那位茍且的大哥此時就猶如籠中之雀,拍馬不及。
沂王冷冷一笑:“六弟,你久居南嶺,本該是局外之地,何苦要蹚這趟渾水,誤了卿卿性命,不過,本王可以給你一次救贖的機會……”
沂王笑容玩味起來,伸手忽然指向全身打著哆嗦的裕王,道:“舉起你的劍,砍掉他的腦袋,我可以考慮放你回南嶺,繼續(xù)做你的逍遙王?!?p> 噗通一聲,裕王再也把持不住,跌落馬下,趔趔趄趄一時間竟然站不起來,干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永慶帝垂目微張,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再無下文。
咧咧風中,并不高大的靖王望著對面的金色鎧甲,目光淡然,他抖落一身風雪,只是重重地吐出兩個字:護駕!
沂王笑容漸漸收斂,張弘領策馬舉目四望,道:“時不我待,還請殿下趕緊下令,否則夜長夢多!”
沂王緩緩抽出腰懸的佩劍,然后高高舉起,兩千軍卒嚴陣以待,朝野重臣已經(jīng)哀嚎一片,大周千年的歷史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改寫。
半空中的那柄劍泛著雪亮的光華開始緩緩落下,所有軍卒心如潮涌澎湃不已,然后,只聽見一聲刺耳的金鐵相交的脆響,沂王的那柄劍竟然脫手而出,隨后在空中折出幾道弧線后怦然墜地,不遠處,一根箭矢深深地插入雪地中,箭尾還在嗡嗡作響。
所有人目瞪口呆,與此同時,沂王捂著手發(fā)出一聲慘嚎,天子山中響起了號角聲,本來白雪皚皚的山林中竟然一下子多出好幾面血色大旗。
張弘領和兩位禁軍的提督舉目望去,一瞬間,幾個人呆若木雞……
銀槍作桿,薛字飄揚!
“薛……薛滿庭,這……這不可能!”顧均章睚眥欲裂,“擒賊先擒王,快,只要拿下這個狗皇帝,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兵部左侍郎大人總算還保留了最后一絲清明,最前面數(shù)百的軍卒沖了出去,殊死一搏,霎時間,山林間大風起,云飛揚,數(shù)千箭矢如雨,轉(zhuǎn)瞬即至,沖在前面的軍卒如同草垛,頓時血肉模糊,哀嚎遍野……
無數(shù)場的苦戰(zhàn)死戰(zhàn),十數(shù)年沙場死人堆磨礪出的殺伐氣息,隨著山風拂崗,撲面而來,這才是大周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鐵甲軍騎,豈是這些守備司軍卒望爾項背的,營地外剩下的千余軍卒一個個噤若寒蟬,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沂王已經(jīng)披頭散發(fā),吼道:“給本王沖,沖……殺一人,本王賞銀千兩……不,是萬兩?!?p> 一時間,無人響應。
山林間有人擂鼓,如若春雷連綿不絕,三百重甲鐵騎馬踏飛雪,自上而下帶著縱橫邊境的浩瀚軍威呼嘯而來,整個天子山都在微顫,為首公子白衣如雪,赤馬如焰,如同從畫面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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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棲湖,將軍府的聽潮廳,薛青川坐在輪椅上,念念有詞:“鷂字營三百重騎,三百甲弩,倒是給足了京都守備司的面子了。”說著,他望向兩鬢微霜的高大老人,“爹,你怎么就算定了沂王必反?”
薛滿庭輕笑搖頭:“只是有這個可能罷了,顧均章身為兵部左侍郎外巡回京,第一件事不是面圣,而是去了沂王府上,這就是蹊蹺,所以,我差人去查了下負責這次逐鹿節(jié)安巡的左右禁軍的造冊,總算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薛青川點了點頭:“難怪,這段時間左右禁軍衛(wèi)確實人員調(diào)動有些頻繁,看來沂王終究沉不住氣,孤注一擲了。”
“陛下祈?;貙m后,京都官場波云詭譎,而他這一脈牽連最廣,所以他這次只能放手一搏,一條路走到黑了?!毖M庭擺了擺手,“不過,他還是低估了咱們的皇帝陛下,大周千年的國運,時至昌隆,就算這次沒有鷂字營,又豈是區(qū)區(qū)兩千軍卒就能顛覆的,更何況,禁軍和守備司最近的異動既然能被我們知曉,難道還能瞞得住皇帝陛下?”
薛青川有些茫然,不解道:“那我們還有必要出兵?”
高大老人只是輕嘆一聲,并沒有回答,薛青川皺眉思量許久,終有所悟,只是心中忍不住腹誹,這天大的功勞真是便宜了那位上門的女婿!
永歷二十三年歲末。天子頒下詔書:京都逐鹿節(jié),皇帝行宮天子山遇山匪刺襲,沂王殞身,鷂字營護駕有功,策薛滿庭為大周寧國侯,可世襲罔替,贈定國候世子李浪免死金牌,聽宣不跪,召靖王家眷落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