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如水的清晨,李浪早早起了床,先將院子里的落葉打掃干凈,然后領(lǐng)著趙落鏡來到巷口,要了兩碗餛飩。
擺攤的小販是個木訥漢子,背井離鄉(xiāng)租住在南郊,每天早晨和傍晚,定點在拱橋邊兩次出攤,算是將這份糊口的生計經(jīng)營得有條不紊。
漢子見到舉人巷走出的公子,憨憨地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已經(jīng)是個熟客了,于是,漢子極其熟絡(luò)地在熱騰騰的湯油上多撒了些蔥花。
李浪坐在桌旁,瞅了一圈四周,覺得冷冷清清,于是,好奇問道:“好不容易放了晴,怎么今天人這么少?”
漢子的手在滿是油污的護袖上來回擦了幾下,抱怨道:“最近不太平,前幾天,前面護城河邊死了一個人,聽說是府尹大人在外面的私生子,所以,現(xiàn)在官府到處都在查?!?p> 李浪不禁啞然,市井傳聞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最后,壁虎都能變成了鱷魚。
漢子見到公子神色,當是好奇,壓低聲音,皺眉道:“今天巧的很,出攤那會兒,路上又遇見了好些兵,清一色的大馬長槍,足有好幾千人,威武得不行,搞不好,怕是已經(jīng)把南郊給圍起來了?!?p> 漢子一邊說,一邊比劃,趙落鏡瞪大了眼睛,既緊張,又好奇,李浪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疑惑道:“京都的駐軍,應(yīng)該是步兵統(tǒng)轄才對,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騎兵?!?p> 漢子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懂了,不過,我倒是瞧見了一位發(fā)話的年輕人,歲數(shù)看起來不大,應(yīng)該是個頭,臉上有一塊刀疤,一身的盔甲錚亮亮的,身邊還有位小姑娘,實在惹眼,就像畫里的人。”
李浪放下大碗,微微后仰,忍不住脫口道:“這些兵在什么方位?”
漢子朝著北邊努了努嘴:“我是在前面的春熙街上瞧見的。”
李浪道了一聲謝,彎下腰,一口嗅下兩個餛飩,身邊的趙落鏡看在眼里,依葫蘆畫瓢,小嘴里塞得滿滿當當,李浪呵了一口氣,笑著提醒了一句:慢點。
另一邊的京都深宮,劉玉璞終于走出了大明門,無人相送,獨來獨返,只不過臉上的憤懣還在,大周能夠承平千年,國運昌隆,確實有獨到之處。
攪了京都的先行離開朱墻,如果永慶帝還要派人送行,那怕只是敷衍了事,劉玉璞都不免會小看這位皇帝幾分。
見微知著。
朝天宮的一門宗主,這點眼力勁和肚量還是有的。
劉玉璞再次走回長安街,沿著千瘡百孔的宮墻,走過了崎嶇不平的溝壑,大袖飄飄,一直向南行。
長安、中興、南華………最后,劉玉璞站在了春熙街上,精瘦老人的面色越來越陰郁。
春熙街上,突兀的多出一張梨花木制成的四方桌,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桌旁,給自己和對面的少女倒水斟茶,桌子后面,大周鐵騎的雄渾軍威猶如浩浩蕩蕩的潮水,撲面而來。
和長安街上的數(shù)千士卒的凌厲氣勢完全不同,青年身后的兩千鐵騎影影綽綽,如同一條露出陰影輪廓的巨大蛟龍蠕動在幽暗的深潭中,一旦臨近水面,就會掀起讓人不寒而栗的漣漪,這是只有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真正殺伐,才會磨礪出的氣勢。
劉玉璞瞇起眼,并不去看這支猶如潛龍在淵的密集鐵騎,而是目光緊緊盯著桌旁的酒窩少女,少女手里正捏著一把小劍,刃如蟬翼,寒若秋霜。
劉玉璞嘖嘖開口道:“薛滿庭的女兒,王興之的關(guān)門弟子,確實夠資格讓老夫停下來討杯茶喝?!?p> 明明是討茶,偏偏劉玉璞說出去的口氣像是在賞茶。
少女這才起身揖了一禮:“薛青泥見過劉宗主?!?p> 身后,眨眼的肥胖少年和冷峻青年同時作揖。
甲子不出的老人一腳踩在長條凳上,一手端起茶壺,直接咕咚咕咚鯨吞了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道:“娃兒,你們到底要做什么,直接點?!?p> 薛青泥問道:“前輩是急著要回朝天宮?”
劉玉璞嗤笑道:“明知故問?!?p> 薛青泥蹙起眉頭,左頰上的小酒窩若隱若現(xiàn):“前輩,你要找的人只不過是個知微境,這樣的能耐能傷得了您的高徒?再說,他為什么要殺公孫鳴?”
劉玉璞瞇起眼睛,不以為然:“老夫可是聽說了,那位小侯爺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貨色,為了一個勾欄女子就能放火殺人,這種人做事還會動動腦子?至于他怎么殺的我徒兒,正是老夫此行的目的,我不妨給你這娃兒透個底,方才出宮之前,我看過了大周刑部的案卷……”
一直沉默的刀疤青年冷不丁開口說道:“那就簡單了,刑部有沒有出具海捕文書?前輩的手上有沒有皇帝陛下的手諭?”
劉玉璞扯了下嘴角,冷哼道:“老夫行事,需要這些表面文章?”
青年轉(zhuǎn)頭看向自家妹妹,漫不經(jīng)心道:“你們長生道上的人,是不是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就大?”
少女盈盈一笑:“師父倒是教過我八個字,從心所欲,但不逾矩?!?p> 劉玉璞勃然大怒,猛然而起,將手中茶盞摔得粉碎:“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若不是看在簡書齋,還有你們薛家一門忠良的份上,老夫都懶得和你們幾個在這里嚼舌根,識趣的,給老夫讓開一條路,免得說我要以大欺小?!?p> 青年毫無畏懼,緩緩起身,望向北方的那座深宮,面色淡然:“老宗主是長生仙師,一人之力,能破千甲,而我薛青城既然食君之祿,自然要有忠君之臣、替君分憂的態(tài)度?!?p> 劉玉璞面露譏笑,轉(zhuǎn)頭望向簡書齋輩分極高的少女,問道:“丫頭,他拿出的是朝堂這一套,那你呢,何必趟這一趟渾水?”
少女鼓起腮幫,想了想,道:“前輩要找的人……其實是離山的弟子。”
千軍之前,泰然處之的劉玉璞這一刻面露驚愕,少女滿臉認真,接著補充道:“他也是我未來的夫君。”
一語如春雷!
薛青城盯著自家妹妹,咧起嘴角,少女身后,皮丘丘呆若木雞,身旁負劍的冷峻青年低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劉玉璞面色陰沉,世間男歡女愛,長生路上神仙眷侶,都不再是這位仙師關(guān)心的問題,可是,離山和簡書齋加在一起……終究會讓他權(quán)衡起利弊來,畢竟甲子不出的老人身負的是一宗的氣運。
此時,兩千鐵騎的后面,空落落的長街上忽然間多出一道人影,眼神明亮的青年由遠及近,步履尋常,只不過兩千鐵騎連綿如鎖鏈,隔在長街中間,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名軍官翻身下馬,小跑到薛青城面前,俯身耳語了幾句,再回去時,隔街的“鎖鏈”被扯開了一條口子,一襲白衣的青年大步而入,又大步而出……
薛青城皺緊眉頭,梨花桌對面的自家妹妹目光灼灼,欲說還休,一代宗師劉玉璞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玩味笑容……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這一襲白衣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