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浪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走到巷口的石拱橋,然后,便看到了坐在橋邊的酒窩少女。
李浪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到她的身邊,慢慢坐下,兩個人肩并著肩,呆呆看著腳下曲折綿延的溪流,聽著潺潺流水聲,這一刻,遠在異鄉(xiāng)的江南公子只覺得安然若素,歲月靜好。
過了好一會兒,蕩著雙足的少女疑惑開口:“李自在,你到底什么時候去離山?”
李浪一陣恍惚,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等見到了老槐再說?!?p> 少女雙手撐著橋邊的護欄,聳起了肩,又沉默了很久,低聲道:“我剛剛?cè)チ四阕〉男≡海镒雍托●R他們跟我說了很多的事。”
李浪哦了一聲。
少女轉(zhuǎn)過頭,盯著那張有些憔悴的側(cè)臉,繼續(xù)道:“二哥從京都府弄到了公孫鳴案子的卷宗拓本,我放在了桌子上,回去的時候你可以瞅瞅,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絲馬跡?!?p> 李浪心中涌出一陣暖流:“丫頭,謝謝你?!?p> 少女擺了擺小腿,溢出酒窩,嫣然一笑:“李自在,如果你去了離山,有什么打算?”
李浪目光望向遠方,夜幕下景象寂寥,他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離山有多高,有多大,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就是想去看看,看看那里的風景,也看看那里的人。”
簡書齋的小師叔抿起唇,認真思量后多了些莫名的惆悵,心思活絡(luò)的少女終于斷定,那位甘愿舍去一身道基的侯爺夫人,一定就是離山的弟子。
李浪揉了揉眼角,扯開話題:“靳河說你要參加明年的青藤宴,小丫頭你到底準備好了沒有?”
少女一臉茫然,嘟噥道:“我也不知道呢,煩都煩死了,不過,估計上榜的問題不大,具體能排到第幾,就不好說了?!?p> 李浪揮了揮手,打氣道:“我對你有信心的。”
少女眼神露出不屑,俏皮道:“你對我有信心有什么用,我的對手又不是你。”
李浪有些頭大,但氣勢上一點不能輸:“丫頭別小看人,等我破了境,專挑這些上了榜的人掰掰手腕?!?p> 少女莞爾一笑,不依不饒道:“那小侯爺?shù)降资裁磿r候破境啊,等你破了境,可要第一個知會本姑娘一聲?!?p> 李浪頓時蔫了回去,于是,潤了潤嗓子:“都是證長生,為什么要打打殺殺的?!?p> 少女翻了一個白眼,兩腿輕輕晃蕩不再打趣,年輕的公子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丫頭,還記得宛城里出現(xiàn)的那幾個殺手嗎?”
少女愣了一下,認真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其中一人掛的是西涼刀,而且這些人都操著涼州的口音?”
少女眨了眨眼睛,嗯了一聲。
李浪繼續(xù)道:“幫我一個忙嘞,我想知道今年開春之后,涼州的四處關(guān)隘有哪些朝廷的要員到訪過?”
少女神色復(fù)雜,并不問緣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夜幕下,兩個人坐在橋邊,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看著遠方,艷陽天下長大的少女忽然覺得,京都南郊的小橋流水,青石巷弄,真的很美,還有,巷口的餛飩鋪,自己一定要過來嘗一嘗,看看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般美味。
拱橋的兩邊,主人陸陸續(xù)續(xù)地熄滅了家里的燈火,酒窩少女跳下護欄,走向?qū)Π?,李浪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又走了很遠,直到看到長街上停著的馬車,和駕車的肥胖少年時,才止住了腳步。
望著少女的漸漸遠去高挑背影,李浪忽然大聲道:“小丫頭,等我去了離山,如果十年內(nèi)能夠通玄,我就去簡書齋找你?!?p> 少女驀然回首,帶著盈盈笑意惱火地問道:“找我做什么?”
沒臉沒皮的公子喊得更大聲:“長生路很遠的,一個人走,很無聊的。”
少女溢出酒窩,沒好氣地使勁搖頭道:“你那么笨,十年?通不了玄的。”
年輕公子微微一笑,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大踏步而去,馬車上的皮丘丘狠狠凝視著李浪遠去的身形,再看到小師叔通紅的雙頰,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腦海中一片空白。
連續(xù)幾天的陰雨天氣后,京都迎來了久違的太陽。
晨曦下,甲子不出的劉玉璞站在西南方的墩臺上,目光如炬,俯瞰整座京都,老人的身邊,十幾名京都守備司的士卒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竟然全都昏死了過去。
劉玉璞抬頭望向微明的天空,雙指并攏向著墩臺蓬草遙遙一指,就這樣,大周立業(yè)千年,從未點燃過的京都燧煙此時裊裊升起,直上云海。
劉玉璞拂袖冷哼一聲,整座京都如同春雷乍起,所有人都聽得真真切切,然后,這位并不高大的老人在狼煙中轟然暴起,身形掠空而去,一道巨大的弧度,幾乎橫跨了半座都城,落在那條京都最寬敞的長安街上
這一刻,這座掩蓋在繁花錦葉下的天子之城也露出了崢嶸,彰顯了它千年的威儀,京都守備司,禁軍十二衛(wèi),御林六軍,不到十息的時間,長安街已經(jīng)黑壓壓一片,龍起卷,馬長嘶,刀槍如霜,如臨大敵,迅速攏向這位平時請也請不到的老人。
劉玉璞望著如同地牛翻滾般的人潮,面色始終無動于衷,他揮了揮衣袖,飄然而行,幾名舉著槍戟的士卒率先沖了過來,緊接著,長安街一陣震顫,地面?zhèn)鞒霰懒崖曧?,再之后,一聲轟然巨響如同洪呂大鐘,砸在長安街上,幾名士卒槍折戟斷,痛苦地癱倒在地上。
一位副統(tǒng)領(lǐng)拖刀而來,劉玉璞輕描淡寫地遞出一拳,一層綿薄的金光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軍漢的胸口,這位副統(tǒng)領(lǐng)驀然頓住,下一秒,胸膛凹陷,嘴角溢出腥紅血絲,筆直地倒下。
劉玉璞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fā)又朝前踏出一步,鼓蕩的袖袍獵獵作響,浩瀚真氣仿佛游龍行走于大澤,條條金光噴薄而出,以老人為圓心,氣沖斗牛,十丈以內(nèi)可翻江,能倒海。
本來平坦的街面?zhèn)鞒鲆魂囮嚦翋灺曧?,磚石碎裂,一道道溝壑縱橫,崎嶇不平,就連兩邊的宮墻上也多出了一個個窟窿。
長安街上,一人進,則萬人退……
大周深宮,永慶帝走出養(yǎng)心殿,站在廊道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西南方向升騰起來的燧煙,也聽到了那一聲春雷,同時感受到這座都城承平千年,地下所聚龍氣的震動,永慶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老貂寺彎腰拖在皇帝身后,臉色局促不安,認真措辭道:“禁軍衛(wèi),御林軍和守備司加在一起,不下五千人的士卒,最多可以攔下這位仙師半個時辰的時間,還請主子念及萬民,保重自己的龍體,趕緊開啟龍眼吧?!?p> 永慶帝目視前方,沒有回頭,語氣平緩道:“狗膽的奴才,我大周的護龍大陣是這么用的嘛,你是不是想讓先祖先帝好不容易攢下的千年國運,就這樣毀在朕的手里?”
連侍兩朝的老貂寺?lián)渫ㄒ宦?,跪倒在地,聲音顫抖道:“奴才不敢,可這位蠻不講理的仙師萬一傷到了主子的龍體,奴才更沒有臉去見先皇帝啊?!?p> 永慶帝一手捧腹,一手負后,輕挑眉頭,道:“劉玉璞已經(jīng)是得道的先行了吧,如此的不講理?朕倒是想見一見了?!?p> 老貂寺抬起頭,抹著眼淚道:“萬萬不可,您是奴才的主子,可也是大周萬民的皇帝啊?!?p> 老貂寺往前連滾帶爬了幾步,哽咽不止:“實在不行,主子就移駕天子山的長青觀,反正……說什么,奴才也不敢讓主子冒這個險?!?p> 永慶帝慢慢回頭,望向趴在地上的老貂寺,錦緞明袍大袖飄飄,他聲色俱厲道:“這里是朕的家,朕哪里也不會去,區(qū)區(qū)一個朝天宮,就能翻了朕的江山不成,這個劉玉璞不是要討一個公道嘛,正好,朕也想向他討一個公道?!?p> 地位超然的老貂寺這一次真的噤若寒蟬,額頭不斷地滲出汗水。
永慶帝朗聲道:“傳朕的口諭,宮門士卒不得再阻攔劉玉璞入宮,朕就在大明殿外等著他,另外,召刑部的姚元麟,大理寺邰繼BJ都府尹蔡瑁,即刻入宮,朕就給他們一柱香的時間,一柱香后,朕要是還見不到他們,那以后他們也不用再見到朕了。”
大周天子,君無戲言,老貂寺連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大周皇帝的視線中。
許久之后,大明殿內(nèi)響起了清脆的玉杵敲擊聲,一襲明袍的永慶帝走出大殿,朱紅色的大明門外,黑壓壓的士卒如同被撥開的潮水,露出一條小路,清瘦老人以尋常步態(tài)示人,進了朱門,十幾個呼吸之后,便走到了殿前廣場的中央。
大周皇帝走下白玉石階,眼神里毫無驚懼,只有好奇,兩人相隔十幾丈的距離,老人面頰清瘦,粗布長衫,倒是永慶帝錦緞明袍,面容和煦,更具仙風道骨的氣質(zhì)。
劉玉璞問道:“老夫劉玉璞,你就是大周的皇帝?”
永慶帝只是點了點頭。
劉玉璞環(huán)顧四周,斂起久戰(zhàn)未酣的氣勢,開口道:“我知道,這里有一座庇護龍子龍孫的護龍大陣,如今有大周千年國運的加持,威力不容小覷,你沒有開啟,倒是可以讓老夫高看幾眼?!?p> 永慶帝露出笑容:“我大周的兵和陣是用來開疆拓土的,就算底子再厚,也經(jīng)不住一位先行這樣的折騰?!?p> 劉玉璞的面色破天荒地出現(xiàn)一絲緩和,白玉欄桿前,幾位朝堂肱骨這一刻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