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西郊,一襲黑衣的青年被領(lǐng)進(jìn)了后庭湖的小院,簡書齋年輕一代的二師兄在清泉山折道去了一趟落城,十幾天前便先行來到了京都,昨日,他在十里長街的人群中,終于見到了四百輕騎中小師叔的倩影,但他沒有上前,不過是因?yàn)椤岸Y數(shù)”二字。
一路風(fēng)塵仆仆回到京都的小師叔多了些煙火的氣息,少女如同春風(fēng)撲面而來,靳河躬身行禮:“拜見小師叔?!?p> 薛青泥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快說,快說,落城一行有沒有收獲?”
靳河皺緊眉頭,認(rèn)真地整理一下思路,想好了措辭,篤定說道:“弟子判斷,李自在……應(yīng)該就是落城定國侯府的小侯爺,本名……李浪?!?p> 一語如驚雷,薛青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呆在原地,無數(shù)個(gè)怎么可能的疑問閃爍在腦海間,從青州到并州,一路上的昳麗風(fēng)光不斷閃現(xiàn)……
許久后,嬌俏的少女開始咬碎玉牙,笑意嫣然中帶著一縷從未有過的嬌羞,后庭湖小院的青枝蔓葉這一刻似乎多出一分異樣的別致。
李浪……李自在,這個(gè)名字真是自在的很,少女拼命握緊了小拳頭,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挨千刀的,等你到了京都,看姑奶奶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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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在遙遠(yuǎn)的神州大地上,有一座倒懸的大山,終日云霧繚繞,不見真容,山上有一座寺廟,叫做北柯寺。
倒懸山下的緩坡青草茵茵如畫,畫間的溪流若隱若現(xiàn),這些溪流順著倒懸山,穿過蒸騰的云霧,淌過無數(shù)的花樹和山石,最終在一處稻田旁匯聚成湖,因此,這面湖叫做稻湖。
倒懸山南,稻湖之北,隱于紅塵濁世的這個(gè)地方就是凈土。
這里是世間所有的修士心目中的圣地,然而,世間能夠渡過稻湖,到達(dá)彼岸的人卻寥寥無幾。
稻湖是湖,但世人渡之卻如海!
此時(shí),廣闊無垠的稻湖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柔細(xì)的雨絲如同天幕下的垂簾,仿佛要洗去萬世的塵埃。
泥濘的稻田間,駝著背的老人咧著嘴坐在田埂上,老人的對面,席地而坐中年人戴著一頂破草帽,洗的泛白的樸素道袍一塵不染,明明是天空下著小雨,但隔雨相望的兩個(gè)人身上卻沒有一滴雨水。
朦朦朧朧的雨霧中,穿著道袍的中年信手拈指,指尖的一滴雨水被漸漸放大,然后懸停在兩人之間,在空間蕩起了一層波紋后,雨珠又詭異的消失。
“盤角取三,樊籠應(yīng)勢而生,邊星的大劫豈是人力可為?!敝心甑廊嗣嫔珜幒?,微微笑道。
駝背老人翻了一個(gè)白眼,挽起衣袖以落雨為子,天地為盤,憑空所點(diǎn)的虛空處激起一陣漣漪,如法炮制和中年道人如出一轍,老人說道:“棋道天道,縱橫之韻,世事難料哦?!?p> 中年道人不為所動,摘子如同摘星,舉手投子之間,似乎蘊(yùn)含某種天機(jī)大道,等到落子于虛無后,道人笑道:“著子之道,是為天道,冥冥之中自有氣數(shù),南門觀要做的只是秉承天意,有余不過是順勢而為?!?p> 南門觀的這名中年道人姓余,名有余,道號還是有余。
駝背的老人沉思了許久,滴水繞著指尖轉(zhuǎn)了兩圈化作流光而去:“物盡其用,是得是失總要試一試的,如果未來可知,我們?yōu)槭裁匆鲞@些事情呢,如果未來不可知,那我們?yōu)槭裁催€要做這些事情?”
中年道人陷入短暫的沉默,此時(shí)的稻田間,有一位一直“觀棋不語”的年輕道姑,她面色蒼白如紙,清麗脫俗的臉上有絲絲鮮血滲出嘴角。
“落!”中年道人只是悠悠吐出一個(gè)字,半空中的一滴落雨如花一般綻放,年輕道姑頓時(shí)如夢方醒,趕緊閉目,中年道人繼續(xù)說道,“光有執(zhí)著是不夠的,平時(shí)說你道心不堅(jiān),你還不服,怎么樣,今天的樊籠局,你能窺出幾分道理來?!?p> 年輕的小道姑此時(shí)的腦海中盡是千絲萬線,縱橫交錯間掀起了驚濤駭浪,根本無暇開口。
“年紀(jì)輕輕便能看到這一步,實(shí)屬難能可貴了,余觀主的要求不能太高了?!瘪劚忱先诉种炷罅四蠖?,望著天幕垂簾般的雨絲,笑著問道,“以天地為牢,難道樊籠真的無解?”
“是……天道無解!”有余道人平靜說道。
駝背的老人慢慢起身,一股浩然之氣飄然而出,四周百丈內(nèi)的萬千雨絲此時(shí)仿若懸停,半空中,先前落雨為子的棋局開始若隱若現(xiàn),天際一道驚雷乍起,片雨不沾身的老人佝僂著身子,伸出一指,指泛金光向著縱橫十九道的天元處點(diǎn)去。
中年道人靜靜地坐在原地,時(shí)間似乎變得緩慢起來,老人的手顫抖不止,指甲開始脫落,隨后血肉漸漸模糊,露出了一截白骨,然后,白骨斷去,升騰起一縷青煙,咧著嘴的老人開始劇烈地咳嗽,但神情自始至終沒有一絲變化,最終,一抹鮮艷無比的紅染在了“棋盤”上,一瞬間,驚雷滾滾,雨若懸河……
中年道人終于站起身,微微抬起草帽的帽沿,發(fā)出一聲輕嘆:“我聽說……李布衣去北幽之前已經(jīng)墮境,莫南山又萬里運(yùn)劍,至少折了離山百年的氣運(yùn),今天……你為了破解這局樊籠局,又耗盡了余生的壽元,離山做的這些……值得嗎?”
駝背的老人只是咧嘴一笑:“誰讓我棋差一著,再說我這一把老骨頭還有什么看不開的,余生淡淡,能換他十年平安,很劃算嘍?!?p> “是六年?!敝心甑廊送皇R槐鄣睦先思m正道。
“咳、咳……六年就六年,有余觀主做保,死的那天我只管閉眼就行?!?p> 樸素的中年道人回過身,望向仍在閉目的小道姑,開口道:“阿南,把劍還給他們?!?p> 清麗脫俗的小道姑慢慢睜眼,心有不甘地應(yīng)了一聲“是”,中年道人伸手壓了一下帽沿,一步跨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稻湖之中,一雙干凈的布鞋片泥不染,滴水不沾,只是一個(gè)眨眼,便消失在湖面的水霧中。
年輕的道姑哼了一聲,丟下一截劍尖,隨后轉(zhuǎn)身離去,只剩一臂的老人嘻嘻一笑,彎下腰,從枯萎的稻田里拾起劍尖,這一刻,視線漸漸模糊的離山老劍侍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就在此時(shí),稻湖彼岸的那座倒懸山上,北柯寺的大佛金身前,一盞青燈撲閃了幾下火苗,本來已經(jīng)入定的老僧陡然睜開雙眼,兩道長眉無風(fēng)自動,寶相莊嚴(yán)的講經(jīng)堂首座望著窗外的電閃雷鳴,低聲呢喃道:“這千年的教化,畢功于一弈,豈不是太兒戲了?!?p> 遠(yuǎn)在數(shù)十里之外,剛剛踏上彼岸的中年道人取下破草帽,抬起頭譏笑說道:“佛念慈悲,平日里你們嘴里念道的眾生平等呢?”
風(fēng)雨中響起一道渾厚的佛嘆,接著似乎有靡靡之音傳出:“枉一人,還是枉一世人,觀主自知?!?p> 中年道人面色平靜,道:“無心無為,天道既然不可逆,首座何必憂天?!?p> 佛前青燈旁,老僧一聲長嘆,滿目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