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的盡頭忽然傳出了更夫的第一聲鑼響。
低頭掃地的老人仿佛在清涼的夜風中打了個哆嗦，枯槁的神情在一瞬間抹過一絲狠戾，與此同時，長街上卷起的無數(shù)落葉中，一把竹帚撕開了月色，狠狠掃了出去，目標正是年輕的公子哥。
一切發(fā)生得如此突然！
李浪臉上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化開，他就看到了紛飛的落葉，也感受到了凜冽的寒風，從涼亭里溢出的燈火中，年輕的小侯爺還看到了竹帚里若隱若現(xiàn)的一截槍尖，準確的說，那就是一柄長槍。
看似行將枯木的老人眨眼間化作了夜叉，出手的速度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對時機的把握，這是一種習慣，只有無數(shù)次的殺伐經(jīng)驗才會養(yǎng)成的習慣，無論對手是誰，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盡全力。
李浪瞳孔微縮，神情中沒有緊張和慌亂，他側(cè)身滑步，一退五六米，避過迎面而來的森寒長槍。
枯槁的老人一招沒能得逞，立刻以帚撐地，身形如同深山里的老猿借勢一躍，泰山壓頂似的踹向年輕的公子哥。
滑行中的李浪面色依舊，腳后跟狠狠跺在長街的地面上，同時扭動腳踝，整個人幾乎貼著地面變線后躍。
老人一腳踢空，神情有些微微錯愕，于是右手抖腕，左手拍帚，這一刻，槍和帚終于剝離，接著長槍猛蕩，竹帚被狠狠砸了出去，于此同時，老人開口用嘶啞的聲音喊出兩個字：風緊！
涼亭中，打盹的菜農(nóng)不知何時瞇起了雙眼，在聽到“風緊”兩個字后鬼魅起身，然后如同幽靈一樣抄起扁擔沖出涼亭，下一刻，蕭瑟的長街上月光乍亮，逼人的寒氣席卷而來。
竹帚與扁擔遙相呼應(yīng)，年輕的小侯爺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了，這就是一場襲殺，菜農(nóng)和老人志在必得的襲殺。
奇怪的是，身臨險境的小侯爺眼神里看不到一絲緊張和恐懼，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出了一抹弧度，然后身體輕旋迎著竹帚用手輕輕一撥，再順勢一引一扯，竹帚去勢未竭，但方向卻變了，帚把迎著冷冽的槍尖，帚頭對著扁擔，首尾幾乎是同時相撞……
入夜的長街更加顯得清涼，不起眼的黑暗角落里，剛剛報了三更的更夫貓著腰，如同一頭捕食的鷹隼，盯著長街上發(fā)生的一切，與此同時，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的眼睛越瞇越小，最終，這位更夫慢慢起身，同時伸手摸向隱于身后的狹長刀鞘，然而就在此時，據(jù)此不足一丈的街沿卻傳出一聲輕“咦”。
月光下，高挑的少女揚起滿是狐疑的俏臉，閃爍著比星辰還亮的眼睛，嘟嘴吐出三個字：西涼刀。少女的身邊，肥胖的少年習慣性地眨了眨眼睛。
貓在黑暗中的更夫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這一刻如墜冰窖，幾十年刀口上舔血的經(jīng)驗，讓他面對危險時，會有一種極其敏銳的嗅覺，最關(guān)鍵的是，少年和少女到底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他對此竟然毫無察覺。
少女望了一眼涼亭的方向，又回過身沖著黑暗的角落用好奇的語氣低聲問道：“你身后的刀是西涼刀吧？”
更夫滿是驚恐，如鯁在喉，然后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少女似乎很滿意對方的態(tài)度，一雙眼睛瞇成了月芽，笑嘻嘻地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獨⑺?？?p> “你們?yōu)槭裁匆獨⑽遥俊?p> 同樣的問題，李浪站在長街的中央，用凜冽的槍尖抵著老人的肩窩，不遠的地方，菜農(nóng)背靠涼亭的廊柱，奄奄一息，身旁的扁擔一折兩段。
坐在地上的老人恢復(fù)了枯槁，他望著當空的明月凄然一笑，說道：“可笑，可笑啊，傳聞中不學無術(shù)的浪蕩子居然打開了道門，難怪我們……一敗涂地！”
李浪咧嘴一笑，長槍又遞進了一寸，銀色的槍頭頓時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看來你們對我有所了解，那你說說，本公子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老人艱難的蠕動了一下身軀，目光漸漸黯淡，說道：“干我們這一行，遲早有今天，還請公子……給個痛快。”
李浪笑容滿面“嘖”了兩聲，本來已經(jīng)刺進肩窩的槍頭輕輕一旋，老人的鎖骨被生生攪碎，鮮血頓時噴涌如注。
“痛快不痛快？”李浪就像在精雕細琢地完成一件藝術(shù)品一樣，慢慢地抽出槍頭，再順著老人的手臂劃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然后向下，再向下……最后像剁肉一樣，狠狠拍在老人的手掌上……
老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也只是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呻吟。李浪緩緩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向燈火搖晃的涼亭，身后傳出一串長槍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
奄奄一息的更夫渾身顫抖，如見瘟神。
李浪蹲下身子，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道：“還是剛才的問題……”
睚眥欲裂的中年更夫開始大口喘著粗氣……
…………………
春風吹過，帶著淡淡的芬芳伴著月光飄進了窗戶。
李浪皺著眉頭盯著桌案若有所思，案上鋪著一張畫卷，畫卷上的公子眉宇間幾分慵懶，幾分華貴，正是如假包換的落城小侯爺。
少女伸出手指輕輕搓了搓畫卷的一角，然后又彎下腰調(diào)皮地嗅了嗅，最后篤定說道：“江南四寶齋才有的上好宣紙和墨香，一般人是買不到的。”
李浪笑著問道：“你還懂這個？”
小師叔瞪了一眼：“不要忘了我是簡書斎的弟子?！?p> 李浪也嗅了嗅墨香，然后微微沉吟：“江南道上的宣紙，西涼的口音，西涼的刀……看來他們真的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p> “你以前沒少干壞事嘛。”少女轉(zhuǎn)著眼珠嫣然一笑，“我們前腳剛出益州，后腳就被這幫人盯上了，會不會和劍崖有關(guān)系？”
“不可能?！崩罾寺N起嘴角，搖了搖頭，“劍崖怎么會讓世間的殺手去殺一個長生道上的人呢，再說，劍崖不可能有我身穿夏衣的畫像。”
少女托腮點了點頭，笑嘻嘻地問道：“那……到底是仇殺，還是情殺？”
李浪望著眼前這張幸災(zāi)樂禍的俏臉，竟生不出一丁點的怒氣，他屈指彈了彈桌案上的忽明忽暗的燭火，換了個話題問道：“丫頭，我知道長生路上有六大境，老槐也跟我說過，上三境中從知微入涌泉算是水到渠成，但想要通玄就得有天道契機，你跟我說說，什么是天道契機？”
古靈精怪的少女微微一愣，一路走來，這是面前的登徒子第一次向她請教修行上的問題，她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是離山的弟子，不知道這個？”
李浪搖了搖頭。
好為人師的小師叔頓時來了精神，她清了清嗓子，道：“都說了是天道契機，自然是天機不可泄露，不過看你好學的份上，本姑娘不妨點撥你幾句。”
李浪背對少女暗自腹誹，好像這位小姑奶奶自己也沒有通玄吧，不過想歸想，轉(zhuǎn)過身來的表情卻是誠懇至極。
簡書斎最年輕的小師叔老成說道：“人力終有窮盡時，神淵再廣，也不過是我們身上的方寸之地，所以，要想真正的超脫還得借助外面的世界，通玄通玄，是要讓神淵中的小世界和身外的大世界形成美妙共鳴，做到外為己用?！?p> 李浪微微皺眉，在云里霧里中若有所思。
少女難得露出凝重神情，繼續(xù)說道：“說起來很簡單，做到真的很難，兩個世界的玄妙共鳴需要神識做引子，聽說，后三境中的先知可以御劍而行，甚至能運劍萬里，這些應(yīng)該算是最好的證明，只是對于我們來說，神識怎么突破神淵的桎梏和身體的束縛，這才是通玄的第一道門檻，我知道很多人就栽在這上面，一輩子也跨不過去。”
“總得來說有很多講究，每個人叩開道門的伴生經(jīng)不同，入道的方式又不一樣，所以，每個人面對通玄的契機就會不一樣，但師父曾經(jīng)告訴過我，只有道心堅定的人才能抓住契機，勘破那道門檻?！?p> 李浪望著少女堅定的目光，忽然間想起了鏡湖上與老槐斗禪的小和尚，也想起了劍崖前揮著桃木劍鞘的粗衫青年……
大路朝天，哪一條才是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