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淤青的小侯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溪邊,捧起清泉胡亂地洗了把臉,又喝了幾口,再從水中撿起幾粒鵝卵石,朝著樹下的駝背身影狠狠砸了過去。
老槐齜牙咧嘴面帶微笑,巧妙地躲開,然后繼續(xù)蹲在老樹下,雙手在攏袖子里,氣色如常。
小侯爺苦著臉,拾起地上的離山名劍,再用布條裹住劍刃放入行囊,微涼的春風撲面而來,大天地與神淵氣息相引,順著奇經八脈形成美妙大循環(huán)。
小侯爺緩緩坐下,抱樸守神,開始利用游走神淵的氣息沖竅……
“聚氣形神,周行不怠,有源而歸無,有礙而無滯……”
“浮萍少澤任東西,陷谷沖陽過解溪……”
李浪閉目存思,長衫很快被汗水浸濕,發(fā)絲間有滲出的霧氣彌漫,周身游走的氣息漸漸匯聚成流,一遍又一遍,敲打著各個位置上的穴門,三十三處竅穴什么時候被敲開,抱樸經什么時候才算修成。
只是……敲打和敲開,一個字差了十萬八千里。
頂多才“走”了三千里的小侯爺睜開了雙眼,褪去一身的疲憊,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
蹲在一旁的老槐溫言笑道:“慢慢來,飯要一口一口吃?!?p> 李浪翻了翻白眼,實在是想找個方法,在不弄死自己的前提下,把凈離火從身體中摳出來。
老槐望向溪流,感慨道:“知道你心里憋屈,對叩開道門的人來說,涌泉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離山有弟子一千八百名,慧根各有不同,同樣是涌泉,用時少的兩三年,多的要七八年,所以……公子,老奴不敢賭,只好用這個笨法子?!?p> 李浪嘴角泛起苦澀,想起自己在長生道上還有另外一道坎,好奇地問道:“那通玄呢?”
駝背老人苦笑道:“這個就更不好說了,傳聞,北柯寺的講經堂首座為了破鏡通玄,伴著佛前的青燈,枯坐了十六年的禪,而鏡湖上的破鏡而走的小和尚,只用了……六天?!?p> 李浪撇了撇嘴,說道:“什么北柯寺的首座,找塊豆腐撞死算了,慧根和自家的徒弟都沒法比……呃,入涌泉,老和尚又用了多少年?”
老槐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李浪譏笑道:“四年,看來北柯寺也免不了俗,他這個講經堂首座的位置是靠馬屁拍出來的?!?p> “四個月。”駝背老人糾正道。
小侯爺頓時無言以對,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涌上心頭,他望了一眼潺潺的溪流,然后,面紅耳赤中拿起行囊敷在背上,踏著藤蔓淺草,向前方奔去。
身后的老槐扯著嗓子喊道:“啥意思,撂挑子嘍?!?p> 小侯爺的怒罵聲夾著春風遠遠傳來:“放他娘的臭狗屁,老規(guī)矩,不許用真元,追上本公子算你本事?!?p> ………………
清泉山莊。
執(zhí)青州牛耳的老莊主親自走出莊門,迎進了一位來自東海長蘆島的少年。
落城外的大碑亭,梅長生連挫十一名劍士,最后,卻輸給了一位討水喝的小和尚,長劍幾乎被毀。
然而,少年郎并不沮喪,因為他更喜歡插在東海臨竭石上的那把劍,只不過,出門前師父有交待,什么時候奪下青藤榜首,才可以回去取那把劍,所以,他在江南道轉了一圈后,來到了清泉山莊,只為“借”一把更好的劍。
奉上最好的雨前茶,老莊主畢洪全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郎,少年眉宇青稚,俊俏的模樣竟然不輸女子。
畢曉楠安靜地站在自己老爹的身后,手指看似不經意地搭在腰懸的秀劍上,始終一言不發(fā)。
自從少年郎進了山莊,少澤、曲池、幽門,六個字就如同晨鐘暮鼓一樣,始終敲擊在這一對父女的心頭。
清泉山莊建莊不過才兩百年,但敢執(zhí)青州的牛耳,靠的可不單單是人脈,更重要的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滿庭芳,只傳直系的滿庭芳不僅僅是劍譜,也是培元的道法,這本道法需開竅二十五穴,少澤、曲池、幽門,正是最后三處。
碰巧?
鬼都不信!
浮沉半生的老莊主的字典里,壓根就沒有這個詞。
“敢問公子仙門?”畢洪全有意壓低聲音,讓語氣盡量平緩。
少年微笑道:“東海長蘆島,比不上莊主這里恢宏別致,哪敢稱仙門,”
畢洪全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山莊這些年賓朋四海,他想起來了最近江南道上的傳聞,連忙問道:“公子姓梅?”
梅長生青澀地點了點頭。
清泉山莊寬敞的大廳開始寂靜無聲,許久后,一聲清脆的劍鳴聲打破沉寂,秀劍出鞘,始終不發(fā)一言的畢大小姐終于開口:“劍名玲瓏,想請公子賜教!”
“放肆!”
老莊主望著杯中的茶水,微微瞇起眼睛,但語氣中絲毫聽不出責備的意思,見多識廣的畢洪全很好奇,江南道上的那些傳聞,大多都是人云亦云,到底會有多少水分呢?還有東海長蘆島,真有這個地方嗎?
少年根本不在意父女間相互遞過去的眼神,他站起身,眼神中流露出對劍的癡迷,呵呵說道:“好劍,好劍,正好我也想跟大小姐討教一下?!?p> 畢洪全如釋重負,知女莫若父,清泉山莊這幾年雖然聲名漸顯,但要說起對年輕一輩的培養(yǎng)上,能擔得起驚才艷艷的恐怕只有這個寶貝女兒。
一曲滿庭芳,三年譜涌泉,這就是畢大小姐的天賦。
梅長生走向滿園春色的院子,手里多了一把劍,在大碑亭,口誦金剛經的小和尚,用身體硬接了他三劍后,可惜這把劍就此殘缺。
畢曉楠撇了一眼少年手里的劍,鼻子里哼了一聲,這顯然是對自己的輕視,也是對清泉山莊的不敬。
玲瓏出手,在身前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風輕云淡地推了出去,這是滿庭芳的起手式,不求變化和速度,講究的而是一種“勢”。
梅長生會心一笑,殘劍優(yōu)雅揮出,同樣不疾不徐,兩劍交錯,發(fā)出雛鳳清鳴般的聲音。
起手式受阻,畢曉楠手腕輕抖,變推劍為刺劍,玲瓏劍驟然提速,劍尖顫動,綻出光華,滿庭芳第二式幾乎是水到渠成,同時,梅長生按動指尖,化揮劍為挑劍,殘劍貫出長虹,壓住玲瓏劍的劍身。
劍是死的,人是活的!
畢曉楠開始移動,一步、兩步、三步,身姿曼妙而輕盈,長劍下,滿庭芳的第三式如風雨而至。
這是節(jié)奏上的變化,不僅需要真元對劍身的玄妙控制,更重要的是對劍勢的理解。
接著,第四式,第五式……玲瓏劍的劍身光華四溢,畢曉楠的速度越來越快,一劍化三劍,三劍化九劍……無數劍氣交錯在一起,綻放出璀璨的銀花,好似滿庭芬芳,迷人卻也致命。
永遠不要輕視任何一個對手,這是清泉山莊立足江南道近兩百年的根本。
空氣中出現(xiàn)很明顯的波動,梅長生望著漫天光華,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一道白光掠起,殘劍就像風雨中的一葉孤舟,緩緩推出……
噗!
一聲輕響,時間仿佛有一瞬間被定格,所有的劍氣嘎然而止,然后,像斷了的線一樣掉落在地上,刻出一道道深深的劍痕,最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東海少年郎,一劍斬斷春風,滿庭不復芬芳。
畢曉楠呆呆地站在那里,面色一片蒼白,腦海中不斷重復著最后一劍的影像……
多么難忘的一劍!
多么熟悉的一劍!
“剛才,這一劍……”畢曉楠癡癡望著地上的劍痕,哽咽問道。
梅長生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對……就是貴莊滿庭芳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