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上街做戲
暮云合璧,鉛墨蔽日,似又要下雨。
裴少珩眼尾微垂,眉眼間俊雅熠熠,玉簪束冠之下盡顯雅貴之氣。
修長如玉的指骨一翻,輕輕地將茶盞蓋碗合上,旋即優(yōu)雅地?cái)R置于案幾上。
裴少珩略一抬眸,眸色和緩地盯著朱延輕言:“近日廬陵城內(nèi)頗多言傳,朱大人可有留意?”
一聲悶雷暗轟,細(xì)雨如絲,簌簌而下。
“哦?”朱延拂袖挑眉,面色恭敬道:“還請世孫示下?!?p> “一連兩日畫眉鳥凄啼,卻無一人失蹤?!迸嵘夔裉а圯p掠朱延,旋即又溫聲開口,聲線輕振,聽上去頗有憂慮:“百姓人人自危,掩窗閉戶,都言畫眉鳥在遴選攝魂之人?!?p> “世孫不是從來不信這等傳聞嗎?”朱延一手端起茶盞,卻不曾飲,只持著不動蹙眉疑惑道。
裴少珩聲音不改,身子微微向后輕靠:“我是不信,但我覺得,這是個好機(jī)會。”
“機(jī)會?”朱延將茶盞撂至一邊,身子傾向裴少珩正色道:“什么機(jī)會?”
“一個讓廬陵城百姓徹底擺脫畫眉鳥殺人之噩夢的機(jī)會?!迸嵘夔裉ыc朱延對視,語調(diào)漸凝。
朱延見其神色漸凜,便正身嚴(yán)肅道:“世孫是指?”
“自李玩失蹤,畫眉鳥殺人傳言始起,每聞畫眉凄啼,廬陵舉城難安,本是風(fēng)雅富庶之城,卻冠邪詭不潔之名,奉愚昧怪誕之行,實(shí)令人戚戚,今又聞凄啼,更覺風(fēng)聲鶴唳,人人自憂,難以生計(jì),若此事不了,百姓如何能安心?廬陵又如何安治?”
朱延眼眸微垂,目光視地,似在深思。
裴少珩見他不語又正聲道:“此番畫眉鳥接連凄啼,卻未有人失蹤,可見畫眉鳥攝魂殺人傳聞非實(shí),正是打消百姓恐懼的好機(jī)會,朱大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朱延抬首正視裴少珩,眼中晦暗不明:“世孫打算如何做?”
“給畫眉鳥殺人案,尋個實(shí)在的兇手?!迸嵘夔衿犴W過一絲凌光。
雨滴輕叩窗欞,驚擾案前殘燭,微光搖曳,堂內(nèi)愈加暗影綽綽。
朱延死死地盯著裴少珩,眸中漸漸爬上驚駭:“這……”
裴少珩暗自審視著朱延的神色,緩聲道:“朱大人莫怕,此法百般裨益卻無一害,只是做場戲罷了,不會真的傷人?!?p> 聞言,朱延神色稍緩,盯著茶盞,沉吟幾許。
裴少珩也不催促,只待他細(xì)細(xì)考慮。
靜寂數(shù)息。
朱延肅然正視裴少珩,恭聲道:“煩請世孫明示,下官當(dāng)如何配合?”
裴少珩悠然一笑,眸色愈煦:“還請朱大人借我?guī)兹?,充做賊人?!?p> 朱延霎時心間一動。
見朱延抿唇不語,裴少珩復(fù)又言:“除此,還望朱大人親臨,以府衙之名大張聲勢捕縛賊人?!?p> “逮捕之由呢?世孫打算作何解釋?”朱延心間疑惑更甚,濃眉深蹙而問。
“賊人借以畫眉鳥凄啼,暗中殘害廬陵百姓,現(xiàn)府衙已然,誘以畫眉凄啼,賊人聞啼現(xiàn)身,府衙當(dāng)即逮捕。”
聞言,朱延猛地抬頭,瞳仁驟然一縮,似有涼意侵入骸骨,扶著圈椅的不自覺地顫了顫。
裴少珩斂眸,不動聲色地將朱延的細(xì)微動作盡收眼底。
“地點(diǎn)便定于長街金水巷,至于逮捕之后如何處置,朱大人斷案無數(shù),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懂如何能讓百姓泄憤,左不過是安撫百姓,事后找個由頭再放了便是。”裴少珩聲調(diào)朗潤慢悠悠道。
“……”朱延依舊不語,但方才的驚駭已然慢慢退卻,面色復(fù)又和緩起來。
良久,朱延沉聲道:“何時動手?”
裴少珩眸光泛起一層煦色,愈加雅貴:“明日巳正時分。”
雨打青瓦,水霧交融。
自府衙出來,裴少珩漫步于雨中,十一跟在其后替裴少珩斜撐著油布傘抵著滿天紛撒的雨絲。
廬陵多雨,夜風(fēng)潮濕黏膩地卷著衣袍。
裴少珩外衫已被潮氣浸濕,余下團(tuán)團(tuán)水痕,袖襟卷著風(fēng),四下紛飛。
裴少珩恍惚意識到,他似乎總行于雨夜,他有多久不曾見過晴天艷陽了?
廬陵長街金水巷
自鳴鐘響了九下,已至巳正時分。
一隊(duì)官兵隱身于酒肆,朱延坐于二樓欖臺內(nèi)。
一隊(duì)夜行勁裝男子隱于長街尾巷。
須臾,畫眉苦唳,悲鳴瞿瞿。
自尾巷響起一陣窸窣凌亂的腳步聲,一路延至今水巷。
朱延厲眸微瞇,盯著樓下遮目的數(shù)名黑衣人冷聲下令道:“動手!”
酒肆的官兵得令,立刻抽出腰間配刀,提步?jīng)_了出去,劍光閃爍,寒光凜冽,隨著一片厲吼,眾官兵沖入窄巷,數(shù)名黑衣人反應(yīng)不得一時間滯住,驚駭之余,有頭目急下令慌忙撤退,奈何寡不敵眾,掙扎了片刻便被死死制住。又有大量官兵將其團(tuán)團(tuán)圍住。
朱延威面肅酒肆二樓緩緩踏階現(xiàn)身,數(shù)名夜行勁裝男子見來人竟是朱延,紛紛驚滯,一時間面面相覷起來,為首的頭目眼神中不解與訝異交織,逐漸凝成一片死氣,眾人似皆連喪氣,乖乖伏誅。
城中百姓聞聲而望,街巷兩側(cè)駢肩疊踵,百姓推門探窗而望,先聞畫眉鳥驚啼,又見官府當(dāng)街捉人,連青天大老爺朱大人也親臨現(xiàn)場,這究竟出了什么事?
朱延暗自勾唇冷笑:不料這群衙役還挺會演,竟這般情真意切,連他自己都要被蒙騙過去了。
朱延見周圍百姓聚集愈多,偏執(zhí)狂戲演的差不多了,便張口洪聲發(fā)令:“今日官府當(dāng)街拿人,借畫眉鳥殺人做由為非作歹的賊人已經(jīng)逮到,大家放心,本官一定嚴(yán)審其原委,給廬陵城一個交代!”
“什么?”
“借畫眉鳥殺人生事?”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不是畫眉鳥攝人魂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延話畢,四下一片死寂,漸漸又嘈雜起來,一時間百姓議論紛紛。
朱延見戲已做完,對百姓反應(yīng)甚是滿意,便神色威嚴(yán)得意地下令道:“收隊(duì)回府!”
“等一下!”
這時,一道暖煦和緩之徐徐傳來,似葉落平湖,激起陣陣漣漪。聲雖輕緩,卻又暗含讓人難以抵擋的威攝。
府衙后巷
一群夜行勁裝打扮的男子貓?jiān)诤笙锎睿g整整齊齊橫挎的佩刀在一種濃黑中顯得格格不入。
其間已有等得困倦的,偷倚著后墻打盹,又有幾人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帶頭那人看了看天色,轉(zhuǎn)身一臉疑惑得蹙眉對著面前的精瘦束發(fā)男子道:“朱大人安排我等扮作賊人,先下已然等了一個時辰了,十一兄弟,咱們什么時候行動啊?”
十一看了看天色,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眾人,眼里劃過一抹黠光:“巳時二刻?!?p> 長街金水巷
眾人循著那聲音的源頭向后看去,只見一錦袍玉冠,神儀明秀的男子端步而來。
朱延盯著來人眸眼微瞇,心下生疑。
“朱大人,請稍待一步”裴少珩走上前來示禮溫聲道。
“世孫有何事吩咐?”朱延上前一步,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又拱手恭敬道。
朱延心下暗襯:這世孫究竟要做什么?戲演到這里便該收場了,他這是鬧哪出?
裴少珩抬眸在圍觀百姓身上掠過一圈,聲調(diào)如常溫和,卻又稍提了幾分聲量:“諸位,或許大家方才對朱大人所言無甚詳解,現(xiàn)下便由在下替諸位解惑?!?p> 解惑?朱延眉峰漸蹙,他這時候解得什么惑?
裴少珩眼尾輕漾收盡朱延神色,又緩緩開口:“自畫眉鳥殺人案始,廬陵城百姓受困于“畫眉鳥攝魂”之恐慌已有兩載,可從一開始,便根本不存在畫眉鳥殺人,而是有人借機(jī)生事,愚弄百姓以謀私利!”
“這……這是的嗎?”
“是這些黑衣人?他們是和居心?”
“是誰要害我們?”
百姓怒不可遏,一時又議論紛紛。
裴少珩踱步擺手,周圍嘈雜之聲驟然一停,目光齊齊跟著他移動。
“今府衙已將作惡之人捉拿,廬陵之污名,當(dāng)清;亡者之冤屈,當(dāng)申;朝廷之法紀(jì),當(dāng)正,百姓之惶恐,當(dāng)撫?!迸嵘夔駛?cè)身斂眸凝視朱延道:“朱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城內(nèi)百姓目光霎時齊齊匯聚朱延一身,朱延只覺如芒在背,盯著裴少珩的眼睛霎時冷了下來,只得不動聲色硬著頭皮道:“世孫所言極是?!?p> 裴少珩面色愈緩,笑容更深,對著朱延端身又行一禮,只那漆眸卻鮮有得冷得出奇:“既如此,就請朱大人一如百姓所請,將這賊人面目揭露?!?p> 揭露?
朱延大駭,腳步不自覺后撤了一步,他這是要干什么?這如何能揭露?
“怎么?朱大人心有顧慮?”裴少珩難容愈加謙和,可在朱延眼里卻是暗含挑釁。
朱延冷面不語,袖中的手漸漸握緊。
見朱延猶豫,城中百姓便又議論請求起來,偌大長街一時沸反連天,強(qiáng)聒不舍。
裴少珩緩行至被押解的一眾夜行勁裝男子身前,視線在眾人身上轉(zhuǎn)圜,一圈未至,遍停留在一男子面前。
裴少珩轉(zhuǎn)臉對朱延正色道:“既然朱大人如此為難,那少珩便替朱大人做個決定?!迸嵘夔裾Z調(diào)和緩,甚是善解人意,但手中速度卻半分不曾慢下。
只一瞬息,隨著一只顧長白玉的手快速扯過,夜行勁裝男子臉上的遮面黑巾遍翩然落地。
朱延見到那張臉后心間霎時如平地驚雷一般,震得七葷八素,耳鳴陣陣,驚駭非常,
眾人盯著那張中年男子的臉看了又看了,只見人群中傳來一道驚呼。
“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