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本來還有諸多的后悔,后悔當(dāng)初沒有選擇轉(zhuǎn)移,但是現(xiàn)在聽了張根的話,剩下的就只有慶幸了。還好當(dāng)時沒有想起來趕緊撤退,要不然中了鬼子的埋伏,被鬼子依托有利的地形阻擊,那么即便是能夠逃出來,那么勢必也會是損失慘重。
留下人安頓張根他們,剩下的人沉默著離開了,不知道他們都在想些什么,但是大致能夠猜出來,他們想的即便不一樣,但是也不會相差太多。
夜幕悄悄降臨,張大寨村子的周圍,點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放哨的戰(zhàn)士,也又增添了人手,由單人改成了雙人。他們抖擻著精神,借著天空之上那點點繁星的微弱亮光,仔細(xì)地盯著眼前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孤燈如豆,破爛不堪的墻壁四下跑風(fēng),將那黃豆大小的燈火,吹得不停的搖曳,看上去著實是讓人擔(dān)心,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會熄滅一般。
臨時用破門板,趁著倒塌的房屋的墻壁,搭建起來的簡易房子,張孬吃過晚飯之后,就一個人待在里面??粗菗u曳的火光,怔怔的發(fā)呆,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滿目瘡痍的村子里,一盞馬燈左右搖晃,微弱的燈光僅僅只能夠照亮巴掌大的地方。古斌放心不下哨兵,所以雖然車得勝已經(jīng)查過了一遍崗,但是現(xiàn)在他一個人又提著馬燈,再一次開始查崗。
來到東邊的陣地上,遠(yuǎn)遠(yuǎn)地哨兵就發(fā)現(xiàn)了他,雖然說村子中間,絕對不可能會出現(xiàn)鬼子,但是哨兵還是十分警覺地將他攔了下來,直到弄清楚了他的身份之后,這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xù)開始站崗放哨。
“你這是在弄啥嘞?!蓖高^墻縫之中透出來的那微弱的火光,車得勝摸到張孬所在的房子,推開門,看見張孬正在發(fā)呆。一邊將自己的提著的馬燈熄滅,一邊開口問到。
“哦,是你呀?!睆堌蝗槐还疟蟮脑挘瑥碾s亂的思緒里給拉了回來,揉揉已經(jīng)有些發(fā)木的臉,開口說到,“你咋來了,有啥事嗎?”
“沒事,就是有些放心不下,怕鬼子突然偷襲。所以我過來看看崗哨?!?p> 張孬往一旁挪了挪,示意古斌也坐下。但是環(huán)顧四周,哪里有坐的地方,連他自己也只是坐在一塊破敗的門板上,而古斌此時也只能是坐在墻角的一抱麥秸稈上了。
“唉~不知道鬼子現(xiàn)在在干啥呀!”突然張孬感慨了一聲。
“他們還能弄啥。如果不是在美美的睡覺,那就是在圖謀想要偷襲我們!”古斌也隨口接了一句。一句之后,便再度陷入了沉默。
“老家是哪里的?”許久,古斌開口打破了彼此之間的沉默。
“本來算是上海的吧,但是現(xiàn)在也可以說是洛陽的?!睆堌幕卮鹉@鈨煽?,卻是讓古斌一陣錯愕。
“嗯?這是咋說的?”
張孬掏出煙來,扔給古斌一顆,然后又默默地給自己點上一顆,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緩緩的說到:“要說我老家,應(yīng)該算是蘇州的,只是后來在老家快餓死了,沒辦法就隨家人一路要飯跑到了上海。后來雖然條件艱苦,但是好歹我也算是長大了,憑著不怕吃苦肯下功夫,也將就能混一口飯吃?!?p> “后來就是辛辛苦苦攢了一點的積蓄,稍微好一點的女人咱高攀不上,我們住的那附近,有一家也是逃難到上海的,他們家有個女孩,跟我年齡差不多,兩家的條件也都是那樣,所以也就湊合著在一起過了。那女孩叫臘梅,李臘梅,一年之后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但是倒也快活?!?p> “孩子四歲那年,鬼子打到了上海。前線的士兵傷亡慘重,他們就在當(dāng)?shù)乩税l(fā)槍,不管會不會用,反正就是被拉住,就會被編到部隊里。我就是在那時候,稀里糊涂的就當(dāng)了兵。”
“后來跟著部隊東跑西顛的,我是大老粗不咋認(rèn)字,臘梅更別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咋寫。自從當(dāng)兵之后,我就跟臘梅還有孩子失去了聯(lián)系,雖然說是可以寫信聯(lián)系,但是部隊中識字會寫的又有幾個人?像這樣的人,咱們一個新兵蛋子,肯定是求不動人家。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記得那時候我跟著部隊,從上海剛撤退沒多久,碰上了小股鬼子的偷襲,好死不死的,我的腿上中了兩槍。原本的部隊跟丟了,本來是想著回去,但是那時候他們怕新兵逃跑,就算是傷兵,管的也很嚴(yán),見天的有人拿著槍看著我們養(yǎng)傷的人。休養(yǎng)了沒多長時間,傷口好的差不多了,本來是想著回到原來的部隊,畢竟雖然天數(shù)少,但是相對來說,還是俺那一個班里的人比較熟悉一點?!?p> “不過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能夠回到原來的部隊,但是被分配到了華北的戰(zhàn)場上。槍剛分到手上,還沒有捂熱乎,鬼子的部隊已經(jīng)把槍口,頂在了我們的鼻子尖上。我所在的部隊是防守太原,上級命令我們就算是死,也不能后退一步。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屁話,戰(zhàn)場上的事,誰也不敢說他肯定能夠掌握得了,說不好前一刻他還在指揮我們,后一刻鬼子就先把他給突突了!”
“結(jié)果你肯定是知道的,太原防守失敗了,淪陷成為了鬼子的占領(lǐng)區(qū)。我們的部隊又被打散了,我的胳膊,也又倒霉的挨了鬼子的槍子兒。不過跟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沒有人管我們,既沒有大夫救我們,也沒有督戰(zhàn)看我們。所以我就想著既然傷不是很嚴(yán)重,那就隨便處理一下,然后往南走,就算是一路要飯,也一定得走到上海,找到臘梅和我的孩子?!闭f到這里,張孬突然停了下來。默默地又續(xù)上了一根煙,一陣猛抽,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沒有繼續(xù)講下去的意思。
古斌正聽得津津有味,好像十分的感同身受,但是此時張孬卻停了下來,“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古斌不自覺便問出了口。
“呵呵,后來,后來我太高看自己了。胳膊上有傷,再加上腿上的傷雖然是好了,但是還沒有好利索,吃的東西帶的也不是足夠的多。雖然一路上想盡一切辦法弄吃的,還要養(yǎng)傷啥的。但是走到洛陽的時候,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就在洛陽的城郊,眼前一黑就昏死了過去?!?p> “等我醒來的時候,那場景跟現(xiàn)在差不多。房頂上的窟窿,能夠清楚的看見天空,四面的墻壁,沒有一面是完好無缺的。家里頭只有母女兩個人,吃的東西都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撿的。但是撇看這些不說,雖然她們的生活條件十分的艱苦,但是還是好心的救了我,將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口糧,又勻了一份給我?!闭f到這里,張孬似乎實在是不想回憶這段往事,但是說到這里,腦海之中,卻又不由自主的回憶這段讓他回味無窮的往事。
“呵呵,洛陽人,實在是沒的說,就憑他們母女二人地行為,也著實是值得我用我的一切來回報。我在她們家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雖然身子還很虛弱,但是不管怎么說,這一條小命算是存活了下來。等到我能夠下地走路之后,我本想繼續(xù)去上海,尋找臘梅跟我們的孩子,但是那里已經(jīng)成為了日軍的占領(lǐng)區(qū),人海茫茫卻又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尋找。再這樣兵荒馬亂地日子,洛陽的這對母女,這樣艱苦的日子,真不知道他們還能夠堅持多長時間。所以當(dāng)時我糾結(jié)了好幾天,不知道到底是應(yīng)該繼續(xù)尋找臘梅他們母子,還是留下來照顧雪梅他們母女。哦,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就是叫做雪梅?!?p> “后來聽說鬼子在上海,基本上除了好事,啥事都敢做,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就算是回到上海,恐怕再也難以找到臘梅他們母子,所以我干脆一狠心一咬牙,便留在了洛陽。再后來我就把自己隨身帶著的兩只手搶,一支步槍全部都給當(dāng)了,弄了點錢然后好好地把雪梅她們家給拾掇了一下?!?p> “那時候能夠保證自己還活著,就算是最大的幸福了,別的咱是不敢再奢望太多了。當(dāng)時的日子整天過得渾渾噩噩,有時候想想,那時候的日子,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咋過來的。后來吧,也說不上來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是在雪梅她老母親的撮合下,她們也不計較我以前娶過媳婦有過孩子,就是讓雪梅嫁給了我。這年頭有錢人家都不敢太張揚(yáng),咱這要啥沒啥更不會太講究,我們兩個人住在一起就算是結(jié)了婚。也正是從這之后,我才算是又活了過來?!?p> “日子雖然還是艱苦,但是總算是比以前跟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強(qiáng)太多了。后來漸漸地我們有了一個孩子,還有了一個閨女。我想著一家人如果一只這樣,就這樣過下去,對我來說就是一件莫大的幸福的事。但是現(xiàn)實卻是往往的事與愿違!好像我就是一個災(zāi)星一樣,跑到哪里鬼子就跟到哪里,安穩(wěn)的日子還沒有過上兩天,這不鬼子就又打到了洛陽!”
“鬼子進(jìn)攻的時候,我還算是平頭百姓,我們?nèi)乙黄鸲阍诹思依?。后來鬼子炮轟洛陽,炮彈剛好落到了我們家附近,把那一帶的房子,都給炸成了平地。我們家離的有一段距離,雖然房子沒有塌,但是墻卻是被隔壁倒塌的房子給帶塌了一面。也是該我們倒霉,雪梅他媽當(dāng)時正好是在墻根底下,連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就被活埋了。我們把她找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
“而且還不單單是這樣,我的丈母娘去世了,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傷心,卻不想我閨女又出事了。我們把我丈母娘挖出來的時候,她正好是站在了一堵墻的下邊,本來那堵墻就已經(jīng)是搖搖欲墜,而且我們都以為鬼子的炮擊已經(jīng)停止了,好死不死的日本鬼子正好又是一發(fā)炮彈,又落在了附近,將那堵墻給震塌了。也算是我閨女的運氣好,也有可能是她剛?cè)ナ赖耐馄疟S?,雖然墻塌了,但是僅僅是壓斷了她的一條腿。腿雖然是廢了,但是不管怎么說,命總算是保住了!”張孬說到這里,臉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是那種有些自嘲,而又有些無力地那種微笑。
一會的功夫,張孬跟前的地上,已經(jīng)散落了一地的煙頭,但是他手中的煙還是沒有熄滅。好像他很珍惜這個機(jī)會,很珍惜能夠有一個不打擾自己的聽眾,靜靜地聆聽自己的過往,而且還十分感同身受。所以張孬只是短暫的停了一下,便再度開口接著講述自己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