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這場大雪消融殆盡的時候,日子已經(jīng)接近年關。臘月二十三是農(nóng)歷小年,也是哥哥趙海的新婚大喜日子,所以趙洋在臘月二十一期末考試剛考完的當天下午就請假回家了(正常情況是要等各科成績出來以后,老師們布置好假期作業(yè)才能回家)。
家里人已經(jīng)開始忙活了,明天一早街坊鄰居就過來幫忙了,自己家里過事要用的物件都要提前整理出來,擺放有序,趙洋主要工作是負責把四個大水甕裝滿水。因為天冷怕凍,村里供應全村人吃水的鋼管井早上不放水,只有等下午溫度稍高些才放,而且一星期只放一次,誰家過事需要大量用水得提前給專門管水的人打招呼,另外加錢才行。趙洋先把那幾個久置不用的水甕洗刷干凈,外壁用抹布擦干,然后就像做床墊那樣,找?guī)讉€編織袋過來,塞進麥秸,攤平,用麻繩圍在甕壁上,這樣就可以避免晚上低溫凍裂水甕。
一個大型號汽油桶改裝的水箱,趙洋把它放倒在拉拉車(小平車)上固定好,一個人就出門拉水了。村里的水房在大隊部跟前,離他家并不遠。他到了那里,撐好車子,剛開始放水,就聽見有人叫他。
趙洋回過頭,看見葉運平和一個姑娘相跟著正往這邊走來。葉運平是哥哥好朋友,哥哥結婚他肯定是要過來的,只是這個姑娘趙洋沒見過,不是運平的妹妹俊萍,但趙洋立即猜到了。
“運平哥,你怎么才過來呢?這是不是也是我的新嫂子呀?”
葉運平?jīng)]想到趙洋張口來這么一句,他看了姑娘一下,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那姑娘卻白了他一眼,扯住他的衣袖,看著趙洋說道:“你就是趙海的弟弟洋洋吧?我叫耿小芹,和運平還有你哥都是一個廠子的?!?p> 耿小芹和葉運平之間的事,兩人之間早已是捅破窗戶紙了,臘月十五廠里就停工放假了,今天葉運平借趙海要結婚之際,把耿小芹接過來,先到自己家坐了會,因為是第一次來,他也不知道耿小芹到底對自己家的情況是否滿意,心里還有些七上八下的。
耿小芹呢,停工后在家?guī)透绺缟┳忧謇砑覄?,準備過年的東西,干了幾天也就沒事了,年輕的姑娘家在家哪能坐得住,這不趁這個機會就跑出來了,大家在一起上班都幾個月了,相處得挺好,趙海結婚自然是要過來隨禮賀喜的,順便也了解一下結婚的整個套數(shù)細節(jié),父母不在了,雖然哥嫂也為她操心,但耿小芹是個有主見的姑娘,盡管她沒有念過多少書,可是她的婚事她要自己做主。
趙洋把水箱接滿,關了水房的閥門,他在前面拉,葉運平在后面推(其實平路拉著也不費勁,葉運平就是稍微護著),耿小芹跟隨著。到了家里,趙洋就讓他倆去哥哥的婚房里了,水車他一個人能拉得了。
結婚當天天氣晴朗,天藍云白,雖然早上冷些,但太陽一出來,溫度立馬回升了,趙洋甚至都覺得自己有些出汗了,家里多年了第一次過這么大的事兒,一向勤快的他自然是閑不住。洋鼓洋號,嗩吶鐃鈸,吹吹打打中,新媳婦王燕就迎回到了趙海家里;人來人往,熱鬧喧嚷,忙忙碌碌間,幾天來的張結便落下了帷幕。臘月里天黑得早,太陽一偏西寒氣就上來了,吃罷午飯,客人們就陸續(xù)開始各回各家,趙洋父母、哥哥、嫂子便站到大門口送別親朋,而趙洋則和幫忙的鄰居們開始收拾桌椅板凳、鍋碗盤碟,借來的餐具要盡可能騰出來,清洗后歸還人家,因為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要用的。趙洋便找些干凈塑料袋子,分散給收拾饃饃菜肴的嬸嬸嫂子們,讓她們挑揀些肉菜打包帶回去,這幾年生活條件雖然能好些了,不用再吃玉米發(fā)糕和高粱饃饃了,但肉菜還是不常有的。他自己也拿了幾個袋子,分別裝了四個大雞腿和一碗酥肉,包實扎緊,放在爐窯里面,讓它一直熱著,他計劃把這些送給姚曉云的妹妹姚曉雨,按照常規(guī),初三要等到臘月二十五才能放寒假。那天那碗炒雞蛋的事一直印在他的腦海里,要不是因為他,帶給姚曉雨的另一個菜瓶里就可以多裝些炒雞蛋。她現(xiàn)在是初三學生,學習任務重,需要補充營養(yǎng)。
看著家里主要的地方收拾得差不多了,太陽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墜下西天,趙洋從爐窯里取出東西,裝在一個布袋里,騎上自行車直奔龍居中學。不出他所料,現(xiàn)在正是活動時間,快吃晚飯了,趙洋便停到馬路邊,攔了一個女學生讓她去叫姚曉雨。
趙洋看見姚曉雨有些遲遲疑疑地走過來,看清了他才加快了腳步。趙洋取出裝菜的布袋遞給姚曉雨,說:“我們學校每學期末餐廳都有一次中午免費聚餐,改善一下生活。這是你姐姐的,她沒吃,讓我捎給你的。來得有些晚,不好意思!”
解州中學每學期末餐廳給學生有一次免費午餐是真的,而且就是在今天中午聚餐也是真的,因為下午高一、二學生就放假了。但趙洋他沒想到的是姚曉云把學校餐廳的肉菜拿回來帶給了奶奶,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多小時前姚曉云才剛到這里看望過妹妹,他這樣說只是想讓姚曉雨接受的心安理得一些,不會因為是他送的而覺得難為情。
果然姚曉雨驚訝地揚了一下眉毛,她怔怔地看了趙洋好許,默默地接了過去,布袋熱熱的,正好暖手。她咬了一下下唇,終于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
“不用客氣!”
這姑娘和她姐姐不一樣,姚曉云的目光總是柔和的,像廣袤的天空中一朵悠悠飄蕩的云朵,而姚曉雨的目光卻是犀利的,像一道電,即使是在善意地看他,也仿佛是要審視他的心思,她的聲音里帶有一點磁性的沙啞,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除去第一次見面在姚暹渠上她抱回酸棗布袋時含淚而笑外,接觸過這么好幾次了,再沒有見她白皙秀麗的面龐上綻放過燦爛,她那超越年齡的深邃讓趙洋有一種謊言要被揭穿的感覺。于是他趕忙搖了搖手,說自己家里還有事(不過家里的確還沒有收拾完),讓姚曉雨趕緊回教室去,便調(diào)轉車頭,飛也似地走了。
姚曉雨站在原地,目送趙洋消失在校門口,才轉過身,慢慢地走向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