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陽子忽然發(fā)難,須臾殺死五毒圣使,眾蠱師始料未及,全沒想到逃走。為他目光掃射,皆是心驚膽寒,扔下兵刃,陸續(xù)跪倒,以頭抵地,呼喊道:“我等皆追愿萬尊主,永不背叛!”
孤陽子接受眾蠱師跪拜,點頭道:“很好!從今日起,再沒什么五毒圣使,你們都是我毒門的弟子,該聽奉本尊的差遣。中原武人殺害了你們兩位師兄,又廢了你們大師姊的武功,此仇不報,我毒門何以立足?他們想覆滅咱們,咱們卻更加壯大。哼,毒門反攻武林的日子,即將來臨了!”
眾蠱師都道:“是,我等聽從尊主吩咐,誓為同門報仇!”孤陽子眼神一移,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弟子。咱們先殺一撥敵人祭旗,再大舉進(jìn)攻中原武林主力?!鄙砼虾跉夂龅蒯尫?,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黑氣如云,散布極快,從眾蠱師的頭頂飄過,直奔林叢。許清濁四人偷看已久,尚未平復(fù)驚駭,見毒霧襲近,已知被孤陽子發(fā)覺,暗叫不好。抬頭一看,前方大樹的樹干枝杈盡受腐蝕,枯萎?dāng)嗾?,刺啦刺啦倒落一片?p> 五大圣靈之毒,非同小可,何況經(jīng)過“琉璃丹身”增強,威力范圍都提升了數(shù)十倍,剎那彌漫半里有余,凡活物觸之,難逃枯朽。眾蠱師精神振奮,齊舉兵器,在黑云的掩護(hù)下,大喊著往前沖殺。
許清濁急往“五毒桃花珠”注入內(nèi)勁,一團(tuán)粉煙冒出,欲與黑云相抗。哪知兩者一挨,粉煙立時收縮,幾乎維系不住形體。這是他使用寶珠以來,從未碰到過的奇事,即知毒云太過厲害,連桃花瘴也克制不住。
許清濁叫道:“走,咱們快逃出毒云包圍!”勉強催使桃花瘴護(hù)住四人,運足輕功,從林中撤出。劉香等少年同盟好手伏在林外,尚未發(fā)現(xiàn)毒云,只當(dāng)敵人追趕他們,均喝道:“去幫少盟主,大伙兒都上啊!”
許清濁大急,高喊:“別過來!快逃!”眾人數(shù)月連戰(zhàn)連勝,聽得這個“逃”字,皆是一愣,雙腳停不下來,已與現(xiàn)身的毒門蠱師們照上了面,無暇多想,速抽兵刃應(yīng)戰(zhàn)。
雙方交纏在一起,不再移動,毒云猛然失了控制一般,一股腦地壓下。好在毒云侵蝕林木,也為之阻擋,毒性大大減弱。眾人呼吸入內(nèi),也不致于立刻斃命,只是頭昏眼花,惡心無力。
這毒云來自苗疆五毒,眾蠱師頗知辟毒之法,或吞藥丸,或運奇術(shù),與毒質(zhì)抗衡。就算打得興起的,騰不出余暇應(yīng)對,可日久與五毒接觸,身體自有抗性,不會受到多大影響。
許清濁一方,明明武功勝過對方,壓根用不出全力,與眾蠱師周旋,險象環(huán)生,情形頗為不妙。許清濁大喝:“我的槍呢?”他探查敵蹤前,把蕩寇槍交給一人保管。那人聞聲,忙解下背后長槍,遠(yuǎn)遠(yuǎn)拋向他。
許清濁接過蕩寇槍,伸指一戳,槍頭下半寸的桿身處,露出一個孔洞。他將“五毒桃花珠”嵌進(jìn)洞內(nèi),提槍四顧,只見同伴們勉力據(jù)敵,卻節(jié)節(jié)敗退,不少武功稍低者,似乎喝醉了酒,腳步虛浮,搖搖欲墜。
許清濁發(fā)覺一名蠱師高舉鋼叉,正朝柳枝背后扎去,踏出兩步,大喝一聲,蕩寇槍橫揮,將那蠱師打趴在地。桃花瘴沿著槍頭軌跡,畫出一道粉色圓弧,瘴氣掃過柳枝面龐,后者頓時清醒了幾分,自己站穩(wěn)身形。
許清濁道:“柳兄弟,快撤!”柳枝點了點頭,道:“謝......多謝少盟主?!鞭D(zhuǎn)身劈出一刀,將另一個蠱師砍翻,扶起與之交戰(zhàn)的飛燕門女弟子,兩人匆匆奔向山口處。
許清濁吸了口桃花瘴,沖入人群,長槍揮舞,擊倒敵人,施救伙伴。每當(dāng)他經(jīng)過之處,桃花瘴隨槍而至,驅(qū)散毒云,附近的少年好手,因而暫褪煩惡,均不敢多留,三三兩兩轉(zhuǎn)頭逃走。
如此救出十余者,加上不少人醒悟自救,眾人也已撤離大半。許清濁稍感欣慰,又是一槍橫掃,擊倒了三名敵人,不料這一次,粉煙沒有激出,催加內(nèi)勁,仍無變化。他心里一沉,不再嘗試,背起一個快要跌倒的少年,匆匆退離。
原來,“五毒桃花珠”所含瘴氣有限,須靠吞噬毒物,補充自身,方能源源不絕。然而孤陽子驅(qū)使的五毒圣靈,乃遠(yuǎn)古奇毒,桃花瘴無法吸收同化,對抗了許久,已然窮盡枯竭。
許清濁背著那少年來到湖邊,見幾十名同伴委頓不堪,圍坐在一塊石頭附近。有的打坐運功逼毒,有的吞服解毒丸,卻無一個好轉(zhuǎn),顯然余毒頑固難消。這么多中毒者,若不及時醫(yī)治,輕則大損功力,重則危及性命。
許清濁沒了桃花瘴,不知如何是好,可作為首領(lǐng),又不能稍露慌亂,只好放下背后的少年,快步趕回林子。但見己方和敵方的人數(shù),都已剩下不多。風(fēng)倦月、姬龍峰、盧象升三人武功高強,保護(hù)同伴先撤。
許清濁沖上前去,長槍舞動,把最后幾名蠱師打暈,回頭一看,三人雖中毒甚淺,氣色均是不佳。四人返回湖邊,與同伴匯合,清點人數(shù),萬幸無人身亡。但有幾個受傷嚴(yán)重,將近奄奄一息。
許清濁胸中一凜,道:“月娃,你懂醫(yī)術(shù),快替他們瞧瞧!還有誰能幫忙的,人命關(guān)天,別要耽擱了!”可是除了風(fēng)倦月,幾乎無人響應(yīng)。風(fēng)倦月道:“藏羚兒,他們很不對勁!”
許清濁定睛掃顧,果然這些少男少女們,大多沮喪得不正常,不少人垂頭抹淚,居然還有兩個女弟子抱在一起痛哭。幾個平常威猛的少年好手,眼神渙散,蹲坐在地,喃喃念叨,好像中了魔障一般。
許清濁一怔,心道:“咱們?nèi)矶耍瑳]人陣亡,這已不錯了,他們怎么一點也禁不起挫折?”猛然醒道:“不對!這是丹主的蠱術(shù)!靈兒說丹主下蠱,擅以情緒為媒,這毒云與蠱術(shù)同源,必能侵蝕人心?!?p> 他所料絲毫不差,孤陽子生平所長的,是苗疆一種古老的蠱術(shù),稱為“情蠱”,以操縱七情六欲著稱。情蠱流傳甚廣,平民出身的苗家青年男女,也有偷學(xué)此術(shù)的,悄悄給意中人下蠱,盼著對方也愛上自己。
不過,情蠱可以掌控的,遠(yuǎn)不止情愛,任何心情、欲望、執(zhí)念,都能為之所用。孤陽子身為情蠱的大宗師,蠱術(shù)更是出神入化,鬼神莫測,連向天嘯那樣小心翼翼,也曾著了他的道。
更不用說,丹教教內(nèi)談之色變的法器——“七苦傀儡針”,也由孤陽子這位丹主一人制成。甚至他自己,長年浸淫此道,體內(nèi)難免積累蠱毒,在姜蠻兒身故后,為情蠱反噬,郁郁寡歡,無論徒弟怎么規(guī)勸,都無法振作。
在場少年高手,武功好的,比比皆是,卻沒幾人定力高深。中了蠱毒,牽動心底各種苦楚,有的想起親人故世,有的想起大仇未報,有的想起好友斷義,紛紛陷入悲傷,只剩無窮的氣餒和自責(zé)。
許清濁情知就算“五毒桃花珠”瘴氣未盡,要替眾人祛除蠱毒,也得大費一番工夫,何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正自六神無主,忽聽一人奇道:“咦?怎么這么多人中了毒?”
許清濁、風(fēng)倦月抬頭一瞧,只見山口處,上來一道人影,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看模樣只有十三四歲,眼神深邃,氣質(zhì)沉穩(wěn),又像是二三十歲了,衣衫雖十分樸素,難遮大家子弟的風(fēng)度。
又有一人緊跟他攀上山頂,氣喘吁吁,連聲道:“我的少爺啊,您怎么走得這么快?這兒邪門得很,咱們一路爬上來,一個游客都沒有,倒撞見兩個死道士,哪里是什么仙山?我瞧是座鬼山!”
那少年皺眉道:“仙山有靈,不得胡言亂語!”后面那人忙道:“是,是,我不瞎說了?!弊呓鼛撞?,是個頭戴瓜皮帽,背著大包袱的中年男人,既似管家,又似跟班,嘴里不住碎言碎語。
那少年眺望山頂湖泊,甚為陶醉,嘆道:“你瞧如此仙境,果然是好道場!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一人伴一山,便是仙了。聽聞此間常真人,正是一位得了全真的仙長,不知能否有緣拜見?!?p> 他又欣賞幾眼,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許清濁等人,面露垂詢之意。眾人苦戰(zhàn)一場,大多都中了蠱,形同癡呆,剩下寥寥數(shù)人清醒,也汗流浹背,衣皺發(fā)亂,跟這氣定神閑的少年一比,直是相形見絀。
許清濁略一定神,拱手道:“請教閣下,來自哪門哪派?師承何人?”他見此人登山到此,毫無疲累,似有武功根基,且不畏死尸,面對眾人,尚自高談闊論,興許是個深藏不露的好手。更因他年幼,多問一句師承。
那少年道:“什么哪門哪派?在下孔孟門生,讀的是圣賢書,不過平生最喜仙道,老莊亦是吾師也!”許清濁一愕,半晌才明白,這人真就是個讀書人,不由苦笑道:“原來如此,你是來拜訪常真人的么?”
那少年點頭道:“不錯,在下傅山,敢問道友高姓大名?”許清濁道:“我叫許清濁......傅兄弟,今日山上危險得很,你們快快下山去吧!”風(fēng)倦月早已不耐,轉(zhuǎn)過身子,道:“救人要緊,我去尋些草藥來?!?p> 傅山微露訝色,道:“哦,危險?許兄是指他們中的毒嗎?如不出我所料,他們的癥狀,中的正是苗疆的巫蠱,我在前人的筆記里讀過?!痹S清濁、風(fēng)倦月相顧一望,齊聲道:“你懂醫(yī)術(shù)?”
風(fēng)倦月習(xí)武為主,分別隨養(yǎng)父、莫長青學(xué)了少許醫(yī)術(shù),并不精通,眼看要醫(yī)治這么多同伴,倉促間也不知能否采到合適藥草,實是毫無把握。聽得傅山一語中的,心里升起一絲希望。
傅山道:“在下不敢說懂。只是讀書尚勤,胸中還記著幾部醫(yī)典,嗯......依在下愚見,巫蠱看似詭秘,素有擾神之說,其實也不過借蟲毒,侵損五臟六腑、氣血經(jīng)脈,與傷病痛疾無異,本草足可醫(yī)也?!?p> 許清濁喜道:“怎么醫(yī)?”傅山笑了一笑,道:“這些朋友,喜怒哀樂大浮于表,心神守持不足,追本溯源,乃是氣堵血滯之癥。在下建議,可取郁金、月季、杜若、木香、五味子等無毒之藥草,搗碎口服,活血順氣,先解幻障,恢復(fù)本性。再根據(jù)各人中毒情狀,緩緩根治。若有不肯配合服藥者,則以甘藍(lán)子助其安睡?!?p> 許清濁聽不太懂,看向風(fēng)倦月,見她輕輕頷首,知道傅山的方子有理,亦覺驚喜。風(fēng)倦月道:“可是這些草藥,去哪兒能找到?”傅山遙指西側(cè),說道:“在下曾讀同鄉(xiāng)王秀才游記,談及九宮真人精擅丹道,廣施近鄉(xiāng),鄉(xiāng)民感德向之,在山頂建村,種植百草,摘采囤積,助其煉丹所需。倘若記載不虛,那些民居背后,當(dāng)有藥田、藥庫?!?p> 姬龍峰、盧象升聞言齊出,往民居所在處繞了一圈,匆匆奔回,喜道:“傅兄弟說得沒錯,雖無半個人影,地里的、屋內(nèi)的草藥都還在?!痹S清濁又驚又喜,道:“傅兄弟,你真是‘秀才不出門,盡曉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