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倦月暗想:“毒靈子見識了得,不在藏羚兒身邊,也將他的傷情猜了個七七八八?!痹S清濁笑道:“我又能多活一個月了?!鞭D(zhuǎn)向苗梟,問道:“這位大哥,請問靈......毒靈子在哪兒?”
苗梟躬身道:“靈尊主在辦一件要緊事。”許清濁忙問:“什么事?”苗梟笑而不答。許清濁心想:“是了,她干的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正邪有別,豈能讓我得知?”
苗梟瞧他欲言又止,笑道:“許公子不必多慮。靈尊主原打算親自照料許公子,無奈太過忙碌,更為這三枚丹藥,另費了不少工夫,無暇脫身,萬請許公子見諒?!?p> 許清濁逃出后,沒見著毒靈子,頗為失落,此時聽說她若非急事纏身,亦會在身邊照顧自己,心頭一暖。又想起她在水下救自己時的光景,臉色紅了幾分,道:“我怎么會怪她?”
苗梟道:“靈尊主雖無法親臨,托在下對許公子講,盼著你傷好了,再有相見之時。”許清濁喜道:“好,那是自然要相......”忽想到風倦月在側(cè),這話不妥,急忙住口。
苗梟拱手道:“丹藥已送到,不敢多叨擾二位,告辭了!”向風倦月行了一禮,倒退出門。這人乃邪道有名的高手,性子狂狷,可他曾見過風倦月的武功,十分欽佩,竟露出了罕見的謙遜。
風倦月收好丹藥,回頭一看,許清濁望著窗外出神。風倦月道:“藏羚兒,你很想見她么?”許清濁道:“我、我是想見她一面,可你不要多想,我是要向她親口道謝。”
風倦月嘆了口氣,道:‘我多想什么?她待你確實很好。若非她渡氣給你,你已氣竭而死;這‘松鶴萬壽丹’,也虧得她,方能到手。”許清濁盯了她一陣,笑道:“她待我再好,你嘆氣什么?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風倦月一怔,道:“吃醋?我......我沒有......”一時有些無措。許清濁得意忘形,笑道:“你不會吃醋么?那多不可愛!女孩兒家吃起醋來,比平常......”
他還沒說完,頭給被子蒙住了,嗚嗚嗚地直叫喚。風倦月悶了他一會兒,掀開被子,問道:“你還瞎說么?”許清濁大口呼吸幾下,強笑道:“.....再也不敢了?!?p> 風倦月往窗邊坐下,若有所思。許清濁自知失言,也覺尷尬,看她不發(fā)一語,尋不著話題說話,困意上涌,沒吃晚飯便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幽香陣陣,吹得臉上癢癢的。
他睜眼一瞧,風倦月俯看著自己,兩人鼻尖幾乎碰到。風倦月看他醒了,稍抬面龐,說道:“藏羚兒,我也會吃醋的?!彼蛄藗€哈欠,瞇著眼睛道:“嗯?你說什么?”
忽感到有什么不對勁,定睛望去,風倦月側(cè)坐床邊,長發(fā)垂落,衣衫不整,長裙寬松,腰帶已然除下,擱在床頭;羅襪也脫去了,小腿至足露在外面。
許清濁登時清醒了幾分,忙道:“月娃,你干什么?”風倦月復述道:“我也會吃醋的?!庇沂炙砷_上衣小扣。許清濁她面色潮紅,含羞不已,可手卻在輕解衣扣,不由目瞪口呆,連聲道:“你沒事吧?你怎么了?”
風倦月道:“我沒事,我只是吃醋了?!痹S清濁支支吾吾道:“我聽到了......吃醋什么的,與你現(xiàn)在舉動有關(guān)嗎?”風倦月點頭道:“有關(guān)?!苯忾_了紐扣,羅裳半滑,露出香肩。
許清濁既想看,又不敢看,咽了口唾沫,盡可能撇過頭,嘴上道:“你別這樣......”風倦月道:“為什么,你不喜歡么?”許清濁道:“不,我喜歡得很,只是......”
風倦月低聲道:“喜歡就行了......”伸出雙手,把他腦袋扳回正面。許清濁滿臉通紅,左顧右盼,就不敢正眼瞧她,情急之下,叫道:“喂,我倆還沒成親呢!”
風倦月愣了一愣,搖頭道:“那有什么關(guān)系?”靠向許清濁,愈來愈近。許清濁急道:“等一下,我、我手腳不便,動不了......”風倦月道:“我能動就夠了?!彬诐u沉,櫻唇含露,貼上了他的雙唇。
許清濁被她一吻,說不出話,別說不想法子抵抗了,就是能掙脫,也決計不肯再離半分,只覺胸中蕩漾,筋骨酥麻,懶洋洋的舒適無比。風倦月右手一拉簾繩,紗帳落下,帳內(nèi)春光旖旎,不可名狀。
一夜無話。次日,許清濁睡到晌午才醒,睜開了眼,發(fā)覺自己半靠床頭,一調(diào)羹甜粥送到嘴里,抬頭看去,正是風倦月端著小碗在喂自己。她頭扭到另一邊,根本不轉(zhuǎn)過來望自己。
許清濁想起昨夜的事,羞愧難當,喝了幾口,道:“我飽了?!憋L倦月移開粥碗,背對著他走開,仍不瞧他。許清濁頭望見她側(cè)臉飛霞,猶自不褪,暗想:“她一時沖動,才敢那么大膽,事后卻也害羞的不得了?!?p> 風倦月臉紅了一整天,一句話不跟他說,照顧他時,目光也不相接。忙完后,回到桌邊,低頭默默看書。許清濁本來十分羞澀,可瞧她如此,暗覺好笑。試了幾次,逗不得她開口,唯有作罷。
又一日,風倦月才恢復言談,兩人關(guān)系更進,自是情深意篤,宛如蜜里調(diào)油。又住四五日,許清濁傷情好轉(zhuǎn),手足能動,可以下床行走。內(nèi)功也隨之活絡(luò),然而靈敏大減,遠不如從前。
他默運念頭,驅(qū)使“清濁勁”,雖以意達勁,反應(yīng)遲緩,連一般的習武之人,怕也比不過了??v使招數(shù)精當,在瞬息萬變的比武之中,慢了一拍,便是將勝利拱手讓人。
許清濁一身武功來之不易,怕經(jīng)此一劫,難以復原,便催風倦月出發(fā),趕回花苑。風倦月早想帶他去神醫(yī)那兒治傷了,可也擔心他休養(yǎng)未足,勸道:“緩一兩日,你身子更好一點再走。”
許清濁笑道:“緩什么?我都可以使劍啦!”抓住秋霜劍,右腕一擰,待要挽個劍花,忽地手筋一痛,握持不穩(wěn),寶劍打著轉(zhuǎn)飛了出去。風倦月見他臉色發(fā)白,道:“便喜歡逞能?!倍诉^他的手,檢查一陣,方才放心。
轉(zhuǎn)過身一看,秋霜劍落在桌上,想是墜時劍鋒朝下,竟把一本書的封面劃破了。風倦月大為心疼,埋怨道:“好好一本書,給你劃出這么大一道口子......咦?”話到中途,發(fā)現(xiàn)那破口之中,露出一截紙來。
這書厚厚一本,是教人學習外語的。通篇全為西文、漢文對照,封面封底,均以硬殼黏住。風倦月因內(nèi)容乏味,沒有多讀,忽察內(nèi)藏玄機,當下抽出那紙,見其疊了幾疊,展開了來,有尺許長寬。
那紙正反兩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許清濁奇道:“什么?什么?莫非是武功秘笈?”兩人并靠而坐,看那紙的最左邊用朱筆寫著“總壇地宮變遷始末”八字,相顧驚訝。
接著讀下去,紙上所載,正是那迷宮的起源來歷,可追溯到丹教都沒有建立之時。原來,陶仲文做國師期間,一直在替嘉靖皇帝和自己尋找長生不死的仙方,企圖做一對永掌天下的君臣。
他的門徒四處搜索民間的寶方秘法,數(shù)年之間,頗有斬獲??蛇@些秘方,多為欺人妄語,沒被古人識破,那是因為所載方法或奇特嚴苛,或用材珍稀,常人耗盡一生也達成不得。
陶仲文兼領(lǐng)三孤,權(quán)傾朝野,憑他的財力人力,嘗試這些秘方卻非困難,結(jié)果一試之下,紛紛露餡。他失望之余,一個心腹弟子從漢代某陵墓中掘出一卷天書,記載了玄門的借命之術(shù)。
道家施法借命,延自己之壽,自古有之,主要分為“向天借,向地借,向人借”三類?!跋蛱旖琛笔侵钙砬笊n天,變易命格,譬如三國時期,諸葛亮七星續(xù)命;“向地借”是指禱告地府鬼神,招魂歸竅,增長壽數(shù)。
求天告地,都還算是正法??赡恰跋蛉私琛钡膿Q命術(shù),與其說是借,不如說是奪,不被歷代羽士所容,明令禁止。陶仲文找到的法子,便本是一套“五行奪命”的邪法,其中金木火土四種都失傳了,只剩下這水行之方。
此法殘忍無比:乃聚集一萬名康健之人,囚于幽閉處,灌入大水后堵住出口,使其盡數(shù)溺死,魂魄被困水中。直到七七四十九天,魂魄俱伏,命主設(shè)壇行法,借由獨門符箓,將這一萬人的性命盡納己身。換命逆天而行,溺死者每有一人,不論余壽,只得多延命主一日之命。不過一萬人,折成一萬日,便是多活三十余載。
陶仲文未必盡信,可既知此法,念頭難止,終于著手行動。他在冀州地界,修建了一座足以容納萬人的地宮,藏于溶洞地底,既十分隱秘,又與大洼相鄰,方便放水而入。
地宮建成,陶仲文不忘恩主,將此事密奏給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一心長生,豈能不為之所動?可畢竟無兵荒馬亂,一萬個活人哪里去找?湊齊之前,其余人還得監(jiān)押養(yǎng)著,難保不泄密,更或有抵抗。
君臣花費數(shù)年,才聚集了兩三千人,已讓朝廷百官有所覺察,不得不收斂,難以多抓無辜。嘉靖皇帝年紀漸老,見遙遙無期,著急萬分,暗令陶仲文加快動作。陶仲文擔任國師,一舉一動給文武官員們盯著,布置頗為不便,當下主動請辭,遠離朝堂,建立了丹教,廣招好手,專謀此事。
只是如此陰毒之事,天怒人怨,種種阻擾不斷,君臣到死沒能如愿。陶仲文臨死前,怕泄露秘密,下令將知情者全殺掉,卻舍不得毀去那地方。雖造了“三重閘”,到底沒有開啟。
這樁隱秘,關(guān)乎皇帝名譽,本來已埋藏于世,無人知曉??稍诘そ炭倝w往冀州后,不少人發(fā)現(xiàn)了這地宮,自然也有調(diào)查其真相的,中護法宮樂禪就是其中一位。
宮樂禪本乃名門正派的高手,年輕時與人搏斗重傷,被太真教主所救,兩人結(jié)拜為兄弟。太真教主繼位,特意邀請宮樂禪入教。前兩代的教主專注音樂、古玩,不怎么害人,丹教名聲尚可,宮樂禪欣然答應(yīng)。
太真教主得了權(quán),日漸驕橫,自大陰狠,妄圖稱雄武林。宮樂禪規(guī)勸不得,不愿助紂為虐,便以頗通土木之學,替總壇完善機關(guān)為由,避開殺人放火的勾當。
他改修總壇之時,在地宮角落挖出一具遺體。幾經(jīng)辨認,這人乃陶仲文的一個門客,因為得知隱情,被人追殺,逃到這里,自掘墳墓而死,身邊留下一冊,詳述了當年的實情。
宮樂禪盡知此事,心想道場仍在,義兄若知道了,多會效仿陶仲文之舉。他怕走漏秘密,以外出公辦為名,去了兩廣一帶,又稱身染重疾,不能趕回。
他“養(yǎng)病”期間,接觸了西洋傳教士,對外國的學問、藝術(shù)和國史十分喜愛,從此致力此道,更常常派人,將自己的研究和一些西洋寶物,帶給太真教主,以免義兄起疑不快。
不料,忽一日,四名壇主拜訪宮樂禪,軟磨硬泡,將他接回了總壇。兄弟倆一重逢,宮樂禪方知這義兄興致勃勃,要仿照那牛頭人身怪的神話,打造一座相同的迷宮,非得他來當監(jiān)工。
宮樂禪無可奈何,明知耗費人財,仍依義兄的要求,在地宮間建了一座迷宮,路徑交錯復雜,其中許多機關(guān)開閉難察。他答應(yīng)將此地改成迷宮,也有掩蓋陶仲文陰謀,不使義兄重蹈覆轍的深意。
哪知迷宮建成了,太真教主言明意圖:要將武林中反抗他的人士,一一抓到這迷宮,再派武功高手扮成那怪物,終日追殺這些人,叫他們遭盡恐懼而死,方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