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滿臉通紅，忙擺手道：“她們不是我夫人，老丈誤會了?！庇峙滤碌酶与y堪，便道：“既然老丈真沒有養(yǎng)馬，那我們只好往別處打聽了。打擾許久，我們就此告辭。”
許清濁多年來，早習(xí)慣了少爺身份，在外遇見難處，一向是行那“有錢能使鬼推磨”之法，無奈對方是個富家翁，不在乎他這這些銀子。他想買一匹馬，竟接二連三碰釘子，直恨不得離開此地。
楊老漢依舊一副不悅的神情，撮著煙桿道：“哦？公子爺這就要走了？恕老兒年老體弱，不送了。”許清濁自討沒趣，只有離座而去。二女為人誤會，也都不好意思，急忙起身跟出來。
三人出了院門，許清濁回頭一眼，見楊老漢家的長工，正從門旁側(cè)頭窺視，頓時心中雪亮：“這事還有蹊蹺?！边@時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只得返回借住的農(nóng)家。
那蔡姓男人詢問幾句，得知三人買馬未成，拍腿道：“他家里養(yǎng)馬，絕對不假的，你們遭了他的唬騙！他家不是靠著河頭的大巖嗎？那大巖后面就是馬廄，少說養(yǎng)了十來匹，夜黑看不見，明兒天亮了我領(lǐng)你們......”
他話音未落，忽覺婆娘朝自己猛瞪，急忙收口不言，摸著下巴微微搖頭。許清濁看在眼里，略微一想，登時明了：“楊老漢仗著富貴，威風(fēng)橫行，同鄉(xiāng)莫近，他夫婦才不愿趟這麻煩?！?p> 三人歸來時已晚，蔡家婆娘早打掃了里屋，騰給他們歇息，自己夫婦卻在外堂擺地鋪睡。許清濁瞧夫婦倆意思，竟也誤會二女是自己妻妾，才叫三人睡在一屋，忙道：“你們?nèi)バ菹?，我在外面將就一夜好了?！?p> 他沒什么架子，解釋兩句，蔡姓夫婦倆也不再多管。他靠在窗邊，蓋著條破被子，連打哈欠，卻想起以前受毒靈子挾持，陪她去開州大鬧五毒聚會，路上寄宿農(nóng)家，也曾這樣睡在角落里，把好屋子讓給她住。
一想起毒靈子，念頭難收，固然多半是怨恨，可也夾著少許復(fù)雜難言的心情。許清濁獨自嘆息了幾聲，闔目睡去，睡至中夜，忽聽有人輕輕敲窗，探頭一瞧，風(fēng)倦月、莫忘竹已立在屋外，低聲對他道：“悄悄出來?！?p> 許清濁一陣奇怪，掀開窗紙，使招二十形里的“魚形”，游魚一般鉆出，穿窗落地，全沒半點聲響。莫忘竹笑道：“許少爺，風(fēng)姑娘說那楊老漢大有問題，想去查探一番。”
許清濁這才恍然，笑道：“大半夜的，豈不跟做賊一樣？”風(fēng)倦月道：“正是，要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是個壞人，咱們偷了他的馬，直接往峽谷里去，再也不回來了?！闭f著，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許清濁哭笑不得，轉(zhuǎn)眼看莫忘竹，這女竟也十分興奮，暗想：“你這武當(dāng)派高徒，聽說要做賊，也這么開心么？”不忍拂二女興致，輕聲道：“等等?！泵鲆诲V銀子，從窗間遞入屋內(nèi)，輕輕擱在桌子上。
三人在屋后牽了自己的馬，許清濁輕撫小紅馬頸項，道：“聽話，別人在家睡覺，咱們悄悄的走?！狈像R背，拽了拽韁繩。紅馬頗有靈性，四蹄輕起輕落，直到邁出了上百步，這才加快了步伐。
風(fēng)倦月在草原長大，擅長馴馬，與莫忘竹一同跟來，座下白馬也絲毫不鳴。三人借著月光，往楊家宅院馳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屋內(nèi)燈火亮堂，側(cè)耳聽去，隱有人聲。
許清濁輕聲笑道：“好哇，深夜不眠，果然有鬼。走，咱們?nèi)デ魄?！”將馬停在十幾丈外，同二女下了馬，輕聲慢步靠近過去，忘了自己一行也是“深夜不眠”者里的一員。
三人輕功俱佳，悄然躍過圍墻，走到廊間，透過窗格往廳內(nèi)望去，內(nèi)有兩個人影，正坐在圓桌邊喝酒吃肉，不住交談。一人正是那楊老漢，另一人是個滿臉毛發(fā)、短褂袒胸的大漢。
那大漢舉杯笑道：“楊寨主，我敬你一杯！你是神機妙算，沒等總寨主傳訊，就猜到來人有鬼，將他們打發(fā)走。你這等機警，要是當(dāng)咱的軍師，莫說四省，便是十省綠林，也得叫咱們拿下了！”
楊老漢道：“仇碩他們白天剛過，傍晚就有人摸底，顯然是追著來的。姓仇的干事真不利索，回趟寨子，竟叫人跟蹤了?！蹦谴鬂h笑道：“仇寨主急著回去快活呢！何況他帶回神醫(yī)，功勞不小?！?p> 楊老漢冷哼一聲，道：“是他的功勞么？那是總寨主的計策！總寨主半年前，定下了封山之計，這才成功引來神醫(yī)。仇碩只是幫總寨主收網(wǎng)，不過跟屁蟲一只?！?p> 那大漢奇道：“什么是封山之計？”楊老漢笑道：“神醫(yī)行醫(yī)，要不要買藥采藥？總寨主為了引他上鉤，特意派兄弟們將陜豫晉冀四省的名山封了，不許醫(yī)生藥師入內(nèi)采藥?！?p> 他瞧那大漢不解，笑道：“傳聞，神醫(yī)最愛替同僚出頭，當(dāng)年受人一激，曾上京大鬧太醫(yī)院?？傉鬟@一手，四省各大藥房缺藥，醫(yī)生們還不去找他求助？果然，這人帶著一幫醫(yī)生，風(fēng)風(fēng)火火到了汝州，揚言要硬闖伏牛山，說咱們寨子若敢阻擾他采藥，他大手一揮，直叫天下高手滅了咱們?？上?，他還沒威風(fēng)半日，仇碩就把他抓了?！?p> 那大漢哈哈一笑，道：“總寨主真是妙計！”楊老漢又道：“總寨主十分重視神醫(yī)，本等在伏牛山分寨親自迎接他，可不知為什么，一個人又先回總寨了。前兩日，仇碩才得總寨主號令，押著神醫(yī)等人趕來。”
許清濁心下恚怒：“好哇，我還道姓楊的是個小氣財主，不想竟乃那總寨主手下的一個寨主，怪不得同我啰嗦，以為我是探察匪窩來的么？豫西十九寨精心籌備，劫持神醫(yī)，不知要干什么壞事?！?p> 莫忘竹神色亦憂，與許清濁對望一眼，兩人均有些不安。忽地，房中那大漢一口酒噴出來，笑個不停。不僅許清濁三人好奇，連那楊老漢也怪道：“黃二，你笑什么？”
黃二笑道：“總寨主急匆匆的回寨，還不是給人認(rèn)出來了？要不跑，麻煩就大了！”楊老漢奇道：“什么意思？”黃二笑而不語，喝了兩杯酒，道：“不可說！不可說！你放仇寨主入谷，沒看見同行有別人嗎？”
楊老漢扶額想了一會兒，道：“除了那吵鬧不停的神醫(yī)，似乎都是咱們寨里的弟兄。啊，是了，好像有個大姑娘，坐在馬車?yán)?，我問仇碩她是誰，姓仇的只是愁眉苦臉不說?！?p> 黃二笑得捂著肚子，道：“這女子倒也執(zhí)著，非逼著仇碩帶她回寨，總寨主這回兒又躲不掉咯！”楊老漢似乎明白了幾分，嘆道：“哎，又是這種事。我很欽佩總寨主，你們卻愛跟著他瞎鬧?！?p> 黃二笑道：“楊寨主，說句得罪的，你總是這樣，才不受大伙兒待見，也只有我這老朋友肯來陪陪你?！睏罾蠞h面色一寒，冷笑道：“哦？如此說來，姓楊的還得感激你了？”黃二不答，笑著勸他喝酒。
許清濁三人藏在窗外，越聽越是摸不著頭腦，均想：“姓楊的所說的大姑娘，自是夏家小姐夏甜了。那總寨主怎么倒像躲著她，她卻非要跟來一般？”想再聽細(xì)節(jié)，屋中兩人都不說話，只是喝個不停。
許清濁聽他們沒了聲，將二女的袖子扯了扯，三人輕步退出院子，來到了外面。莫忘竹想了想，說道：“怎么辦？咱們要不要把他們抓起來？讓他們帶咱三人入谷?！?p> 許清濁擺手道：“他們對山寨十分忠誠，若強行逼問，怕不肯說，或是亂說一通，那反而耽誤時機了?！蹦顸c了點頭，道：“你說的對。嗯，就按風(fēng)姑娘建議的，咱們偷了馬，悄悄趕進谷里，自己尋罷?！?p> 許清濁剛要答應(yīng)，風(fēng)倦月道：“峽谷里又深又大，咱們摸黑不好找。最好是跟著那姓黃的或者姓楊的，直接去到山寨里?！痹S清濁道：“他們喝酒不知還要喝到何時？弄不好喝得大醉，都睡覺去了，咱們就干等著嗎？”
風(fēng)倦月微微一笑，道：“我有辦法?！痹S清濁忙問：“什么辦法？”風(fēng)倦月不答，牽起白馬，往屋邊那塊大巖石后走去。許清濁知她念頭總是與眾不同，有點怕她壞事，與莫忘竹緊跟過去。
三人轉(zhuǎn)到巖石另一側(cè)，果然找到了一個不小的馬廄，掩藏在凸巖之下，內(nèi)中馬匹數(shù)不過來，大多都閉目而眠。風(fēng)倦月放牧慣了，瞧馬兒肥壯，心下歡喜，欣賞了好半天，才道：“莫姑娘，你先挑一匹馬騎?！?p> 莫忘竹嗯了一聲，走到馬廄邊，挑了片刻，指著一匹道：“天太黑，瞧不清楚，這一匹馬鞍具未除，就它好了。”風(fēng)倦月催道：“你們快騎上去，藏羚兒，把劍借我?！?p> 許清濁一怔，解下秋霜劍遞給她，道：“你要干嘛？可別胡來。”風(fēng)倦月翻上馬背，見許、莫二人也已騎好，忽地拔出劍來，順著馬廄，一面奔馳，一面揮舞寶劍，在沿途的每匹馬身上劃了一劍。
群馬本是吃飽喝足，閑然安眠，猛然身上中劍，雖然傷口甚淺，卻也被刺得驚醒，四蹄亂踢，嘶叫不絕。風(fēng)倦月一劍砍斷木欄，拿劍身在近前一匹馬的臀上重拍幾下，喝道：“去吧！”
那馬兒長嘶一聲，當(dāng)先沖了出去。馬兒天性愛跟從同類而行，只見一馬領(lǐng)頭，群馬相隨，有如蜂擁般地全部奔出馬廄。上百頭馬受驚奔出后，也頓時分成幾叢，在巖石、河邊和峽口間的一大片土地上狂奔亂竄。
風(fēng)倦月朝二人一揮手，道：“走，我們跑遠(yuǎn)些，躲起來！”許清濁略懂她的計策，喜上眉梢，點頭稱是。三人馳馬離開馬廄，在臨近楊宅家數(shù)百步的一個草垛子后藏住了身影。
沒一刻，只見楊家宅子里慌慌張張奔出了十來個人，正是楊老漢、黃二，還有楊家的許多下人。從草垛子旁看去，楊老漢揮手號令仆人驅(qū)趕馬群，黃二卻奔向馬廄，檢視了一陣，便跑回來和楊老漢埋頭商議。
突然，楊、黃二人一齊轉(zhuǎn)身，各攀上一匹馬，呼哨連連，朝著遠(yuǎn)方跑去。風(fēng)倦月見兩人馳得較遠(yuǎn)了，把馬鞭一甩，叫道：“咱們追！”許清濁不假思索，與二女并騎而出，往黃二與楊老漢的方向趕去。
那些下人見他們現(xiàn)身，極是吃驚，不住地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卻哪里能阻止得了？五騎兩前三后，往東南向奔出二三里。楊老漢和黃二所奔方向，并非白日許清濁等人找到的入谷之路，卻與峽谷平行，前方都是連綿的山脈。
許清濁極是奇怪，暗想：“他們?nèi)ツ?？”眺望黃二與楊老漢背影，二人縱馬不停，似乎要猛撞進山里。只見馬兒與山壁越來越近，忽然一下子，兩騎竟全沒了蹤影。
三人落后他們數(shù)里路，遠(yuǎn)遠(yuǎn)一望，驚得直揉眼睛，心想：“這兩人難不成會穿墻術(shù)！”待奔到了近前，才恍然大悟，原來山壁上竟有個兩丈見方的洞口，兩人原來是奔進了這里。
許清濁心頭雪亮：“他們只當(dāng)敵襲，怕有人守在入谷的大路上，于是走這條暗道?！倍纯诤邝聍竦模钢还申幧?。許清濁、風(fēng)倦月皆是藝高膽大，卻毫不停馬，俯身沖入山洞。莫忘竹略一猶豫，也跟著馳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