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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九州

第四十三章 說難

謀斷九州 冰臨神下 3130 2018-09-10 08:3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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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父子,想見大將軍一面也不容易,樓礎送信出城,等候多時,直到成親前一天,才獲準前往城外軍營里面見父親。

  郭時風跟他一塊去,信心滿滿:“我別的本事沒有,就一條三寸不爛之舌,憑它必能說服大將軍?!?p>  樓礎有過經(jīng)驗,提醒道:“在大將軍面前千萬不要提‘舉事’一類的話,郭兄只需將皇帝與廣陵王的計劃原封不動托出即可?!?p>  “明白,讓大將軍自做決定?!?p>  大軍遲遲沒有開拔,軍營外面聚集的商販更多,大白天就有衣著艷麗的女子走來走去,與過往士兵打情罵俏。

  樓礎不由得對這支軍隊的前途感到擔憂,騎在馬上向郭時風道:“輕前方之勁敵,亂后方之軍紀,此次大軍西征,未必如預料得那般順利。”

  郭時風笑道:“秦州之敵不過是一群亂民,屢戰(zhàn)屢敗,可蘭將軍帶去的將士太少,唯能守衛(wèi)大城,難及鄉(xiāng)村。亂民逃躥,散而復聚,因此難以剿滅。這回不同,十萬大軍足以掃蕩深山溝壑,必可斬草除根。將士在開戰(zhàn)前尋歡作樂,乃是常態(tài),從古至今莫不如此,唯其思樂,方能力戰(zhàn),以求速戰(zhàn)速決,唯其欠債,方愿爭功,奮勇殺敵以得軍賞。十七公子無需擔心秦州勝負,卻要關心最后是誰率軍西征?!?p>  樓礎不得不佩服郭時風的口才。

  軍營里沒有變化,秩序井然,將士立則挺拔,行則成行,騎士在營門前下馬,無一例外。

  在中軍帳前,郭時風被攔下,因為在大將軍的招見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

  樓礎讓郭時風在帳外等候,單獨進帳。

  大將軍正與十幾名部將討論秦州戰(zhàn)略,據(jù)守何處、進攻何處、約期會戰(zhàn)、把守關卡……一項一項說得極為細致,至于軍實運送,那是第一等大事,早早就已安排妥當。

  押糧副將曹神洗也到了,與大將軍并排而坐,椅子往前挪出半尺,以示恭謙。

  曹神洗是員老將,原是大將軍部下,后來單獨立功,獲封為蕭國公,為人謙讓,在朝中從不爭功搶位,頗得先帝欣賞。

  樓礎曾經(jīng)遠遠望見過曹將軍,這是第一次離得這么近。

  曹神洗須發(fā)皆白,身體健瘦,坐在大將軍身邊,像是大樹旁邊生長不良的樹苗,無論有風沒風,都只是點頭而已,極少開口。

  其余將校多是大將軍舊部,彼此配合順暢,如臂使指。

  只有一人時時提出疑問。

  太子監(jiān)軍,但是年紀幼小,還沒有正式進入軍營,派東宮官吏先驅進營,旁聽軍務,名為旁聽,可是開口插話的時候,沒人能讓他閉嘴。

  梁升之剛剛由東宮舍人升任太子洗馬,這是一次破格提拔,半是獎賞其祖梁太傅歷年輔政之功,半是讓他在軍營里的地位不至于太低。

  梁升之充分利用這一點,對幾乎每一條規(guī)劃提出質疑,開頭總是同一句話:“我不太懂這個啊,但是……”

  他的一個“但是”,相關將領要用十幾句、幾十句來解釋。

  末了,梁升之會長長地哦一聲,“原來如此,和我了解的不太一樣,沒關系,你們繼續(xù)說,別受我影響?!?p>  大將軍從不回答梁升之的問題,甚至不肯瞧他一眼,人人都看得出來,大將軍在強忍怒火。

  樓礎站在門口等著。

  商議終告結束,大將軍揮手命眾將退下,梁升之不肯走,拱手還要說話,被兩名最懂大將軍心事的部將硬行架走,聲稱要請他喝酒談兵。

  曹神洗站起身,有些費力,不像本人顯示得那么矍鑠,向大將軍躬身告辭,扭頭看見門口的公子,笑道:“這位是大將軍的子孫吧,頗有大將軍當年風度?!?p>  “我什么時候弱成他這個樣子?這是我兒子,排行十七,叫樓礎?!?p>  樓礎兩步上前,向曹神洗拱手行禮,“小侄見過曹將軍?!?p>  “這孩子長得有點像……”曹神洗努力回憶。

  “他的生母是吳國公主?!贝髮④姷馈?p>  “哦?!辈苌裣葱α诵?,拱手告辭,顯得有些尷尬。

  就因為吳國公主,曹神洗當年被大將軍囚禁,險些喪命,比歷次征戰(zhàn)的處境還要危險。

  大將軍看著曹神洗走出帳篷,冷笑道:“裝老實裝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p>  樓礎上前拜見父親。

  “有事?”樓溫不太耐煩,剛剛在梁升之那里受的氣還憋在心里,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發(fā)泄出來。

  “孩兒得知一些消息,事關樓家安危,無法在信中盡言,因此求見父親。”

  “說。”

  “孩兒口說無憑,因此將提供消息的人一并帶來?!?p>  樓溫微微皺眉,“樓家乃是將門,怎么出你這樣一個滿肚子道道兒的文人?唉,書讀多了果然不好?!?p>  樓礎只能聽著。

  “還等什么,叫他進來,我要聽聽你又弄來什么消息?!?p>  “是?!睒堑A轉身出帳,喚郭時風進來。

  郭時風站得久了,體力有些不支,可是一進帳篷,立刻變得氣宇軒昂,沒有半點疲態(tài)。

  樓礎引見,“這位先生名叫郭時風,曾與孩兒同在誘學館受教,現(xiàn)為廣陵王身邊幕僚?!?p>  大將軍對前面的話都不在意,聽到“廣陵王幕僚”幾字時,抬眼看來,問道:“你叫什么來著?”

  “在下郭時風,拜見大將軍?!惫鶗r風上前行禮,深揖到地。

  “嗯?!贝髮④姺笱艿?。

  郭時風咳了一聲,“明日十七公子成婚,大將軍要回府接受新人跪拜吧?!?p>  “看我有沒有這個工夫。”

  “呵呵,十七公子將娶之人乃是濟北王之女芳德郡主,于公于私,大將軍都不得不回府一趟吧?”

  “此乃我的家事,許你一個外人多嘴?”大將軍快要找到發(fā)泄怒火的目標了。

  郭時風再次深揖到地,“大將軍若回府,必然有去無出。”

  “嘿?!?p>  “當今天子已與廣陵王定計,要奪大將軍兵權。”

  “憑什么奪我的兵權?我又沒作奸犯科?!?p>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前被抓的刺客,已完全成為皇帝的人,讓說什么就說什么,他將指證大將軍是刺客主謀,十七公子居間傳話。”

  大將軍看一眼兒子,“又拿這件事出來,陛下不是已經(jīng)原諒你了嗎?”

  樓礎道:“陛下今日的原諒,不影響后日的‘幡然醒悟’?!?p>  郭時風道:“廣陵王世子張釋端聲稱,他見過刺客,親耳聽到刺客供出大將軍姓名,他奉皇帝密旨,招廣陵王回京,圖取大將軍兵權,然后以謀逆之罪,抄斬樓家滿門?!?p>  大將軍沉默片刻,突然高聲道:“來人!”

  兩名衛(wèi)兵進來。

  “這人是敵軍派來的間諜,帶下去,嚴加看守。”

  樓礎與郭時風無不大驚。

  “父親!”

  “你想跟他關在一起?”

  樓礎只得閉嘴。

  “大將軍,我還有話要說……”郭時風上前一步,被兩名衛(wèi)兵從后按住。

  “將他的嘴堵上,不許他與任何人交談,違令者斬?!?p>  衛(wèi)兵手里沒有現(xiàn)成的東西,于是撕下郭時風的兩塊袖子,一塊堵嘴,一塊纏繞綁緊,拖拽出去,再找繩索捆縛全身。

  郭時風不停地嗚嗚叫喚,向樓礎投去求救的目光。

  樓礎沒動,也沒開口。

  等人走后,樓溫冷冷地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樓礎拱手道:“待父親查清郭時風的來歷之后,孩兒再說不遲?!?p>  樓溫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拿不得刀槍,揮不動鋤鎬,有點小聰明也是好的,小心,別聰明過頭,咱們樓家吃的不是這碗飯。”

  “孩兒明白?!?p>  “回去吧,專心準備成親,別的事情少管?!?p>  “是,父親。父親明天回府嗎?”

  樓溫沉吟不答。

  樓礎告退,并不怎么關心郭時風的安危,只要他說的都是實情,自然會得到大將軍的禮遇。

  來時兩人,去時一人,樓礎心生感慨,勸說一個人實在太難,越是占據(jù)高位者,越是驕傲而自信,身上糾纏的利益多到數(shù)不清,考慮自然也要深遠,不像樓礎、馬維這樣的禁錮之人,成事則獲大利,不成則丟掉沒有前途的小命,他們做決定要容易得多。

  前方官道上突然闖來一隊士兵,手持棍棒,高聲叫喊,有不從者立刻亂棍打來。

  “讓路!讓路!通通讓路!”

  被商販、行人占據(jù)的官道瞬間清出一大片。

  第二批士兵跑過來,命令兩邊百姓下跪,樓礎牽馬站在后面,倒也沒人過來強迫。

  足足兩刻鐘之后,在跪拜百姓的低聲埋怨中,第三批士兵出現(xiàn),全是騎士,個個手持旗牌,再后面是樂隊,數(shù)十人分乘車輛,吹笙鼓簧。

  “太子!是太子殿下出巡!”

  剛剛還滿腹埋怨的百姓,立刻變得興高采烈,紛紛磕頭。

  樓礎站得更遠些。

  一長列車隊轔轔駛來,華蓋耀眼,旗幟飄揚,兩邊的人根本看不到太子坐在哪輛車中。

  車隊過去,百姓陸續(xù)站起,不知誰開的頭,歡呼聲此起彼伏,良久方才停歇。

  行人津津樂道,以親眼目睹太子儀仗為榮,直到城里,還有人在街上談論,不久前滿城大搜帶來的驚恐消失無蹤。

  樓礎到家時,終于放棄幻想,不得不承認:太子入營,大將軍明天必然要回城參加婚禮。

  皇帝將一切都算計到了,不惜用太子當“人質”,換取大將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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