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誠葵離自己很近,她翹起的食指封在自己的嘴唇前,這個動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連同腦子里那根無法遏制的思維回路也慢慢平息了怒號。
一股安神的清香,有點像洗發(fā)水的味道,讓李炎因為剛剛過于驚悚的信息而澎湃的大腦也開始安定。
見他眼中的瞳孔重歸舒緩,柴誠葵收回手指,重新坐到了輪椅上。
“……你們不是對我了若指掌嗎,還有什么想問的?”
李炎垂頭喪氣的問道。
他感到雙腿站得太久,只好坐在山丘的草坪上,對于柴誠葵好似多此一舉的行為,他也不解其意,只能應付著。
柴誠葵并未吱聲。
她從那宛如小叮當百寶袋一樣的收納袋里又取出一根裝滿了發(fā)出藍色色熒光的粒子溶液的玻璃試管,將塞子拔出后,小口小口將溶液全部喝了下去。
全部喝光后,她才回了一句。
“太抬舉人了,世上諸法萬象,唯有人心恰恰是最難掌握,也是最不可靠的事物?!?p> 看著那不明的熒光溶液,李炎感到喉頭一甜,身體里的某些機能似乎也在渴求這種液體。
他心中一驚,連忙問道。
“這是什么?”
少女搖了搖空玻璃管,里面的液體蕩漾間發(fā)出點點微光。
“這是‘G系列工程液’,簡而言之就是超濃縮版的強諧粒子補給液,在這個世界,也只有科技路線的產(chǎn)物能夠在不被法則限制的情況下使用,使用它實屬無奈之舉?!?p> 強諧粒子……就是科技版本的真元力吧?
李炎確實感受過那股能量的神奇,游走周身回路,仿佛源源不斷的體力與力量從身體里涌現(xiàn)而出。
隨著這一管補給液的服下,與納米覆甲的運轉(zhuǎn)相同的結果,在柴誠葵的漢服上,一道藍紫色的炫光順著云氣紋路游走,最后來到少女臉部的皮膚上,化作無數(shù)覆蓋面部的透明六邊形晶格,一閃過后隱而不現(xiàn)。
喝下了補給液,柴誠葵的面色開始變得紅潤,與剛剛虛弱的病秧子形象難以聯(lián)系到一起。
她又長呼出一口氣,雙眼與一直觀察變化的李炎迎上照面。
“這樣會不會比較好看呢?”
意料之外的問題。
“什么……好不好看,你還會在意外貌嗎?”
李炎一時無語。
“當然會呀,我是女孩子嘛,即使不表露出來,也是會注意形象的,女為悅己者容,既然是這么令人高興的會面,我又怎么能邋遢以對呢?”
柴誠葵笑了笑,又整理了一下漢服上沾染到的細小塵埃。
對她的說辭,李炎無法反駁,卻更覺心情復雜,他猶豫了一下,問出了盤踞在心里呼之欲出的疑問。
“……你這算是身心都性轉(zhuǎn)了嗎?”
柴誠葵聳了聳肩,也不責怪李炎的冒犯,語氣如常道。
“我一直是女孩子啊,按照李先生的觀點,我們彼此——哪怕是出自同一個原型體——都是不同的人,所以我那些男性的兄弟們自然與我不能同日而語。”
這個回答倒是滴水不漏。
李炎看著與柴誠葵那張與柴新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
在意識到自己的發(fā)小的復制體確確實實是個女孩子——不管是行為、思想、還是外表——后,他這才逐漸意識到心里的尷尬。
那種感覺就像自己認識了二十年的哥們,忽然有一天告訴你,他其實是女孩子。
之后,首先涌出的反應,肯定不會是小說里愛寫的那種,戀慕之情可以得嘗所愿的驚喜、也不會是極為平淡如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自然接受。
日積月累的回憶,每一個細節(jié)都會在腦子里過篩一遍,各種細微的可能性在放大鏡的觀察下,呈現(xiàn)各式各樣的可能性。
令人頭皮發(fā)麻。
李炎盡力忽視心里的別扭,蓋過了這個話題。
“……好了,你有什么問題,就快問吧,你身體不也是吃不消嗎?”
“謝謝你的關心,我也正有此意,李先生,我的問題其實很簡單……看看你身邊的一切吧。”
柴誠葵伸出手指,朝著四周繞了一圈。
順著她的指向,李炎轉(zhuǎn)過身,這才將目光放到了周圍的景色上。
四月生機盎然的綠野丘陵,空氣格外新鮮,往下一瞥,是一眼望不到的山林與花叢,在藍天白云之下,翠野環(huán)山,鳥聲不絕。
一只幼鳥飛上柴誠葵的肩頭,她的手指逗弄起小鳥的羽毛,咧嘴一笑:“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對這世間自然,你是如何看待它們的?”
聽完問題,李炎思考起來。
該說真不愧是大公司選的療養(yǎng)設施嗎,這家醫(yī)院坐落的地方當真是山清水秀。
看盡風景后,他由衷地贊嘆道。
“……好美。”
這倒是肺腑之言。
在魂世界呆過的時日里,盡是陰暗潮濕的山壁、暗無天日的地下墓穴、空無一人生人勿進只剩下游魂活尸的死城亡鎮(zhèn),在每日的補給與探索中輾轉(zhuǎn)反側,又在每一次的冒險中與刀眼搏命。
那樣的日子,已經(jīng)讓李炎漸漸忘卻了現(xiàn)實世界的美好。
被青山綠水環(huán)繞的景色、雖然平凡得沒有波瀾卻也顯得幸福的生活、踏實穩(wěn)定的三餐與工作……
一系列以為已經(jīng)失去又無比懷念的記憶,在腦中慢慢涌現(xiàn)。
如果可以,李炎真的想放棄一切,重歸過去平凡質(zhì)樸的人生。
雖然沒有世人羨慕不已的不死、也沒有超凡入圣的強化,常人輕易擁有的溫馨而樸實的生活,對他而言,卻顯得比主神給予的任何好處都要更加彌足珍貴。
若說他唯一的遺憾,那就是太早逝去的父母,未能盡情品嘗的親情。
如果使用主神的造人功能,或許能彌補這一缺憾。
但李炎內(nèi)心清楚,自己童年懂事后對與父母一起生活的記憶過于短暫,就算能使用造人將父母再現(xiàn)出來,那也只是別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
因此,他從未對主神有過太多的執(zhí)著,對于神奇的強化與物品,他亦不曾眷戀。
看著李炎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柴誠葵在洞悉察覺后,輕聲敘述道:“其實,你已經(jīng)太累了,卻仍舊不知疲倦地前進,來到這個世界后,你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我那個愚蠢的兄長,19th所說的話,而忽略了腳下的鮮花與盛景,有時候,人總是需要停下來,好生思索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不是嗎?”
這句話刺入李炎的心扉里,讓他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懈了下來。
他干脆躺倒在草地上,望著蔚藍的天空喃喃自語。
“……可我已經(jīng)回不到這樣的生活了,主神的存在,不是證明了平凡的生活只是一種幻覺嗎?也許明日,連我和柴新所來自的那個現(xiàn)代世界,也會頃刻間毀滅。”
柴誠葵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語氣略微感傷。
“所以,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啊……對我們而言,或許主神空間能夠讓我們避過一時的劫難,可是當塵埃散盡,那些被我們稱之為故鄉(xiāng)的世界,就已經(jīng)消失在了災劫之中,從此之后,無論是何之處,無論哪個時代,那一個個嶄新的世界對你我而言,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異鄉(xiāng),處處都是懷念的虛影?!?p> 少女看著不遠處在庭院里復健的人們,他們的家人陪伴在側,喜笑顏開的模樣,令她也不禁同樣露出微笑。
“人心總是要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的,可若是袖手旁觀,那故鄉(xiāng)也將不存了,對于這個世界的人類來說,即使災難當前,這顆美麗的星球仍舊是他們的故鄉(xiāng),冷眼靜待的最終結果,就是哪里都不存在人類的歸去之所,那時,我們?nèi)祟惥椭荒苡篮懔骼肆恕!?p> 聽完頭頂心懷守護的宣講,李炎又問道。
“你是想說,你們的存在,是為了守護人類嗎?”
“這么高尚的動機,我們可受之有愧,我那幾個奇葩同事聽到你這么形容‘觀察者’,一定會捧腹到打滾……實際上,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罷了,資源多的時候放一點私心的邊角料也不是大罪過,對吧?隨心而行,順勢而為,那么第二個問題來了,李先生,讓你一直堅持追尋至此,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柴誠葵的問題連續(xù)一語中的。
李炎懷疑對方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總是在直擊自己的心路,可當下沒有辦法驗證。
他只好閉上眼,像是拒絕著回答這個問題的、令他感到討厭的自己。
“我想知道關于自己的真相,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就這么簡單……柴小姐,你能告訴我‘真相’嗎?”
他屏息以待。
“……真是令人為難啊,李先生?!?p> 少女的語氣幽幽一變。
黑暗中,雖然看不到柴誠葵的表情,李炎還是從對方的語氣里嗅到了一絲暗藏的不安。
“真相總是引人側目,充滿遐想,可是,真相并不等于一劑百試百靈的萬能藥啊?!?p> 柴誠葵感嘆道。
“以前,我也曾經(jīng)把一切真相告訴過像你一樣,苦苦追尋、執(zhí)念作妄的人,你猜……他們后來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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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爾薩拉
李炎:SAN-5 柴誠葵:使用心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