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第二封來信,讓方叔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他思來想去之后,來到梁四爺家,將這件事告訴了梁四爺。
野狼已死,百家村的全村戒備也隨之解除。關門閉戶的炎熱夏夜,實在是讓人受不了,盡管人們不敢再像從前那樣一整夜都不關門,但至少在睡覺前是不用緊閉門窗的。
梁四爺家的院子里,從廚房到堂屋的過道處,一棵高大的梨樹向四周伸展開枝椏,像一把巨大的傘撐起了一片涼爽的天地,陣陣微風吹來,枝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仿佛聲聲呢喃的耳語。
梨樹下的一張桌子上點著一盞玻璃煤油燈,昏黃的燈火隨風忽明忽滅,時不時映照在桌旁的兩張面孔上。
梁四爺抽著長長的煙斗,方叔指間夾著一根香煙,倆人吞云吐霧,沉默良久。
梁四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這件事真是兩難??!慧子夫婦沒有孩子,的確想要一個。但你們家雖然孩子多,可到底個個都是心頭肉,無論哪一個也舍不得給送到那么遠的江南去,更何況他們要的還是方義。”
梁四爺說著說著,竟不由得擦了擦眼角,似乎已經(jīng)流出了幾滴眼淚。他舍不得方義!方義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是全村孩子中他最喜歡的一個??涩F(xiàn)在江南一封來信就想要把方義給要走,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方叔吧嗒吧嗒抽完了一根煙后,皺著眉頭說:“我也舍不得。不過,章勝在信中說了,慧子夫婦倆現(xiàn)在過的生活比我們家要好得多,要是方義真的過去那邊,肯定不是受苦,而是享福去的。方義在那邊將來混個好前程,那他的這些弟弟妹妹們也好跟著沾光哩。難道要他永遠像現(xiàn)在這樣,在磚窯廠做一輩子的工么?”
梁四爺聽方叔這話的意思,是愿意將方義過繼到江南去,心里不免有些著急了,“老方啊,要不等秋天章勝回來探親時,你先跟著他上江南走一趟,看看那邊到底是個什么樣子?!?p> 方叔連忙打斷梁四爺?shù)脑?,“這個就不必了吧。章勝都在信中說了,那邊跟咱們這里相比,就跟天堂似的。我相信他的話。再說了,家里的活兒從早到晚都忙不完,我哪有那個閑工夫上江南跑一趟?山高路遠的,去一趟耽誤地里的活兒不算,恐怕還要不少盤纏哩?!?p> 梁四爺知道,一旦方叔的倔脾氣上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他想了想,又說:“你不是一直都還惦記著那娃娃親么?要是方義真走了,這親事恐怕也就……”
方叔沒有立即答話,他又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這個嘛,就算咱想要人家的姑娘,那也得有點家底子啊??涩F(xiàn)在咱家一無所有,即便再過幾年等方義長大些,那也還是差不多這個光景啊,能變化到哪兒去?要是方義到了江南混出息了,那到時可就不一樣了哦。”
說到這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充滿希望的光芒,比桌上那盞玻璃煤油燈發(fā)出的光亮還要耀眼。
梁四爺心里一下子變空了,仿佛失去了半個心臟。他將煙斗擱在桌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夜深了,繁茂的梨樹枝葉被風吹得更響了,嘩啦啦地鬧騰著。
這天一大早,方義從帳篷里爬出來,匆匆洗漱一番后,悄悄去了鎮(zhèn)上的鐵匠鋪子。他天天在掐著手指算日子,到今天,剛好一個月,能夠拿到他那期待已久的六支飛鏢了。
方義來得比較早,鐵匠鋪子還沒有開門。他在門口轉悠了好一會兒,才遠遠地看見那天的那個小師傅緩緩地走過來。
小師傅一邊走一邊從肩上背著的布包里掏著什么。方義以為他是在找鐵匠鋪子的大門鑰匙,可是等小師傅走到跟前時,卻遞給方義一個牛皮紙包,面無表情地說:“打開看看吧,滿不滿意?”
方義驚喜萬分,趕緊接過來快速打開,頓時眼前一亮,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好精致的飛鏢!一個個銳利無比,透出銀亮的道道寒光。夾在指間時,手感也相當不錯,重量剛剛好。
方義忍不住想試一下,于是四處張望了一遍,看見不遠處的路邊有一棵樹,樹上搖搖晃晃掛著一個沉甸甸的破舊塑料袋兒。
方義心中高興,這個正合適。于是,他從牛皮袋子里抽出一支飛鏢,瞄準樹上的塑料袋子,然后一甩手扔出飛鏢,只聽“啪”的一聲響,塑料袋子立刻掉落在地,撒了滿地的白色石灰粉。
站在方義身后的小師傅看見了這一幕后,微微地點點頭,給方義鼓掌三次,表示很欣賞。然后轉身拿鑰匙打開了鐵匠鋪子的大門,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方義興高采烈地奔到那棵樹旁,用力拔下那支飛鏢。飛鏢深深地扎進了樹里,帶出來很多白色的汁液。
方義也跟著小師傅進了鐵匠鋪子,東轉轉,西瞧瞧。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掛在墻上的那把寶劍,于是問小師傅:“掛在墻上的寶劍哪里去了?它的主人是誰呀?”
小師傅并沒有立即回答方義的問話,而是拿出他的工具,準備打鐵。
方義見他不搭理,便不再問了,又轉了一圈后準備離開,右腳剛邁出門檻,卻聽見小師傅在里面叫他:“你等等!”
方義趕緊抽回了腳步,站在那里,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他。
小師傅放下手中的工具,拿出方義上次寫的那張字據(jù),展開在方義的面前,嚴肅地問:“這個是你親手寫的,以后無論在哪里,都請你不要忘了!”
方義望著小師傅,他臉上那種堅定不移的神情,讓他心里不由得一怔,許久之后,才點點頭,“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shù),你放心好了?!?p> 小師傅冷冷一笑,鼻子里輕輕地哼了一聲,輕蔑地說:“那把寶劍的主人曾經(jīng)也像你現(xiàn)在這樣說話的,可是拿走劍以后,他就變卦了。因為和村里人鬧了一場矛盾,他一怒之下拿劍砍掉人家一條胳膊,現(xiàn)在正關在大牢里呢?!?p> 方義聽了這話,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寧愿相信小師傅剛剛所說的話不是真實的。都說寶劍配英雄。那樣一柄絕好的寶劍,怎么會找了如此一個不堪的主人。
小師傅仿佛參透了方義的表情,冷笑了一聲,說:“每個人都會有變的時候,就像天氣,一會兒天晴,一會兒卻又下雨了。我不管你以后是否一直能保持晴天,但請記?。喝羰窍掠炅?,一定要記得打傘。”
說完,他將手中的字據(jù)收起來,裝進了貼身的上衣口袋里,然后又沖方義說了一句:“對了,跟你說一下,如果你以后還想造兵器的話,請不要再來找我?!?p> 方義看著眼前這個性情古怪的小師傅,心中卻多了幾分好感。
他能理解小師傅此時的心情,也很欣賞他此時的態(tài)度,但唯一不滿意的是,他太冷酷無情了!既然是冷酷無情的人,就該適合打造冷兵器,可他卻從此洗手不干了,是怎樣的一種可惜。
方義將牛皮袋子緊緊地揣在衣服里,順著小路走回百家村。此刻,他滿腦子里都是那位小師傅冷冷的面龐,耳旁充斥的也是他那些冷冷的話語。
盡管還沒有吃早飯,但方義一點也感覺不到餓。他有屬于自己的兵器了,這是一件多么絕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