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在廣平王府,我可以借口不去請安,但如今住在皇宮里還不經(jīng)常去問安,怎么也說不過去。
坐在窗前,看著外邊的光景,寸漣在為我梳理發(fā)髻。
八月底的清晨,露水有些重,打濕了院子里那棵桂花樹葉兒。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露珠凝結(jié)、滾動,慢慢匯聚成一個大水珠,壓的樹葉往一邊傾斜,終于,樹葉再也承受不動了——那顆大水珠“啪嗒”滾落到了地上。桂樹葉搖晃了幾下,慢慢恢復(fù)了原狀。
“主子,聽聞那何妃性子十分溫順,比先皇后善良多了。這下您終于不用擔(dān)驚受怕了。”寸漣為我梳頭的時候,總喜歡說上幾句話。
“有些話當(dāng)著我的面說沒事,可若是換做其他人,可就不好說了。尤其是先皇后的事,以后不準(zhǔn)再提?!?p> “寸漣又多嘴了!”她立即跪了下來。
“皇宮里走了一個沈皇后,保不準(zhǔn)還有哪雙眼睛在盯著我們。父親身居高位,萬事都要小心,別讓人抓住把柄?!蔽覈@一口氣,把寸漣扶了起來。
當(dāng)初皇上賜婚陸家和凌文淵,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凌文淵的幾個舅舅自然會支持他,可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還需要一棵大樹,一棵跟他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大樹,借此擴(kuò)大他的根基。
所以,盡管知道讓凌文淵與陸家結(jié)親會使向氏家族不滿,他也只能這樣做。
可如今的境況不同了,皇后倒臺,張家和沈家兩族已經(jīng)完全敗落,只剩下將才滿門的陸家和皇帝信任的向家。凌文淵的母親便是出身向族,先帝最器重的臣子向晟的孫女。到了向秉德這一代,由于沈氏的不斷打壓,加上成王出事受牽連,向家的勢力大不如從前,所以他們是非常希望能把向家女兒嫁給凌文淵的。然而如今我是正室,相當(dāng)于陸家占了上風(fēng),如果不能在凌文淵登基前拉我下水,他們向家要東山再起就非常困難了。
一方面,我要對付來自向家的障礙,另一方面,我還得想辦法削弱凌文淵的力量。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接下來可有的忙了。
“孫媳拜見祖母,給祖母請安?!蔽椅⑽⑶?。
“別這么客套,都是自家人。起來吧。”何妃輕笑著。起身的間隙,我抬頭看了眼她,膚白貌美,柳眉如黛,十分素凈的妝容。就連她的衣著,也是非常簡樸,素色的衣裳繡了蘭花引蝶?!澳銊偘徇M(jìn)宮里,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就別在這兒耗費太多時間了。若是沒什么要緊事,便沒必要天天來長樂宮請安。我不跟其他人一樣愛熱鬧,也不喜歡那些俗套的東西。”她依舊笑著,溫和而優(yōu)雅。
“伊涵謹(jǐn)遵教誨?!?p> “表姑,鬼兒來看你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兒蹦跳著跑進(jìn)了大堂。
“太子妃娘娘贖罪,鬼兒他不懂事……”跟在后面的女子趕忙去攔住那孩子。
何妃看著那孩子,目光十分親切,轉(zhuǎn)頭向我道:“別見怪,我們何氏一族就這么一個男丁了?!闭f完她長嘆一口氣,望著在一邊玩耍的鬼兒,“表兄戰(zhàn)死沙場的時候,鬼兒還在娘胎里沒出來呢?!焙五萑肓诉^往的悲痛中,神情黯然。
“既然母妃這里有客人,那伊涵改日再來。”我的話打斷了她的回憶,何妃微微頷首,我便帶著妙黎出去了。
“何妃年紀(jì)不過三十多,處世之道卻如此淡然,真是不簡單?!背隽碎L樂宮,妙黎悄聲耳語。
“她好像很喜歡孩子?!蔽亦哉Z。
“是啊,哪個女人不想做母親,可她為了家族利益,只能做出選擇?;噬喜粶?zhǔn)她生,她也沒法子。”錦繡坊的一隊宮女舉著托盤走過來,我沖妙黎使個了眼色。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即捂上了嘴。
等那群人過去了,我方問:“那個叫鬼兒的孩子常來嗎?”
“聽宮人們說,每月至少來一次?!泵罾杳曰蟮目粗遥骸肮媚锸窍搿?p> 我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妙黎會意,不再說下去。
聽宮中老人說,何家并不是出自官宦,只是一方顯赫世家,由何家男兒組成的“何家軍”,在袁臻發(fā)動叛亂的時候,為了誘敵深入,何家軍主動請纓做那誘餌,可是沒曾想中間出了差錯,何家軍全部戰(zhàn)死。為了撫慰何氏一族,皇帝將當(dāng)時只是才人的何穂提升為何妃。然而,皇帝當(dāng)時沉浸在失去愛人的痛苦中,并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直到沈氏被廢,皇帝才發(fā)現(xiàn)淡薄處世的何妃,正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是有個前提——何妃不能有孩子,否則,她一定會為自己的孩子爭奪儲君之位,這樣將又是重蹈沈氏的覆轍。
年過三十,沒有任何子嗣,在宮里過的十分清淡,卻有皇帝為她撐腰,任誰也不敢隨意招惹。
她能依靠的只有皇上,所以她會一心扶持凌文淵?;实鄣倪@一步棋,下的可真是妙啊。
“娘娘,我們不回東宮嗎?”妙黎頓住了腳步。
“天還早,到處逛逛吧?!蔽彝桓邏情w圈起來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仿佛體會到了水香的孤獨。那么,她如今人又在哪里呢?真的如她所言,回到妙樂坊做舞師?還是看破紅塵,皈依佛門?
我發(fā)現(xiàn),這個當(dāng)初困擾水香的問題,如今同樣在困擾著我。等一切事成之后,我又該何去何從。
但至少一點可以肯定,我不會留在軒哥哥身邊。他的所有行為,就如同那顆露珠,讓我無法承受得了。我不否認(rèn)自己依然還愛著他,但愛著他和跟他在一起是兩回事。
我信步走到一處顯得偏僻的樹叢中,舉目抬頭間,一抹黑色的影子映入眼簾——我最熟悉不過的軒哥哥!他還是那樣的冷峻,目光里沒有一絲溫度,卻讓人著迷。人還是那個人,然而經(jīng)歷過種種,對我來說,他仿佛變得更加陌生了。
察覺到背后有人,他警覺地迅速轉(zhuǎn)身,看到我之后,眉頭微微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