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我時而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就像浮在軟綿綿的云端;時而置身于水深火熱中,想逃卻逃不開,這是煉獄么?
四周是跳動的烈火,將我包圍的嚴嚴實實,我的身體被烤的火熱,馬上就要熟透了!
我拼命的掙扎,大聲的呼喊,可是身體好像被人控制住了一般,怎么也逃不出去。
筋疲力盡之際,大火洶涌的朝我撲了過來,吞噬了我的身體。
我猛的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的大火忽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雕花帳子。
“姐姐你終于醒過來了!”我尋聲看去,竟然是青衣!來不及思考一切,青衣便撲了上來,緊緊的抱住我,嚎啕大哭:“我就知道姐姐不會輕易死去的!我就知道!嗚嗚……”
我顫動著雙手摸了摸青衣的頭,這不是幻象!“我……我還活著?”
青衣松開手,拿袖子把眼淚擦干凈,我清晰的看到,青衣的眼圈已經(jīng)紅腫如同兩顆葡萄,眼圈發(fā)黑,膚色也沒有往日的光澤。
“當然活著!姐姐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青衣是怎么熬過來的……”說著,她又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我抬手為她拭淚,奈何手有些不聽話,舉了半天也沒夠到青衣的臉頰。
她見我的動作,趕忙擦干了眼淚,扯出一張笑臉:“我怎么能哭呢!姐姐醒過來是好事,應該開心才對!老天爺果真公正,讓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
“惡人?”我不知為何會對這個詞敏感。
青衣四下張望一番,湊近我的耳邊,悄聲道:“姐姐你不知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待我慢慢講給你聽?!蔽尹c點頭,示意她繼續(xù)。
“姐姐出事那日,是鳶尾跑來把消息告訴我的,她雖然是王妃那邊的人,但是害怕你出事了,殿下會怪罪她,便瞞著王妃前來告知。我當時一聽姐姐快要斷氣了,慌亂的不知所措,便去找了丁管事……”
青衣和丁管事一起來到涵香院,卻被卓千柔手下的人攔住了去路,無法進去。丁賀本想著翻墻進入,但苦于不知我的具體位置,涵香院太廣,不能一一搜尋,青衣又沒留住鳶尾,只能暫時放棄這種想法。
萬分著急之下,他只好用上了精心訓練過的、只在緊急情況下才能動用的信鴿,傳信給軒哥哥。
焦急的等待中,他怕來不及等到軒哥哥,我就被凍死了,便懷揣著唯一的希望,翻墻進了涵香院找我。
一直到軒哥哥從京都趕回來,丁賀也沒找到我。
“這也不能怪丁管事,他一個男子冒大不韙進入王妃的住處,原本就得小心謹慎,何況姐姐渾身被雪覆蓋,他找不到也是正常?!鼻嘁绿蛔o丁賀道。
“我又欠他一個人情了?!?p> “那姐姐欠殿下的人情就更多了?!鼻嘁滦∧樀巴t,講的激昂澎湃:“殿下把姐姐從涵香院抱回來時,他擔心的不得了,臉色鐵青鐵青的,非常嚇人。
那時你的身上還沾著一層雪,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我當時以為姐姐沒救了,只知道嚎啕大哭,還好殿下醫(yī)術高明,說你還有一絲希望。
他命令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即刻來到秦艽閣,樣子十分威嚴嚇人,所有人都乖乖燒熱水、準備火盆、暖爐,弄得屋子里跟夏天一樣熱。”
“在一切準備就緒前,殿下他……他還親自將姐姐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給姐姐暖身子?!?p> 我吃驚的望著青衣,剛想說些什么,她立即解釋道:“姐姐,當時也是沒辦法呀,總不能讓你等著屋子暖和起來。那個時候姐姐的臉毫無血色,身體冰涼僵直,脈搏微弱的幾乎沒有了,殿下能不著急嗎?自從回來王府,他的眉頭就沒舒展過?!?p> “不巧的是,王妃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帶著一幫她娘家?guī)淼难绢^,要將姐姐你帶走。殿下原本就焦頭爛額,為了救姐姐想盡法子也沒有進展,再說了,這一切還不是因為王妃,于是殿下干脆的把她轟走了。王妃便跟殿下吵起來了……”
卓千柔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看到自己的夫君對一個侍女這樣上心,甚至不惜親自照顧,自然氣不打一處來。
起先她還顧及自己的身份,不過說話的語氣生硬了些,但軒哥哥并沒有給她臺階下,而是十分生氣的責備她。
卓千柔終于忍不住,端起一邊的熱水盆就要往我身上潑,被軒哥哥一把攔下。
卓千柔怒火中燒,開始指責軒哥哥,當然,少不了對我的詆毀。
“殿下還要給姐姐針灸,生死關頭是耽誤不得的,可王妃偏偏不依不饒,殿下氣急敗壞,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我從來沒見過殿下這樣失態(tài),要知道,當時屋子里可還有其他人呢?!?p> “王妃被殿下打了,哭著喊著要回娘家,殿下氣急之下也沒攔著。直到出了事……”
卓千柔帶著梓墨坐馬車回京都,路過城外的一寸坡時,由于雪天路滑,馬車整個翻進了坡底。
“梓墨為了救王妃,被嚴嚴實實的壓在了車下,聽說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血肉模糊,把四周的雪都染紅了呢,死的可慘了。”青衣皺著眉,一臉驚恐道。“王妃倒是被救了回來,不過也已經(jīng)成為廢人了?!?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梓墨的死我倒是不關心,但卓千柔是卓尚書的獨女,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軒哥哥豈不是有麻煩?
“她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是摔壞了腦袋,已經(jīng)癡傻了,除了吃喝就是發(fā)呆,有時候還傻笑?!?p> 青衣顯然對卓千柔沒那么上心,隨意說道?!安贿^姐姐你不必擔心,殿下這件事處理的非常好,如今京城里都夸贊殿下重情重義,就連卓尚書都對殿下感激不已呢。”
我有些暈,這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了,我印象里那個囂張跋扈、嬌氣傲慢的卓千柔,竟然變成了傻子!
卓尚書怎么會感激軒哥哥呢?他唯一的女兒剛從家里回來,便出了這檔子事,做父親的如何會做出這種事?
“殿下讓所有人把住口風,說王妃是在回來的途中出的事,將姐姐這件事瞞了過去。殿下著急趕回來就是因為‘擔心’王妃,京都的人都知道殿下忽然莫名其妙的回府,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再者,把王妃救回來之后,殿下東奔西走的請了許多名醫(yī)前來醫(yī)治,而且守在王妃床邊寸步不離,親自侍候,并且宣布對王妃不離不棄,不再續(xù)弦。
所以,殿下成為了百姓口中的‘夫君典范’”青衣若有所思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過了一會兒才猶豫道:“姐姐,你覺得這事奇不奇怪?”
“對我來說,一切都很奇怪。”軒哥哥這樣做,是在鋌而走險,萬一有人泄露出去,說他是為了一個侍女專程趕回來,一切就都完了。
軒哥哥能這樣對我,我真的很感動,至少在他心里我還是有一席之位的。
可是我不希望他這樣做,我不想他因為我陷入困境,成為眾矢之的。
“這件事太蹊蹺了,梓墨死了,趕車的馬夫也因為害怕而自縊,王妃會不會因為命大,所以活了下來?”青衣小聲的說,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別亂說,軒哥哥不會這樣做的?!笨墒窃捯怀隹?,我便覺得青衣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
如果卓千柔回了娘家告狀,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夸大一番,卓翼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若我是軒哥哥,為了顧全大局,也一定會采取行動,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連我都能想得到,軒哥哥又怎么會不知道?
可是,再怎么說,卓千柔也是他的結發(fā)妻子,難道他一點也不顧及夫妻之情?
我忽然覺得很害怕,這是我認識的軒哥哥嗎?
“好了好了,我就是隨便說說,殿下對人可好了,尤其是姐姐?!鼻嘁掳l(fā)覺自己說的不合規(guī)矩,趕緊改口,甜膩膩的道:“姐姐昏迷的前幾日,殿下晚上一直守在邊兒上,時不時的為你號脈診斷,連著幾天都沒休息?!?p> “不是說他對王妃寸步不離嗎?”
“就是白日在王妃那里做做樣子,殿下真正關心的當然是姐姐啦!”青衣嬉笑著說,順帶摸了摸我的額頭,“姐姐終于退燒了,殿下知道了一定很高興?!?p> “我睡了多久?”
“唔,有六天了。你都不知道,這六天對我來說,簡直比六年還長?!鼻嘁卤г沟溃骸敖憬阋院笄f別這樣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p> 我點點頭。
這次要不是因為我,軒哥哥就不必冒這樣大的風險。
果然如青衣所說,我又欠了他一筆人情,救命的恩情。這輩子我欠的賬太多了,都要算到下一世了吧。
……
“你果真醒了?!”我聞聲轉過頭,是軒哥哥走了過來。
他身穿墨黑千葉錦繡深衣,外邊披著深灰織錦的滾毛斗篷,濃密的發(fā)絲收進黑金云冠,威風凜凜。
可是眼周的黑圈卻透露出他無盡的疲憊,讓人分外心疼。既要想辦法應對變故,又要照顧兩個病人,這些日子,他一定累壞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軒哥哥。
軒哥哥靠近來,青衣立即讓開位置,守在了外室。他抓著我的手開始診脈,半晌之后眉頭方才緩緩的舒展。
“總算是脫離了危險,不過還是要細心的調(diào)養(yǎng)?!彼嫔系谋砬殡m然沒有明顯的變化,但是眼睛里滿是洋溢著喜悅的色彩。
“你不該回來的。如果你不回來,就不會有這一切的發(fā)生,這樣做實在是太冒險了。而且……而且你出手打她,也實在是太過于沖動?!边@樣面對面的指出軒哥哥的不是,我還是第一次,有一些心虛,我沒敢再抬頭看他。
“十年前,因為我的無能,我眼睜睜的看著雪兒在我的懷里死去,什么也做不了?!避幐绺绲难凵裼行鋈弧!笆曛螅乙呀?jīng)足夠有能力來保護身邊的人,為何還要置之不理?我不想歷史再一次重演。”
“可是這代價……”
“好了,不說了。你昏迷了這些天,也沒有吃東西,肚子餓了吧?”
這不說還好,一說起來我真的感覺自己肚子有些餓。我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青衣,去后廚準備一些吃的?!避幐绺鐩_著外室吩咐道。青衣恍然大悟般地應了聲“是”,趕緊跑了出去。
屋子里一時鴉雀無聲。
“她怎么樣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問,明明卓千柔那么可恨。
“估計是好不了了?!边x哥哥低聲道。
我很想問他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再問又有什么用處呢。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將這件事永遠的隱瞞下去。
很快青衣端來飯菜,是我最愛吃的糖醋鯽魚和湯面糊糊。
這“湯面糊糊”是我小時候娘親常做的,就是水煮面團,再放上兩個雞蛋、蔥花、蘿卜絲,最后加入一點鹽。
看起來并不怎么樣,但是確實好吃。
“你還要喝藥,就別再吃魚肉了?!避幐绺鐝耐斜P上端下湯面糊糊,用白瓷湯匙舀了一小勺,眼眸低垂,睫毛投影在眼瞼,溫柔無比。
他輕輕的吹著湯匙,湯面糊糊的熱氣飄向一邊。
在我心里,他是神一般的存在,兩次救我于生死關頭,還收留我、教我功夫。在我生命的記憶里,除了爹娘,最多的便是他了。
我剛欲開口說話,嘴唇碰到了白瓷湯匙——軒哥哥已經(jīng)將湯面糊糊送到了我嘴邊兒。
這樣終歸有點不妥,我伸手去接湯勺,軒哥哥胳膊一轉,繞開了我的手。
“張嘴?!彼恼f。語氣里卻透露著不可違抗的堅定和威嚴,讓我想都來不及想,便聽話的張嘴,將湯面糊糊一口吃了下去。
這就是傳聞中的“王者之氣”么?令人不自覺地聽從他的吩咐,待反應過來為時已晚。
“我可以自己吃的,軒哥哥事情那么多,趕緊去忙吧?!蔽业哪橆a熱乎乎的,好像抹了辣椒粉。
“如今最忙的不就是照顧你嗎?”軒哥哥朝我挑一挑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你痊愈之前我就不做其他事了?!?p> 我聽了這話,更是羞得面紅耳赤,可是心里真的是異常開心——他心里還是有我的,不然為何這樣細心溫柔的待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