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鼻嘁虑逍蚜嗽S多。
我一聽，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摸索著穿上鞋子?！八嗽陟`堂？”
“嗯?！鼻嘁聨臀掖蚶硪路?，“殿下讓我看著姐姐，也讓其他人退下了，此時可能就殿下一人在哪兒?！?p> “他一個人？萬一出事可如何是好！”我心里一驚，隨即又放下來，軒哥哥怎么會尋短見呢，我真是自己嚇唬自己。
不過，我還是飛快的趕到了靈堂。軒哥哥總是把心事藏起來，看起來毫無波瀾，可我知道失去親人的那種痛苦。
……
待我趕到靈堂，里面空無一人，并沒有軒哥哥的身影。棺木已經(jīng)合上，火盆里的灰燼也被吹干凈。
靈堂四周沒有一個人，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兩聲雞鳴，空蕩蕩的院子在黎明中顯得更加凄涼。
我飛奔到念雪亭，同樣沒有他的身影。
軒哥哥會去哪里呢？
這個時候的他，應(yīng)該是不想見人的吧?？晌以跄茏屗氉砸蝗嗣鎸@噩耗，我能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如今我只想陪著他。
“珝如姑娘，”我聞聲回頭，是丁賀，“是在找殿下嗎？”我點點頭，問他是否知道軒哥哥在哪。
“酒窖少了好幾壇酒，大概是殿下拿去了。我也不清楚殿下在哪，不過你放心，殿下他有分寸的?！?p> “我知道了?！笔前?，軒哥哥他自己有分寸，即使心中再難過，也能控制住所有的舉止形容，他強(qiáng)大到不需要任何人。
“出了這么多事，累壞了吧？你先去歇歇，我去尋殿下，找到了差人告訴你一聲。”丁賀道。
“不，我一定要找到軒哥哥?！蔽掖掖蚁蛩鎰e，又一路疾走，去尋找軒哥哥。
走了數(shù)十步，丁賀忽然在身后喊：“岐王府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他根本不需要……”后邊的那句，他沒有說完，我也沒有心思聽。
去到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軒哥哥，最后輾轉(zhuǎn)來到紫竹園。
竹林密集，視線受阻，我轉(zhuǎn)了一圈還不見他，正心灰意冷之時，才看到八角飛檐亭子外，隱約有個人。
我趕緊跑過去看，果然是軒哥哥！
驚喜之余，卻又分外心痛——軒哥哥背靠著圓木柱子，腳邊有一片破碎的瓷片，身旁還有三四個未開封的酒壇，此時他正一手拿著酒壇子往嘴里倒，一部分進(jìn)了嘴里，一部分順著脖子流進(jìn)衣服內(nèi)，他的發(fā)絲散落，服飾被酒水沾濕，滾上許多泥土，目光沒有了往日的冷冽，而是一片呆滯。
軒哥哥灌下一口酒，然后猛地扇自己一巴掌，呢喃著“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我來到他面前，蹲下身，拉住他往臉上打去的手掌。“軒哥哥，別這樣……”
軒哥哥抬頭看著我，眼中噙滿了淚水。
此時的他已不再是威嚴(yán)的岐王，也不再是令萬千少女著魔的俊美公子，而是一個受傷的孩童。
褪去了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光環(huán)，才是那個真實的凌軒。他也會疼，也會懦弱，只是用故作堅強(qiáng)來承擔(dān)一切重?fù)?dān)。
“珝如，你說我是不是天下最無能的人？還有人比我沒用嗎？我就是個窩囊廢！”他提起酒壇大灌一口，眼角的淚水流出來，浸濕了鬢角蓬亂的頭發(fā)，然后仰天大笑。
“不是的，軒哥哥……”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心如刀割，“你不是窩囊廢，你已經(jīng)做的夠好了?！?p> 軒哥哥個冷笑一聲，“做的好？我眼睜睜的看著雪兒死去，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抱著她，讓她在我懷里死去！我不配做她的哥哥！”
他打開另一只酒壇的封口，“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孫姨去世的時候我在干什么？我在跟那些所謂的‘家人’談笑風(fēng)生，把酒言歡！”軒哥哥欲再次喝酒，我用盡全力將酒壇子奪下。
“這不是你的錯，孫姨她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蔽业难蹨I簌簌而落，孫姨因擔(dān)心軒哥哥憂思成疾，軒哥哥為自己不能盡孝自責(zé)不已，老天爺是存心折磨他們嗎？
“你知道嗎？孫姨她為了我們兄妹，一生未嫁，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她吃盡了苦頭，一直陪伴著我，照顧我！就算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了吧。我本想著等自己有所作為，讓她盡享人間尊貴，可是我太無能……甚至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p> 軒哥哥蜷縮著，雙手抱膝，趴在胳膊上痛哭起來。我曾聽說，當(dāng)一個人恐懼無望到了極點，就會蜷縮成一團(tuán)，如同在母胎里的樣子。
我半蹲在他旁邊，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足勇氣將軒哥哥攬入懷中。
沒想到，他竟然反手抱住了我，依舊在抽泣?！斑@個世上真心對我的人，全部離我而去了……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親人了……”
“不管軒哥哥做什么，珝如都會陪在你身邊。你若成王，珝如便只要陪伴你左右；你若敗寇，黃泉路上珝如也定然不離不棄！軒哥哥永遠(yuǎn)不會一個人的。”我將他凌亂的發(fā)絲捋順，心中前所未有的空明。
軒哥哥沒再答話，想來是太累，睡了過去。我輕輕挪開他的雙手，并排坐下來，倚在柱子上，讓他靠在我肩上。
即使是睡夢中，軒哥哥也緊緊皺著眉頭。
我抬頭望望天，茂密的紫竹將天空遮擋起來，竹葉斑駁間，天空亮堂了許多。
“老天爺，軒哥哥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要這樣殘忍的對待他？”我指尖緩緩劃過他的臉廓，此時軒哥哥熟睡的像個嬰兒，沒有一絲戒備。
或許，他本來就沒有看起來那樣強(qiáng)大，這樣做，不過是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脆弱罷了。
不論事實如何，我總算更加了解他了，如此，他便不再孤單一個人?！矮嵢鐩]有寬大的肩膀，可是若你愿意，珝如可以永遠(yuǎn)做你的依靠?！?p> 恍恍惚惚間，一陣?yán)б庖u來，連日的疲倦全部涌上來，我慢慢入了睡。
……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日光透過竹林照在我身上。我轉(zhuǎn)頭一看，軒哥哥已經(jīng)不見了，我的身上還蓋著他的衣物。我竟然睡得這樣沉，連軒哥哥離開都沒發(fā)覺。
離開紫竹林，正巧趕上披麻戴孝的軒哥哥，他已經(jīng)將衣冠整理清楚，眼中也恢復(fù)了往日的漠然。
若不是他微腫的雙眼，我恐怕以為自己做了個夢。軒哥哥身后，跟著送葬的隊伍，一片縞素，那頂漆黑的棺木顯得格外扎眼。
隊伍的方向是王府正門，看來，軒哥哥是放下了所有的憂慮，不再管世人的眼光了。
這樣也好，為了孫姨，他終于可以“任性”一回了。
“軒哥哥。”我跟在他身后喚了一聲。
他回頭“嗯”了聲，繼續(xù)趕路。
軒哥哥選擇了一處極其美麗的山坡，作為孫姨的墓寢。這里青山環(huán)繞，綠水長流，還有各色美麗的小野花。
孫姨愛花，一定十分喜歡這里。
從下葬到行叩拜禮，軒哥哥波瀾不驚，沒有任何反常的舉動。他一定在努力壓制著自己，許是因為人多眼雜，許是為了讓孫姨放心的離去。
我總覺得心中不安，哪怕他再像紫竹園里那樣，喝的酩酊大醉、痛哭流涕，也好過眼下的過于鎮(zhèn)靜。
可是，從那天之后，軒哥哥再也沒有表現(xiàn)出傷心的樣子，一切如常。為了這事，我常常難以入眠。
他不想將心事講出來，而是悶在心里自己消化，久而久之，定會生出疾病。
軒哥哥雖然明面上沒有任何表現(xiàn)，食量卻大大減少，整日待在書房里，端進(jìn)去飯菜和端出來的幾乎沒有不同。
我很著急，卻無計可施。
……
八月，桂花開的正旺盛，我翻墻出了岐王府，來到岐州城東邊的一片山坡上，那里種著許多桂花樹。
淡黃色的桂花掛滿枝頭，散發(fā)出陣陣香氣。我跳到樹上，小心地折下花枝，放到竹籃子里，不用多久便摘滿了。
返回王府，我便拉上青衣，來到后廚準(zhǔn)備食材，準(zhǔn)備做桂花面。
“姐姐，我不會做飯……”青衣支支吾吾道。
“之前你不是在妙樂坊的后廚打雜嗎？”我將桂花一朵朵摘下來，放進(jìn)瓷盆中。
“是打雜。青衣愚鈍，只會填個柴燒個火什么的，至于做飯……”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你就幫我打下手好了?！蔽野压鸹ɑ@子推給她，然后去另一邊準(zhǔn)備鍋鏟、石臼一類器材。
將擇好的桂花放進(jìn)鍋里煎炒，火候十分重要，寧可耽誤些功夫，也不能炒糊了。否則，桂花的香氣會被煙糊味完全遮蓋。
因為桂花摘得多了，我便分作兩份來炒，也幸虧我有先見之明，才沒讓一切白費。
青衣這個丫頭，笨手笨腳的，我要她看著火候，自己去準(zhǔn)備面粉。
結(jié)果，等我回來，原本淡黃色的桂花，變成黑乎乎一片，難聞的要死。
“姐姐……”青衣低著頭，鼻子上還沾了些灰塵，“那干柴死活燒不起來，我就多放了些，沒想到……”她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
“算了，我還是自己來吧?！睂η嘁?，我真是沒轍了。
炒好剩余的桂花，我又把它們分作五六份，依依放進(jìn)石臼里搗碎。
為了做出的面條能美觀一些，我將桂花研磨的很細(xì)，最后在經(jīng)過篩子過濾一遍，然后和進(jìn)面粉中，這樣，做出的面條在外觀上沒甚變化，卻會有淡淡的桂花香氣。
舞槍弄棒我倒是在行，只是這切菜的刀工……最后，我只能把先幹成面皮，然后切成條狀，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做成一碗面。
青衣嘴饞，嚷著要嘗一嘗，我好說歹說才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端著做好的桂花面來到軒哥哥的書房，已經(jīng)是傍晚。
我在外面叫了聲：“軒哥哥在嗎？”遲鈍了一小會兒，才聽他輕輕應(yīng)了聲“進(jìn)來吧”。
“軒哥哥，這是珝如做的面，你嘗嘗。”
“放著吧?！彼^也沒抬，依舊看著手邊的卷宗。
我將面放在他的書桌上，然后站在一邊，期許他吃面時的樣子和驚奇。
可是他似乎并沒有要嘗一口的意思，甚至完全將我忽略了。
“軒哥哥，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知道你從不會在意這一天，所以只做了一碗長壽面，看在珝如忙活了一下午的份上，你吃一口好嗎？”我是從孫姨那里得知，軒哥哥幼年時愛吃桂花糕的，只是歲月變遷，至今他沒有任何喜好了。
從我進(jìn)書房到現(xiàn)在，他終于有了一點反應(yīng)，抬頭看了我一眼?！昂?，我吃?！蔽乙宦?，心里高興的仿佛飛到了九霄云外，趕緊掀起碗蓋，遞上竹筷。
這碗面看起來確實挺難看的，面條粗細(xì)不一，不知軒哥哥能不能下得了口。
“桂花？”他眉頭一皺，我以為他已不喜歡桂花了，趕緊說道：“軒哥哥要是不喜桂花，我這就端下去。”
“不必了?！彼皖^吃起來。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全部吃了下去，“往后就不要這樣費心勞力了?！?p> 我不知道他這話里的意思，到底是嫌棄面不好吃，還是真的不想我“費心勞力”，但這句話的確令我很是失望。
默默地將碗筷收拾下去，我便離去了。
不管怎樣，軒哥哥始終是吃了一些東西，總比滴水不進(jìn)的好。我給自己打氣道。
心情好不容易平復(fù)了一些，我卻再次聽到了我不愿意聽到的消息。